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满意,但是收到这么多东西,家里人还是跟过年一样开心。
    方圆给自己和两个孩子简单的漱洗过后,躺到暖和的火坑上,舒服得再也不想动弹了。她身上盖的棉被是新的,被子上有阳光的味道,看着被单花样,还能认出来是前两年棉花大丰收的时候,他们给老家寄过来的。
    他们所在的房间不大,一张土坑占了一半空间,坑头放着一个有些年头的木头柜子,墙上贴着一幅最高领袖的画像。房间里有一个田字小窗户,窗纸看出来还是新糊上去的,隐约还能透过窗纸,看见屋檐下垂下来的几根茅草。
    “妈妈,天上什么时候下雪糕?”童童想陈叔叔了,妈妈和他说过,下雪糕的时候,就能见到叔叔,他这两天里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等童童算算术不用把脚丫子拿出来的时候。”方圆笑道。
    童童是很聪明的,古诗一两遍就能记住,现在认识的字有一百多个了,但是他对于数字不敏感,刚学会十里面的加减,而且要拿着小手指头比划才能算出来,超出十的算术,就要抬着小脚丫子一起计算了,方圆特别喜欢考他数学,看着他手脚并用的样子十分可乐。
    童童听了方圆的话,羞的蒙上了被子,躲在被子里道:“我已经不用脚丫子了。”
    “那妈妈考考你,七加八等于几?”方圆问。
    这时被子里一阵扭动,方圆直接把被子掀开来,只见一头凌乱的小卷毛微垂,童童苦恼的扭着手指头坐在那里,皱着小眉毛苦思。
    “十五。”
    “聪聪,刚才是你在说话?”方圆震惊的看着在坑上跳着脚,想去够最高领袖画像的聪聪,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弟弟说十五,妈妈,弟弟好厉害,他会算术了。”童童拍着小手高兴的道。
    “九加五等于几?”方圆声音有些不稳的继续问道。
    聪聪扭头看了妈妈一眼,“十四。”
    “十四加十三?”
    静了几秒,童声响起,“二十七”
    方圆一把把儿子捞了过来,抱着他的小脑袋使劲的亲了一口,惊叹道:“儿子,你话都不会说,怎么就会算术了!”
    “妈妈,你教我的时候,弟弟一起学了。”童童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妈妈,为她解惑道。
    “黑小子陈聪聪,你怎么这么聪明!”方圆有些激动的搂着儿子称赞道,她一直以为儿子身体壮壮,脑袋可能就一般了,原来是深藏不露的。
    “二十加十五是多少?”方圆期待的继续问道。
    聪聪瞥了妈妈一眼,不回答。
    “这个有点难了么?那妈妈再出一个简单的,八加二是多少?”
    继续沉默。
    “四加五呢?”
    不回答。
    “儿子,告诉我,刚才是我在做梦么?”方圆看着聪聪问道。
    聪聪屁股一扭,直接从妈妈身边爬开,不理她了。
    第91章
    早上起来, 给坐在坑头的聪聪穿小鞋子的时候,方圆还有些不甘心,试探的问道:“儿子, 一加一等于几呀?”
    聪聪小眼睛瞟了妈妈一眼, “笨。”
    方圆:“……”
    桃花坐在土坑前烧火,看见方圆过来,腼腆的笑道:“二婶,我给你烧锅热水洗脸, 今天队里面评工分,爷爷他们都去了。”
    “桃花, 谢谢你,要不我自己来烧吧。”方圆有些不好意思, 她今天是起晚了,昨晚换地方本来就睡不好,再加上半夜传来的窸窣的鼠声,脑子里又一直想着儿子是不是小天才这个问题,凌晨才入睡, 一觉醒来, 太阳都已经高挂了。
    “不用了,马上就好。”桃花摇手道。
    方圆拧了一把热乎乎的毛巾给孩子们洗了脸,再给他们擦上面脂, 童童仰着小脸配合, 聪聪和他那个黑脸爸爸一样, 坚持不擦面脂, 使劲的把方圆的手推开,哄了半天,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快速给他小脸抹了一把,聪聪嫌弃的用小手搓了搓脸,生气的瞪着妈妈。
    北方天冷风沙大,不擦上面脂,方圆担心孩子的脸皴裂,这才坚持要给他擦上的。
    桃花站在一旁羡慕的看着,二婶昨天也送了他们家一盒香喷喷的雪花膏,被她娘藏箱底了,她娘有什么好东西都喜欢压箱底,说是以后她哥成亲的时候用。有一次她姐回娘家带了一盒糕点,她也藏起来,后来拿出来的时候,都长毛了。
    “桃花,你早上擦过面脂了吗,要不要擦一点?”方圆见侄女盯着他们看,笑着问道。
    “不了,我不擦。”桃花红着脸嗫嚅道。
    “妈妈说,擦了以后小伙子变俊,大姑娘变漂亮。”童童突然道。
    方圆哈哈大笑,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可爱呦。
    聪聪嫌弃的瞅了他哥哥一眼,蹬着小腿跑去折腾院子里的母鸡了。
    桃花看着方圆和童童相似的细白滑腻的皮肤,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面,比什么都能打动她。
    “童童,你帮姐姐擦一下。”方圆看出来侄女有些心动的模样,把给孩子抹的面脂盒上,拿出自己的雪花膏打开,让童童挖了两指上来,去给桃花擦脸。
    童童接过重任,慎重的走过去,帮姐姐涂上雪花膏,桃花感觉到小手在自己脸上滑动,脸上干燥的皮肤一下子水嫩了不少,她红着脸,轻声的和童童道谢。
    早饭还是白面馒头,配一碗米汤和腌菜,吃过饭以后,方圆带着两个孩子出去遛哒。
    不像老家的农村,房子分布密集,这里地广人稀,每户人家都隔着一段距离,每家都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挂满了苞米和红辣椒。
    有一个社员正好赶一群羊朝他们走来,聪聪看见羊群很激动,呼啦一下就冲了过去。
    “咩咩,咩咩。”聪聪学着受惊的山羊叫着,很是兴奋,小短腿跳着,想扑到山羊的背上。
    “赶紧把孩子拉走,小心被羊踢了。”社员对方圆道。
    方圆含笑道歉,去把聪聪抱走。
    “妈妈,他的裤子上有字。”童童指着离开的社员,好奇地道,“后面是rb,前面是尿,还有一个我不认识。”
    这个社员身上穿的是尿素袋子改成的裤子,这种化纤材料的尿素袋在农村是大家争抢的。现在尿素全都是rb进口,用完以后,这种“尼龙”袋子就剩下了,物资缺乏的群众就把它改成了裤子,有些是染了颜色再穿,但是“日本”和“尿素”这几个字都染不掉,穿上以后,屁股前后都有字。这种尿素裤一般还是公社和大队的干部才能拿到的,有些还放在供销社里出售。
    “那是建设哥,是我们生产队会计的儿子,也是小婶的表侄儿。”桃花不知何时来到他们身边,和方圆介绍道。
    “他裤子上为什么写字?”童童对此还是不解,裤子前面写了尿字,他是想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嘘嘘么?
    方圆和童童解释,这个裤子的来源以及那几个字的意思。
    桃花看着小婶低垂着头,轻声细语的和童童说话,白皙的脸上泛着莹光,神情温柔而耐心,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觉得二叔真厉害,怎么就能娶到二婶这么漂亮的城里人。
    走了一圈回来,聪聪的爷爷奶奶也都到家了,方圆进去和公婆打招呼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坑上坐了好几个人,手里都拿着烟杆,还都是一些中老年妇女。方圆很少见到会抽烟的女性,看见她们拿着烟杆吞吐烟圈的模样,还有些惊讶。
    “方圆,快来见见,这是南方的大姑婆、这是他表嫂、这是大队长家的婶子……”聪聪的奶奶看见二媳妇进来,连忙下炕,和她介绍起屋里的几个人。
    方圆礼貌的一一打过招呼。
    几个人围着她评头论足。
    知道陈家城里的媳妇回来,特地来看热闹的大队长家的婆娘瞅着方圆,打量一番后啧啧道:“这城里的小媳妇就是水灵,这皮肤咋生这么白的,和羊羔一样。”
    “一看这样貌打扮就是城里人,我们南方真是出息了。”大姑婆拿着烟杆在坑沿敲了敲,满意地道。
    “南方媳妇是大学生,在城里大医院上班,是个医生。”聪聪的奶奶笑眯眯的介绍道,其实这些话她这几年没少在亲戚邻里面前提及,不过现在真人在场,她再说一次,那感觉又不一样了。
    “你会治病啊,我家里的猪这几天吃啥都不得香了,你能看看不?”大队长家的婆娘问。
    方圆:“……”
    几个中老年妇女继续围着方圆问她家里情况和城里的事,两刻钟时间,方圆快被房间里的烟圈和口水淹没了,好不容易才找着借口逃了出来。
    刚走出来,弟媳妇吴巧梅就笑盈盈的迎了上来,“二嫂,你好不容易才来家一趟,今天要不你来烧顿饭给咱爹娘尝尝?”
    方圆只有跟着她进灶房,再接受另一番烟雾熏陶。
    陈东方家八岁的存旺带着聪聪和童童出去玩耍,桃花被派了照顾两个弟弟的任务,一直跟在他们的身后,在晒粮场的空地上,有一帮孩子围着麦秸堆玩打仗的游戏,看着存旺带着两个陌生的孩子过来,都有些好奇的围过来。
    “他头发怎么卷卷的,还和我们麦子一样颜色。”有孩子指着童童的头发好奇道。
    “皮肤比娘们还白。”剃着光头的一个孩子上前戳了戳童童的脸颊。
    童童受惊的后退一步。
    “狗子,别动手动脚的。”桃花插着腰站出来喝斥道。
    “陈桃花,你还没嫁给我哥呢,少摆嫂子的架子,冲我大呼小叫的。”光头的狗子吡牙嘲笑道。
    桃花羞红脸,气愤的跺脚,“你少胡说,谁要嫁给你哥!”
    “我娘都上你家提亲了,你家也收了我们两担麦子做聘礼,过两年你就得上我们家给我哥暖被窝了。”狗子嘻笑着说,他并不知道暖被窝的意思,只是听他娘和哥说的时候,他听了一耳朵,不过下意识里,他觉得暖被窝就是上他们家干活,是侍候他们的意思,所以说出来故意气气桃花。
    旁边的孩子跟着起哄大笑起来,桃花捂着脸,哭着鼻子跑走了。
    “李狗子,你敢欺负我姐,我揍你丫的。”存旺看着他姐哭了,擦了一把鼻涕,就冲李狗子冲去。
    两个孩子撞在了一起,开始扭打起来,其他几个孩子在旁边为他们加油鼓劲。
    童童慌乱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他紧紧的拉住兴奋的聪聪,不让他往前凑。
    “你们这群小毛孩子干什么呢?去去去,别处玩去,别在这里瞎捣乱。”有社员抬着粮食过来,放下担子以后,把扁担抽出来挥舞一下,一群孩子包括打架的存旺两人,惊的一窝蜂跑走了。
    童童被聪聪拉着也跟着他们的方向跑去。
    孩子们来到了生产队的养猪场边上,这里堆了两堆沙子,正好成了他们的游乐场,刚才打架的两人,现在分成了两个队伍,玩打仗丢□□的游戏,□□就是用沙子捏成的沙团。
    童童跟着他们过来以后,被存旺委以重任,成了他这一队的战士,而年幼的陈聪聪,则是附带的。
    战争一开始就十分的激烈,沙团胡乱捏一把朝对方的人马丢去,很多半路就散开了,不过沙子飞舞,一群孩子都受到波及,有眼睛进沙子的,有吃了一嘴沙的,更别提脸上和身上布满的细沙了。
    童童一直护着聪聪,想把他拉出战圈,但是黑小子对这个游戏十分的感兴趣,小腿利索的跑来跑去,学着他们抓一把沙子丢过去,满脸的激动兴奋。反倒是童童,不一会儿就退出了战圈,揉着进了沙子的眼睛,难受的直掉眼泪。
    突然,李狗子惨叫一声,捂着脑袋从沙堆里滑了下来。
    一群顽童本来也不以为意,继续打闹,直到有人发现李狗子头上有血流出来,这才慌了起来,有孩子撒腿逃走,有孩子扯着嗓子大叫救命。
    养猪场干活的社员很快出来,发现这一片狼藉的沙场,头冒青筋,破口大骂,不过他发现倒地流血的李狗子以后,也慌了起来,连忙上前检查狗子的情况,发现他的脑袋破了一个大口子,伤口处全是沙子,血正不停的往外涌,他慌乱的脱下自己的衣服,帮他把头上的这个洞给捂住了。
    第92章
    社员把狗子抱起来, 嘴里喊道:“出事了,生产队的李狗子出事了,快去叫人啊。”
    最近的卫生室在三公里远的前进大队, 他抱着孩子不知道往哪送,正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 生产队队长和会计正闻声朝他们跑过来。
    “咋地啦,谁出事了?”生产队长气还没有喘匀,看见社员怀里放声大哭, 满脸是血的狗子, 吓了一大跳,“摔哪了?脸上全是血?”
    “李大利家的狗子, 脑袋上破了一个洞。”社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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