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小看了那个梁春。你以后万不得已遇见他时,尽量躲开。”提到梁春,袁烈眼中闪过一抹不容错认的厌恶,“那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梁春此人不独心性狡诈,更兼狠辣无情。就比如那梁达,之前梁春认他做干爹,这么多年伏低做小,抱着梁达的大腿一步步往上爬,结果怎么样呢?
    怕是梁达到死也不清楚,他之所以会死的那般惨,里面分明就有梁春的手笔。
    “对了,陆阁老这会儿到底如何?”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皇上身边得用的人本就少。
    陆阁老于文臣之中,一向最有威望,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么突然倒下,于皇上而言无疑是不可估量的损失。
    会这么匆忙赶回来,也是奉了皇上的命,想要确知陆明熙眼下的病情,也好预先有应对之策。
    “不大好。”蕴宁倒也没准备瞒家里人,“油尽灯枯之相。”
    又禁不住感慨:
    “真是难为崔老夫人能这么快就察觉了不对。”
    “不对?”袁烈怔了一下,蹙着眉头道,“你的意思,陆阁老的病情并非意外,乃是,人为?”
    说着脸色一变:
    “难不成,是被人下毒了?”
    “不是中毒。”却被蕴宁否决,“时间太过仓猝,还没找到具体什么原因所致,可有一点却是毋庸置疑,乃是是长期服用相克的东西。应该是饮食上出了问题……且绝不是一年两年了。”
    此言一出,袁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能这么算计堂堂当朝首辅,还长年累月,必是亲近的人无疑。
    丁芳华却是旋即想到另外一个要命的问题——
    先前只说陆家长房人口简单,崔老夫人又是个明事理的,即便对梅氏无甚好感,可有陆阁老和崔老夫人在背后撑腰,女儿也定然不会受什么拿捏,眼下陆家却突然爆出这样的事来。连堂堂阁老都敢下黑手,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下意识的抓住蕴宁的手,几乎带着哭腔对袁烈并聂老夫人道:
    “宁姐儿和陆家的婚事就算了吧,咱们再替她另寻一门亲事吧……”
    那样狠毒的人家,闺女去了,可别给人撕成渣渣……
    袁烈还没说话,旁边的袁钊霖却晕了头——
    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明明在说陆阁老的病情呢,怎么会突然扯上阿姐的婚事?
    什么叫“和陆家的婚事就算了吧”?阿姐什么时候和陆家扯上关系了?
    饶是自来畏怯父亲,袁钊霖这会儿也顾不得了,一下抢到袁烈身前:
    “爹,娘,你们,你们方才说什么?又关阿姐什么事?什么嫁人不嫁人的,阿姐才多大啊……”
    是啊。你爹我可不也这么说。袁烈同样心有戚戚焉,即便时过境迁,一提起闺女的婚事,这心头就酸不溜丢,和春日里吃了个青杏般,一下涩到心尖尖上。
    只再不甘心,所谓愿赌服输,既是败给了老娘,袁大侯爷也只能认了。默然半晌,用力拍了拍袁钊霖的肩:
    “没事儿的时候多去演武场操练操练……”
    “去演武场,操练?”不是正说阿姐的婚事吗,怎么又扯到练武了?就说这些日子吧,阿爹真跟走火入魔一般,兄弟几个愣是每人多延长了足足一个时辰的练武时间。
    这会儿又提到,怎么想着就觉得那么不对劲呢?
    袁烈叹了口气,发愁的瞧了傻儿子一眼——
    自家一大家子加起来,怕是都比不上陆瑄一个人的心眼儿多,看儿子的模样,自己不说破,这辈子都别想着他会想通了:
    “去外面练几趟拳吧。打不过陆瑄,你到时候怎么给你阿姐撑腰?”
    目送着小儿子失魂落魄的离开,袁烈看向蕴宁,想要继续之前的话题,不妨外面突然“噗通”一声响,忙探头往外瞧,一时又可气,又觉得可乐,却是袁钊霖从房间里出来后,神情恍惚之下,一头撞在了外面的桂花树上!
    那之后,阖府上下都觉得四少怕是撞到脑袋留什么后遗症了,明明之前被侯爷“押到”练武场上时,明显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如何态度上突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是三更灯火五更鸡,都是轻的,当真是比鸡起的都早,比狗睡得都晚,甚至睡梦中,还伸胳膊抬腿,“呼哈”练个不停,把身边小厮给惊得,愣是眼睁睁的瞧着他把床踹塌,都还没回过神来……
    丁芳华的意思,两家又没有正式定亲,无所谓悔婚与否。可听方才丈夫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不会改变之前的决定,还有女儿和婆婆的态度……
    虽是心里颇为难过,却也只能认了,好在女儿一手医术出神入化,说不定女儿出手,能救得了陆阁老呢。
    有陆阁老立在那里,旁人再不敢对陆瑄下手才对。
    这么想着,看向蕴宁的神情就有些殷殷。
    “我瞧着,怕是有什么意外的事情发生,陆伯伯服用的相克之物分量忽然加大,才让病情突然爆发出来,会昏迷不醒,也是这个缘故。”看家人神情一瞬间凝重,蕴宁忙续道,“也亏得对方忍不住,不然真是再有半年时间,病入骨髓,怕是扁鹊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这么说,还有希望?”袁烈长吁一口气。
    “我已经给太夫人留了药方。可饶是如此,想要清醒过来,怕也得最少半月时间。”蕴宁神情明显不容乐观,“而想要站起来,服药之外,还须得辅以针灸,半年内无碍的话,才算脱离危险。”
    上一世除了太夫人外,陆瑄很少再提到其他家人并陆氏族人。
    蕴宁沉浸在自己悲惨的世界里,也从未过问。
    现在想来,十有八九,那时候陆明熙怕是已然被人害死……
    旁边袁烈即便已是有了心理准备,听了蕴宁的话,也是半晌无言。好一会儿才道:
    “只要陆公不至于有性命之忧,陆家就乱不起来。”
    说着站起身形:
    “我得赶紧进宫一趟,把陆公的情况禀报皇上。”
    想要抬脚时,又踟蹰片刻,注目蕴宁:
    “爹不否认,以陆瑄的才华,必非池中之物,只一点,陆家眼下乱象已现,真是入了陆家,定然会吃苦头,宁姐儿真是后悔的话,现在还不晚。”
    母亲心疼自己,蕴宁自来清楚,却是没想到父亲这个时候也会有此一问,一时心头火辣辣的——
    袁家最是重诺,父亲更是一言九鼎的汉子,眼下却顾及自己将来的幸福,不惜让袁家美名染上污点……
    好一会儿才眨去眼中的热泪:
    “女儿不后悔,爹爹放心,女儿一定会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让祖母和爹娘挂心……”
    “不错,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好或者坏,都得自己用心经营。”第一次瞧见从小硬气的儿子做起事来这么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一幕,聂老夫人又是好笑又有些心酸,却是并没有改变初衷的意思——一则难得两个小辈情投意合,二则,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经历过亲人离世的痛苦,聂老夫人最是明白这个道理。孙女儿真是嫁过去,单凭这一点,即便将来陆瑄功成名就、大权在握,也定不会也不敢辜负了宁姐儿才是。
    探手把蕴宁搂入怀里:
    “这几日得空了多陪陪祖母,怕是留不了你多久了。”
    丁芳华也瞬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陆家乱象丛生,崔老夫人年迈体衰,这般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本就需要一个女主人。更别说,陆明熙的病必须蕴宁日日守在身边……
    一片扰攘中,春闱终于结束了。
    ☆、193
    前后左右如蚕吃桑叶般的写字声依旧不绝于耳, 陆瑄却已落下最后一笔。把手中的试卷从头到尾认真阅读一遍,确信并无任何疏漏之处, 待得卷子上面的墨汁彻底干掉, 便开始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等用具。
    二月十八日,大正永和十三年的春闱在各方期待中缓缓落下了帷幕。
    和入场时的意气风发不同, 走出科场的举子们一个个却是和斗败的公鸡一般, 缩头缩脑,神情茫然, 身上更有着让人熏然欲呕的恐怖气味。
    如果说还有意外的话,那就是陆瑄了。
    和旁人衣服皱巴巴卷在一起犹如烂菜叶子一般的狼狈不同, 陆瑄衣服倒还齐整, 即便下巴上多了些青密的胡碴, 一双眼睛依旧清冷明亮如星子。
    栅栏外这会儿和数日前一般,又是人潮汹涌,有唤张三的, 有喊李四的,一个个神情中担忧有之, 更多的却是期盼和希冀。毕竟十年寒窗苦读,哪个不巴望着自家子弟能一举高中、出人头地?
    陆瑄正自缓步而行,忽然站住脚, 倏地转过头来,视线所及处,正好瞧见脸色惨白,扶着栅栏一步一步艰难往外挪的崔浩, 看他憔悴的模样,情况分明有些不太好,竟是一副摇摇欲坠,随时都会昏倒的模样。
    崔浩左方不远处,则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王梓云。
    王梓云头发蓬乱,和往日里见到的难民相比,也强不了多少。
    不得不说,崔浩的下场,对王梓云影响极大。即便不知道杨修云口中一直推崇的两人姓甚名谁,王梓云却深知,一众举子中,有一人却定然是自己比不过的,那就是延陵崔家的崔浩。
    之前,散布流言蜚语,并推波助澜,最大的依仗就是崔浩的身体——
    以王梓云的了解,崔浩的身体状况也就只能苟延残喘、存活于世罢了。想要下场,却是万万不能。
    而之所以敢大胆放出有关崔家受诅咒的言论,可也就基于此。
    只要崔浩不下场,之前的谣言,就会成为所有人切切实实的认知。毕竟一个连科举都不敢参加的人能有什么真才实学?
    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崔浩竟然敢拿性命做赌,下场参加大比。
    也因此,考场上王梓云便有些心神不宁。好在听动静,这漫长的九天里,不是没有身体撑不住倒下去被拖走的举子。王梓云笃定,崔浩必是其中之一。这才能稳下心神,专心试卷。
    如何也没有料到,一出考场,就瞧见了崔浩。尽管崔浩的模样瞧着不太好,却无疑撑下了三场考试。
    王梓云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加快步伐,朝着明显摇摇欲坠的崔浩撞了过去。
    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崔浩勉力往旁边闪了一下。
    只他动作本就艰难,这会儿又是大量士子出场的时候,四周全是拥挤熙攘的人,崔浩顿时被撞了个正着,身形不受控制的朝着地面就栽了下去——
    须知这会儿人群摩肩接踵,不是一般的拥挤,真是倒下去,别说崔浩这样的病人,就是健康人短时间之内也别想站起来。踩踏之下,极有可能有性命之忧。
    崔浩无疑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惜浑身上下已是没有一点力气。正自绝望,斜刺里却是伸过来一只胳膊,好巧不巧,正好托住崔浩的身体,连带的王梓云一声惨叫,竟是越过人群,飞了出去。
    叫声太过瘆人,吓得周围的士子不住揉眼睛——方才明明瞧见,是后面这位走的太快,撞到了前面的兄弟,怎么反倒是后面那位“哧溜”一下就出去了。
    “没事吧?”陆瑄却是看都没看飞出去的王梓云一眼。
    “我……”崔浩刚想说无事,却是一阵头晕目眩,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陆瑄俯身抱起崔浩,加快脚步,往人群外而去。
    堪堪走出人群,极目四顾,却是没有瞧见府里的马车。
    陆瑄不觉有些疑惑。正想扶着崔浩再往外走些,却被人呼啦啦拦住去路。
    定睛瞧过去,正是靖国公世子方简,他的身旁,脸色铁青的王梓云被人扶着站在那里。
    “陆公子好大的威风。”方简瞧着陆瑄,神情阴郁之外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身为举子,却如此好勇斗狠,真真是有辱斯文,似你这般跋扈之人,有何资格位列杏榜之上?”
    口中说着,忽然抬脚朝着陆瑄右腿踹了过去——
    当初尚书府内,陆瑄可不是一脚踹断了方简的右腿?
    再没想到方简竟敢公然动手,出手还如斯狠辣,陆瑄半扶半抱着崔浩,身形往右方一晃,堪堪躲过方简雷霆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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