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已是到了二门处,蕴宁站住脚,反手握住老夫人干燥却温热的双手,低声央求道:
    “老夫人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不然等崔公子身体调理的好些了,再让我帮您看看药膳方子?”
    上一世就深切体会过,老夫人于陆瑄而言何等重要,今生今世,蕴宁都不愿再看见陆瑄崩溃的一幕了。
    可老夫人的脉象上瞧着却是有些古怪,身体明显好好的调理过,这么几十年了,不能说沉疴尽去,却也算生机充盈,近年来,却又出现衰竭之相,蕴宁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思来想去,怕是药膳方子需要调整一下。
    只老夫人不置可否的模样,着实有些让人费解。
    老夫人握着蕴宁的手蓦然一紧,只觉一股热流冲上喉头,眼睛也是热辣辣的,半晌忍不住,伸出手,把蕴宁抱在怀里:
    “真是个心肠好的女娃娃……好孩子,你放心……”
    孙子真是有福,能觅到这么好的孩子。以后有蕴宁照顾瑄哥儿,自己也能安心去见宗甫了。
    “祖母,您回去歪着吧,我送霖哥儿他们出去。”陆瑄忙道。
    这个臭小子,醋性还真大,竟是连自己也搂不得吗?老夫人笑笑的瞥了陆瑄一眼,却是识趣的放开了人。
    又嘱咐蕴宁有空了多来和崔琳琅玩,这才在一众丫鬟服侍下回转。
    蕴宁想了想,让袁钊霖去外面准备车子,却是瞧向陆瑄,低声道:
    “老夫人的药膳方子,得空了你拿来让我看看。”
    陆瑄神情就是一凝,方才蕴宁开口时,陆瑄就觉得有些不对,急着催老夫人回去,可不就是想问一问?这会儿听蕴宁这般说,意识到事情怕是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
    “祖母的脉象,不对?”
    “没有人做手脚,”蕴宁忙摆手,“就是药膳的效果,好像不太明显了。”
    除此之外,还有老祖宗的态度,总觉得对活着不是太积极似的……
    怕陆瑄伤心,这样的话,蕴宁并没有说出来……
    看袁钊霖那边已是准备妥当,蕴宁便点点头,往自家车子那里去了。
    陆瑄凝神片刻,转头往老夫人的房间而去,走近了才发现,一众下人都在外面侍候着,明显是老夫人和三哥有事在说,便止住了通禀的人,抬脚往里而去。
    老夫人听到门响,抬头看是陆瑄,便招招手让他过去坐,又同陆珦道:
    “你同瑄哥儿说说吧,总归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罢了,你们弟兄俩合计合计该做些什么。我出去走走。”
    “是崔家嫡系受了诅咒的谣言?”陆瑄直接道,虽是疑问的语气,却无疑很是肯定。
    陆珦一张脸就垮了下来——
    所以说聪明的人最讨厌了,自己这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他倒好,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当下也不再卖关子:
    “还真叫老祖宗料着了,嫡系受了诅咒的谣言还真就在帝都传开了。而且我去打听了,九弟你猜,散播谣言的除了王梓云和方家,还有什么人?”
    “崔家旁系也来人了?”陆瑄想也不想道。
    陆珦气的往后一仰,一副垂死挣扎状——
    还能不能好好谈话了,就不能成全自己一回。
    “谣言止于智者,待得春闱过后,自会不攻自破。”
    陆瑄留下一句话,转头就去追老夫人:
    “祖母……”
    来到外面,却被告知,老夫人说有事,去见陆阁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元旦快乐
    ☆、172
    祖母去见父亲了?
    陆瑄就有些怔愣。和旁系不同, 陆家嫡脉人口简单,位分最尊的也就是崔老夫人了。
    可和寻常人家的老祖宗喜欢热闹不一样, 老夫人这边儿却是最冷清的, 除了孙子陆瑄时常过来,陆珦夫妻来的也还算频繁外, 其他人却甚少涉足此处。
    就是身为儿媳的梅氏也就初一十五过来一趟, 不过略站站,便即到她的姑母梅老姨娘面前承欢了。
    至于陆明熙倒是经常来嫡母跟前坐坐, 只两人之间却并没有太多话可说,寒暄几句, 便相对无言, 说是母子, 更像不太熟悉的客人。
    若非有什么要紧事,老夫人决计不会主动去儿子那里……
    陆明熙可不是也这般想的?
    本来刚下值,处理了一天的公务, 陆明熙无疑有些疲累,挥退侍候的下人, 连朝服都没换,就躺在椅子上闭目小憩。
    耳听得有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打来了洗脸水的下人呢, 眼睛都没睁,直接示意过来给他擦脸。
    脚步声顿了一下,又渐渐靠近,很快一个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 帕子在脸上轻轻游移,力度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就如同幼时母亲的手,温热,舒适,陆明熙舒服的长舒一口气,只觉一身的疲累都一扫而空。
    不觉睁开眼,想要看看今天服侍的是谁,待会儿让人好好奖赏一番,却在睁开眼的瞬间,傻在了那里——
    面前哪里是什么下人,分明是持着帕子的嫡母。
    陆明熙吓得好险没从椅子上掉下来,一时舌头都有些打结:
    “母,母,母亲!”
    “怎么敢劳动母亲,母亲快坐下,儿子,儿子自己来……”
    那诚惶诚恐的模样,令得崔老夫人鼻头一阵发酸,既有母子之分,本应是世间最亲密的人,却走到了今时今日这样客气却冷漠的地步……
    勉强压抑住翻滚的情绪,止住想要起身的陆明熙:
    “就要好了。”
    随着温热的手帕从额头离开,陆明熙睿智而冷凝的眸眼已是热辣辣的,满是水意——
    七岁时,父亲猝然离世,陆家大厦将倾,各种别有用心的人齐聚陆家大宅……
    做为嫡系唯一的骨血,小小年纪的自己不得不直面各色审视的目光。
    失去父亲的悲伤,再没有人可依靠的孤单,被那么多人指指点点低声评估的惶恐……不论哪一种情绪,都足以压垮一个七岁的孩童。
    孤独绝望的那一刻,是嫡母过来,牢牢的握住自己的手的同时,更是帮自己挡住了世间所有的风风雨雨。
    那一段日子,也是母子俩关系最亲密的。
    母子两人为同一个人的离去而痛不欲生,又在阴冷黑暗中彼此依靠。因为害怕,陆明熙总是睡不着觉。或者睡着了,又会很快惊醒。嫡母就每次陪在自己身边,等自己睡熟后,才会悄然离开,处理府中事务……
    又会在第二天,陆明熙睁开眼的第一时间,笑着出现在儿子面前。那般明媚的笑容,让惶恐的孩子终于一日日安稳下来,一点点从失去父亲的恐惧伤心中走出来,重新找回了自信,积极而又百折不挠的心态,和陆家嫡系后人面对一切都无所畏惧无坚可催的底气……
    也因为嫡母从不流泪,总是自信坦然的面对一切,以致陆明熙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以为支撑起陆家,实在是一件太过简单的事。
    直到成年,从嫡母手中接过所有,陆明熙才明白,要撑起陆家,还要安抚好族人,更要保证陆家声明不堕,是一件何等艰难的事,即便自己这样的七尺男儿,这么多年来撑起偌大的家族,也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累,无边无际的疲累,和如履薄冰的胆战心惊。
    陆明熙实在无法想象,那些失去父亲的日子里,嫡母到底是靠着一种什么样的信念,迈过一个又一个坎……
    那个时候的自己,自然没有人放在眼里,远不如现在的陆阁老位高权重,所到之处,前呼后拥,可却是现在的陆明熙内心深处最眷恋的一段时光……
    可惜,那一段温馨时光太过短暂。父亲逝去的悲伤还未完全消退,嫡母脸上的温柔却已然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父亲般的严厉,每天写多少张大字,做多少篇时文,甚至功课不好时,嫡母会如同父亲一般操起戒尺……
    叛逆的少年对严厉的嫡母越来越反感,也越来越沉溺于生母的温柔体贴中,听了生母太多的委屈,也就对嫡母生出越来越多的不满……
    母子两人终是渐行渐远,直到小崔氏黯然离世,两人关系终是降至冰点,再无法回复到从前……
    “该是儿子孝顺母亲,怎么敢劳动母亲为儿子操劳?”陆明熙忙站起身,双手搀住崔老夫人。
    一低头,一大滴眼泪落到朝靴上,又渐渐洇湿成一个圆形印记。
    又借收回手的瞬间,偷偷用朝服袖子逝去眼角的泪痕。
    崔老夫人如何看不出嫡子激动的模样?也不点破,任他小心的扶着坐下。
    陆明熙又亲自斟了茶,恭恭敬敬的双手捧给崔老夫人:
    “母亲有什么事,吩咐人叫儿子过去即可,如何还要亲自跑过来?”
    老夫人接过茶碗:
    “你也坐吧。不过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番。”
    “但凭母亲吩咐。”
    “瑄哥儿也大了,你在他这个年龄时,已经当爹了,我就想着,瑄哥儿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听崔老夫人提起陆瑄的婚事,陆明熙怔了一下,旋即想到了崔家兄妹身上,难不成嫡母是相中了崔琳琅?
    说心里话,真是让陆明熙选的话,自然是出身名门的崔琳琅较之袁家遗珠,更适合做陆家主母。
    只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让陆明熙明白,儿子心心念念的人只有那袁家女……
    略想了想,试探道:
    “母亲说的是,瑄哥儿顽皮,老是定不下性子来……不知母亲相中了哪家女孩儿,待得选定吉日,儿子就让人上门提亲。”
    “我说的这个女孩儿,你应该也听说过,”崔老夫人也没有卖关子,“就是武安侯府那位失而复得的遗珠。”
    “是瑄哥儿去闹母亲了?”陆明熙默然片刻,无疑就有些恼火——明明之前已是和儿子约定好,待他进士及第,再行求娶袁家女,这小子倒好,转头又求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如此沉迷于儿女私情,让自己如何放心把偌大的陆氏家族交到他手里?
    又唯恐老夫人多想,忙又解释了一句:
    “既然母亲也相中了,想必袁家女人品必是好的,只瑄哥儿眼下正是关键时候,委实不宜分心……”
    “不是瑄哥儿的缘故,”多年的母子,老夫人如何看不出陆明熙的情绪变化,怕是对瑄哥儿多有不满,更甚者,便是蕴宁也受了池鱼之殃。
    “是我的意思。”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袁家女孩是个好的,有她一旁辅助,陆家至少可保三代兴盛。”
    陆明熙一下坐直了身体。如果说之前还以为嫡母是为儿子所托,后面的话,却让陆明熙明白,嫡母当真对那袁家女满意至极。
    尤其是三代兴盛之说,更是让陆明熙心惊——
    陆家到陆明熙手上,说是青出于蓝也不为过,只所谓盛景难常在,虽然对儿子寄予厚望,可陆明熙依旧以为,儿子能殚精竭虑,保住陆家现有的荣光,已是极为难得。至于孙子那辈如何,根本不敢太过乐观。
    眼下嫡母却说,袁家女足可保陆家三代兴盛!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嫡母如何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可惜老夫人却是没有解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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