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陆家公子,陆瑛可也不敢搅闹春闱。只得悻悻然回转,却是冷冷瞥了陆珦一眼:
    “爹就要回来了,你还是回家好好想想该怎么和他解释吧。”
    爹就要回来了?陆珦顿时就有些懵了。
    当初父亲陆明廉也是父辈里第一个考上进士的人,虽只是二甲三十一名,却也颇是让家里老祖宗自豪,只没想到时隔一年,叔父陆明熙就跟着考中,还是状元,又入翰林院,此后更是一路高升,因叔父任职中枢,父亲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在外做官,近来也没听叔父说起过什么,怎么父亲却会突然回来了呢?
    ☆、189
    只这个问题, 眼下陆珦却没有时间深究——
    能让陆瑛飞马赶来,甚至不惜阻挠小九科举, 可见叔父病的有多重。
    心急如焚之下, 陆珦和陆瑛一路飞奔,眼瞧着拐个弯就是朱雀桥, 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辆马车来。
    亏得陆珦自打扬名帝都, 便听从陆瑄的劝告,不管是身边跟着的人, 还是平日里带的长随,全都是精心挑选, 便是车夫, 车技也是了得。
    关键时候猛一带缰绳, 车子猛地拐了个弯,堪堪在撞上道旁的石墩时停了下来。
    车上的陆珦一个没坐稳,身子一下被掀起来, 头也跟着重重撞在前面车厢上,立时鼓起了个大包。
    一时眼前金星直冒。
    还没缓过来, 对面马车上却响起了叱骂之声:
    “走路不长眼睛的吗?还不快让开。”
    马上就要到家了,却被人恶人先告状,这么指着鼻子骂, 陆珦心头的火“腾”的一下窜了起来,一手捂着头,一手掀开车帘:
    “哪儿的混账——”
    后面的斥骂却又咽了回去,连带的神情也有些不自在——
    对面车上的那位也是熟人, 正是叔父的现任小舅子,梅学海。梅学海亲自驾车,车上会坐着哪位可想而知。
    梅学海也瞧见了陆珦,蹙着眉头哼了声,却是摆出了一副长辈的谱道:
    “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走个路都走不好,也不怕外人看见了笑话。这也就是遇见我……”
    本是打马走在前面的陆瑛也从前面回转,一眼瞧见梅学海,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从马上下来:
    “原来是梅家舅舅。车上坐的,是婶母?”
    一声“梅家舅舅”,令得梅学海登时喜笑颜开,还未说话,梅氏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是瑛哥儿吗?这里不是叙话的地方,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陆瑛应了一声,重新上了马,在前面引着梅家的马车往府里去了。
    看陆珦依旧捂着头站在那里发呆,下人忙上前提醒:
    “爷,咱们可要跟上?”
    陆珦这才回神,不安的感觉却是愈加浓重——
    因为不满梅家并梅氏陷害陆瑄,便是春节,陆明熙都没接梅氏回来。期间梅学海数次登门赔罪,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直接被门房给撵了出去……
    怎么这会儿,又大喇喇的上门了?
    有心提醒陆瑛,叔父可是下过严令,不许梅家人登陆家门槛的。转念一想,或者是叔父的意思也未可知。毕竟人到病时,心肠就会格外软些。
    忙也匆匆回了马车,跟着往府内疾驰。
    刚一进府门,迎面就遇见几个面色凝重的太医。
    梅氏已是从马车上下来,叫来太医问话:
    “我家老爷,这会儿如何了?”
    口中说着,冷冷瞥了陆珦一眼,声音中有着不容错认的恼怒之意:
    “明明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会病倒了呢?”
    几个太医这会儿已是明白了梅氏的身份,分明正是阁老夫人,自是不敢怠慢,忙上前见礼,及至说道陆明熙的病情时却是面面相觑,良久年龄最大的太医才蹙着眉头道:
    “大人气血素虚而痰浊、瘀血内生,加之劳倦内伤……在下几人以为,十有八、九,乃是中风……”
    “中风?”梅氏一下捂住嘴,眼泪一滴滴的落下来。
    “中风?”陆珦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叔父身体一向康健,早上送小九离开时,也是面色红润,瞧着精神头极好的样子,如何这么会儿功夫,就会突然中风了呢?
    当下就有些着恼:
    “今儿早上叔父精神还健旺的紧,如何突然就会中风?说什么‘十有八、九’,你们这么多人,到现在还看不出叔父得了什么病不成?”
    一干太医脸上就有些愧疚之意——还真是让陆珦说中了,从陆家紧急派人去太医院,到现在这么长时间,几人始终无法确定陆明熙的病情,看症状,明显是中风,可几人却是用尽了治疗中风的一切手段,都没法让陆阁老清醒过来。
    “莫要胡言乱语。”梅氏冷着脸冲陆珦道,“我先去看老爷,你去让你媳妇儿过来,我倒要看看,她都找了些什么人侍候老爷,让老爷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一番话说得陆珦心里一沉——婶母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是秋后算账啊!什么叫自己媳妇儿找了什么人侍候?!
    早知道这个婶母心眼儿小,爱计较,可这都什么侍候了,哪有一回来就先处置人的?
    好在陆珦心里也没有太担心——
    有叔父在呢,不信婶母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当下憋着气跟在梅氏后面急匆匆往陆明熙的住处而去。
    到地方,却是扑了个空。问了下人才知道,彼时陆明熙突然昏厥时,正和崔老夫人说话,眼下也正躺在老夫人房间里。
    两人又急忙往崔老夫人的萱草堂而去。
    还未进房间,就先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梅氏提起裙子下摆,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推开房门,直接无视了正坐在床前握着陆明熙手的崔老夫人,迭声道:
    “表哥,表哥,我就离开这么几日,你怎么成这般模样了?”
    崔老夫人闻言顿了顿,脸上全是疲倦之色,抬头瞥了梅氏一眼,却是没有做声——
    今天早上送陆瑄离开后,陆明熙明显依旧很是激动,就过来老夫人这里,说起待陆瑄科考后,就直接跟袁家定下亲事的事——
    陆家的规矩,历代宗妇更倾向于从书香门第中选取,只一则袁氏女乃是儿子自己相中、心心念念的,二则之前也听嫡母说了袁家的态度,竟能在有关儿子的谣言满天飞的情况下,依旧口头上应了这门亲事,只凭这份心,就再可贵不过。
    母子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眼瞧着到了上朝的时间,陆明熙就起身告退,不想将将要出门时,直接就倒在地上……
    “还愣着做什么?”梅氏忽然抬头,边流着泪边咬牙道,“怎么能让老爷躺在这里?快把春凳抬过来,扶老爷躺上,回咱们的院子……”
    “不要动他。”一直没说话的崔老夫人忽然开口,音色极淡,甚至声音也有些无力。
    梅氏却明显有些错愕——
    早在当初闺阁时,陪着姑母梅老姨娘住在陆府时,梅氏就对这位容颜不出众、说话从来都是不急不躁、轻声细语的陆家嫡母,有种说不出的畏惧之意。
    好在老天保佑,终于熬到小崔氏撒手西去,梅氏也终能扬眉吐气,嫁进陆家,成了陆家的女主人。
    崔老夫人也是个识时务的,当即把管家权交了出去,只专心抚育陆瑄。
    梅氏本来还想好好“回报”老夫人,出出之前和姑母受的怨气,可旁的事也就罢了,唯有事关崔老夫人并陆瑄时,就会惹得陆明熙大怒。
    时间长了,梅氏也学乖了,索性只当没有崔老夫人这个人,来个井水不犯河水。
    连带的,从前对老夫人的敬畏之心,也给忘了。
    只印象里,嫡母和丈夫,一向感情也算平平,梅氏明显没有想到,嫡母会在这个时候,驳了自己的面子。
    却是旋即反应过来,脸色就有些难看,拭了下泪,冷着眼道:
    “母亲这是何意?”
    崔老夫人抬起头,视线是从没有过的锐利,连带着还有梅氏自打做了陆家媳,就再没有感受过的严厉。
    久远的记忆一下袭上心头,梅氏视线就有些躲闪,软了声音道:
    “表哥就是养病,也应该回我们自己的院子吧?如何能再叨扰母亲……”
    崔老夫人垂下眼眸,不再看她:
    “明熙病情来势汹汹,不宜挪动,就在我这里养着就成。你既是回来了,正好旁边的房间已是收拾出来了,你想守着就住在那里,不愿意的话,就回你们的院子,每日过来瞧他也好。”
    梅氏脸色就有些变幻,却是依旧坚持道:
    “嫡母的意思怕是不成。表哥是我的丈夫,眼下突然就成了这般模样,我总要时时刻刻守着他才成。还请嫡母莫要难为儿媳……”
    却被崔老夫人打断:“闭嘴,或者,出去。”
    “啊?”梅氏明显没有反应过来。
    崔老夫人挥挥手,分明是不准备再和她费口舌。
    一直侍候在身边的两个仆妇已然上前,一副梅氏不听劝,立马就会把人拖出去的样子。
    这两个仆妇一直侍候在老夫人身侧,旁人不知道,梅氏却清楚,两个却是都会拳脚的。
    明显没想到崔老夫人说翻脸就翻脸,梅氏脸色登时青红交错,半晌冷冷的哼了一声,站起身往外去了。
    “夫人好像去了,梅老姨娘那里。”丫鬟悄悄回来禀告。
    崔老夫人顿了一下:
    “不用管她。”
    “姑祖母。”崔琳琅从另一个房间出来,手里还端着碗熬好的药——
    崔琳琅心灵手巧,之前崔浩的药,便是全由她一人负责,太医开了药后,老夫人本想要自己亲自看着,可毕竟年纪大了,力气多有不逮。
    崔琳琅便自告奋勇,把熬药的事接了过来——虽然不明白姑祖母如何突然这么如临大敌,却也明白,怕是姑丈病倒一事并不简单。
    看崔老夫人满脸疲倦之态,左右又都是亲近的人,崔琳琅试探着低声道:
    “不然,请袁小姐过来看看……”
    让崔琳琅瞧着,这么多太医加到一块儿,怕是都比不上蕴宁。
    崔老夫人眼睛亮了一下,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这话下次不要随便说。”
    今儿个早上,儿子过来和自己说时,提到的可不只是和袁家定亲之事,还说道另一件事——太后身边的那位红人梁春透漏了一个意思,想让陆家和胡家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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