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旁人不知,坐在前面车子上的程明珠却是明白——
    当初柳娇杏会推人下水,哪里是因为和蒋家小姐争吵?最根本的原因却是那蒋小姐挡住了她看美少年的视线不说,更是频频和她抢夺美少年的注意力。
    所谓冲冠一怒为美男,说的就是柳娇杏了。
    而很不巧,那个让柳娇杏见了之后就神魂颠倒怎么也忘不掉的美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武安侯府三公子、袁钊霖。
    可不也是为着想要接近袁钊霖,柳娇杏才放下身段,刻意讨好程明珠?
    只那会儿程明珠对柳娇杏只有厌恶。
    可因为噩梦中自己老是被杀头的经历,而柳娇杏的背后站的不止是柳家,更有公主府和大将军柳兴平,想着说不定将来会有大用之下,程明珠才捏着鼻子给柳娇杏留了几分脸面。
    倒不想,竟是因为这个赢得了柳娇杏的友谊。被柳娇杏无比坚定的认为,是上层贵女中最心地善良、唯一值得结交的好姐妹。
    程明珠本来还在发呆,不经意间瞟见车外虞秀林目瞪口呆、气的脸都青了的样子,程明珠忙拉紧车帷幔,厌恶之余又有些愧疚——
    这柳娇杏还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若不是想让外人认定自己有长公主撑腰,程明珠如何也不想和这等女子扯上关系……
    之所以愧疚,却是因为袁钊霖。
    这么多年的姐弟,程明珠对袁钊霖如何会没有感情?再加上离开袁家后的这段日子,饱尝冷暖,唯有袁钊霖始终不离不弃……
    可不抛出袁钊霖这个诱饵,柳娇杏又怎么会对自己俯首帖耳、感激涕零?
    霖哥儿一向心疼自己这个姐姐,就算是他为自己能过得好尽一份力吧,便是霖哥儿知道,也一定不会拒绝的。等有机会了,自己一定会好好补偿他……
    袁钊霖大大的打了声阿嚏,神情明显有些张皇。
    有心要转身离开——
    之所以能离开祠堂,自然是因为袁钊霖终于向袁烈低了头,说是已然知道错了,还口口声声一定要亲自过来给蕴宁道歉——
    昨儿个接到程明珠的亲笔信,央他今儿个一定要去斗花盛会。从小就习惯了对程明珠的有求必应,即便两人现在身份已然不是从前,甚至前几日袁烈并袁钊钰大发雷霆之下,施以重惩,袁钊霖接到纸条后,还是下意识的就应下了。
    可毕竟并不是真心认错,不过是担心程明珠有什么难处需要自己援手,如何也不会过来这里……
    袁钊霖自不是一般的心虚。
    是以才会在绮霞苑外徘徊良久。
    只他昨儿个还在祠堂跪了一夜,又在外边吹了这么会子冷风,自然就有些受不住。
    刚要鼓起勇气上前,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袁钊霖仓皇抬头,可不正是蕴宁,正站在门旁?
    “进来吧。”瞧着冷风里冻得脸都有些发青的袁钊霖,蕴宁叹了口气。
    袁钊霖有些局促的“嗯”了声,捏着衣角,垂着头别别扭扭道:
    “那个,我,我是想跟,跟你,说声对不起……”
    “先吃点东西再说吧。”蕴宁说着,推了一个托盘过去,上面放着一碗鸡丝小米粥,一碟金丝卷,几碟子小菜。
    顿了顿又吩咐采英:
    “让小厨房煮碗姜汤送过来。”
    “我,我不饿……”袁家多男儿,丁芳华又是有些大大咧咧的性子,袁钊霖即便年龄最小,也早早的就学会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后来更是自动自发的接过了照顾程明珠的任务。
    是以这些年来,都已经忘了被人照顾是什么滋味儿。
    这会儿刚从清寂寒冷的祠堂出来,委实又冷又饿,本以为前日里那般指责蕴宁,不定多招人厌烦呢,倒不想,却是准备了香喷喷的粥菜不说,甚或怕自己冻到,还让人煮了姜汤……
    偏自己并非真心悔过,反是为了明珠表姐,才会到这里来……
    长这么大,袁钊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煎熬,低着头食不知味的把那些粥菜一扫而空,又眉头都没皱就把一大碗苦辛味儿的姜茶喝的涓滴不剩,然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97
    “三少爷的模样, 怕不是害羞了?”瞧着袁钊霖狼狈的影子,采英不觉纳闷。
    蕴宁隐约猜到些什么。却是摇了摇头, 并未多说。只回头吩咐采英:
    “去看看, 咱们的菊花饼可是好了?”
    大正旧例,立秋祈福, 以求丰穰, 又有咬秋习俗。
    是以所谓斗花,乃是献繁花于天地, 除骄花盛景之外,又有各种秋食, 更有才艺比拼以彰天地灵气, 尽显盛世太平。
    更有那家有适龄儿女的, 还可借此机会相看一番,以觅得佳婿佳媳——
    历年来凡能在盛会中大出风头的,一俟盛会结束, 家里俱皆官媒云集,挑挑拣拣之下, 莫不皆大欢喜、心想事成。
    是以凡是能拿到请柬的,哪个敢不精心准备。
    唯有蕴宁,虽是明白其中关窍, 也并未放在心上——
    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蕴宁何尝有机会学那等琴棋诗画?
    也就是跟在祖父身边时,还能读书识字罢了。才艺之类的却是不要想了。
    要说最擅长的,则是种植花草、看诊针灸之术并做些吃食。
    偏是这几样, 却俱是那些权贵之家并不看重的,于女子声明而言,也是鸡肋一般的存在。毕竟别说出身好的小姐了,就是男子,何尝不注意保养?所谓君子远庖厨,更别说镇日里和泥土打交道了,哪一家里可不都养着花匠呢?要个会种东西的儿媳妇有什么用呢?
    哪里比得上聪明贤淑、知书达理的?
    至于说后两者,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把个采英和采莲给愁的,昨儿个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倒是蕴宁,不独一点儿不着急,还劝她们别事事都看的那般重——
    不是已经做了菊花饼吗?
    对自己喜欢的事,蕴宁从不会敷衍,所有程序,俱不假手他人,更有袁钊钰知道了后,特意送来的请工匠精心做的菊花模子,不管别人看了自己拿出的吃食后如何想,蕴宁则是甚为满意。
    之前已是使人送到了蒸笼里,想着这会儿应该好了的。正自思忖,采莲惊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啊呀呀,小姐,您的手怎么那么巧呢?瞧瞧这菊花饼真真是跟活的一般。”
    采英忙接出去,正好瞧见采莲带了两个捧着笼屉的厨娘过来,里面可不是正有十二个热腾腾、金灿灿的菊花饼?
    只蕴宁做的菊花饼和旁人做的大为不同,明明是面食,却是真如盛开枝头的菊花一般,微风过处,甚至花须还会微微抖颤,凝结上面的露珠也是将落未落,淡淡馨香,随风而散时,竟有两只蜜蜂扑闪着翅膀飞了过来……
    这样的场面,不独厨娘,便是采英和采莲也全都傻了眼——
    老天爷,小姐这厨艺也太出神入化了吧?
    “收起来吧。”蕴宁也很是满意,瞥了眼左边的厨娘李嫂子,“李嫂子昨儿个说家里小孙子每到这个时节就会眼睛红肿是吗?做菊花饼的面可还剩着些呢,李嫂子不妨做些花样的小馒头带回去,吃两个就能好了,明年应该也不会再犯。”
    这可不单单是菊花饼,里面蕴宁添了好些味药,吃了自是对人大有裨益。
    “哎——”李嫂子愣了下。她家里可不有一个小孙子?阖家上下,也就那么一根独苗,且一家子都在袁家当差,日子也很是过得去,和富人家的少爷相比,他们家这独苗过的也是不差了。
    偏是这两年不知为何,每到秋日就会眼睛红肿,很是看了些大夫,却也不见好。即便过了秋季,又会自己个好了,一家人依旧未免有些忧心忡忡。
    倒不想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小姐就记在心上了,还愿意把那些闻起来就好吃的菊花面赏给自己。一时感激涕零,不住道谢:
    “啊呀呀,我们小姐真是菩萨转世,这么好的心肠……”
    又过了一会子,菊花饼上的热气已是散尽,采英和采莲便捡拾了放在旁边的描金匣子里,两人各提了一个,又使仆妇捧了两个花盆,跟着蕴宁往外去了。
    袁家正堂里这会儿正热闹的紧。
    先是二房夫人秦氏,带着嫡女袁明玉、庶女袁明兰到了——
    袁明玉十六岁,已是定了人家,袁明兰则刚过完十三岁的生日,正是要让人领着到处转转的时候。
    秦氏自打丈夫亡故,便鲜少出门,自然要把两个女儿拜托给大嫂丁芳华,和丁芳华说了会儿话,又嘱咐袁明玉姐妹:
    “……去了后,有什么事就去跟大伯母说,记得照看好妹妹们……”
    又说了会儿子话,便告辞离开。
    这边秦氏前脚离开,后脚三房太太赵氏就到了,她的身边则跟着袁明秀、袁明芳两朵姐妹花。
    甚至各自的丫鬟还每人手里一把乐器——
    袁明秀的是古琴,袁明芳的则是琵琶。
    两人都是嫡女的身份,袁明秀十四岁,身着粉色衣衫,俏生生如同三月枝头初绽的春花;袁明芳也就比蕴宁大了几个月,一身鹅黄,亭亭玉立,宛若空谷幽兰,让人见而忘俗。
    两人可不是一般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
    丁芳华起身接了过去,一把挽住赵氏的胳膊,心头却有些发酸:
    “这天也凉了,怎么又清减了?”
    三弟妹明明比自己可要小着好几岁呢,怎么几日不见越发苍老了?
    待得触到赵氏指头上厚厚的茧子,却又旋即明白——
    三弟若是还在,中秋节后不几日,可不就是他的生辰?
    三弟妹这些日子怕是又没日没夜的抄佛经了。
    一时只觉胸口好像被什么给堵住一般——
    当初和匈奴一战,从二叔那一辈算起到夫君袁烈,两代人可不就各剩下一个男丁?袁家三房两房失了顶梁柱。三弟妹原来是多爱打扮的一个人啊,一夜之间就如同没了水分的花,憔悴不堪。
    更甚者性情也从原来的活泼讨喜变成现在的木讷少言……
    人都说袁家满门荣宠,却不知这荣宠全是袁家阖族血泪换来的。
    正要说话,帘子被人打起,蕴宁迈步走了进来。
    袁明玉忙招手,示意蕴宁过来,小声提醒道:
    “五妹妹可是忘了拿把趁手的乐器?旁人家的乐器,即便再如何有名气,到底不如自己常用的。”
    自己姐妹擅诗画,用别家笔墨倒是无妨,可即便如此,母亲依旧给姐妹俩各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
    更别说宁姐儿这次前往盛会,更有着特别的意义——
    毕竟外边等着瞧袁家回归的嫡女到底是个什么样女孩的人绝不是一家两家。能否压住帝都汹汹物议,宁姐儿的这次亮相至关重要。
    是以怎么想着,都应该提前做好充足准备。
    “让大姐费心了。”蕴宁笑着道谢,却是丝毫没替自己遮掩,“只一点,要说琴棋书画,我也就是能抄几个字罢了,其他的却是不会的,乐器什么的,自然也是用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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