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家娘子惹了岳父生气?”
    瞧着缩手缩脚的程庆轩, 丁正峰当真觉得和吃了只苍蝇相仿, 也无心和他兜圈子:
    “姑爷你是一家之主,按理说这话不该我说。我只问你一句,这么多年, 你父亲待你如何?”
    程庆轩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含糊道:
    “我爹自是待我极好……若非我爹, 也绝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我……”
    却被丁正峰一下喝断:
    “既是如此,如何还要带着妻儿别府另居?便是你不觉得羞臊,我也要臊死了!”
    “你是伯府娇客, 即便我不好出面责罚于你,这满朝御史都是死的吗?国朝自来以孝治天下,身为嗣子,你竟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信不信只要有那等乖觉的,一道奏章送上,你头上那顶乌纱,顷刻间就会不翼而飞?这等戴罪之身,一世也休想有出头之日!”
    程庆轩本是躬身而立,这会儿却是再站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惊失色道:
    “岳父息怒,小婿并没有分家之意,不过是想要让父亲换个……”
    却被丁正峰朝脸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我呸!这会儿还要花言巧语骗我!你这话坑傻子还差不多!不如明日里金銮殿上,皇上面前,你也把这话重复一遍?”
    再没想到老泰山会这么不讲究,被不偏不倚吐了一脸唾沫的程庆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现在你们俩赶紧给我滚!芳姐儿我已经说了,让她去静心庵给老爷子祈福三年,至于你,是跪是求,自是与伯府无干,你只记着一点,老爷子一日不肯谅解于你,你就一日不是我伯府的女婿!”
    程庆轩本就是个脸皮薄的,听丁正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哪还有脸再留下来?
    慌忙扯了同样失魂落魄的丁淑芳起身,眼都不敢抬的匆忙施了个礼:
    “小婿,小婿告退……”
    刚走了几步,却又被一直默不作声的袁烈给叫住:
    “栖霞山庄是武安侯府用来酬报程家三小姐大恩的,与其他人却是一点干系也无,尤其是你们夫妇——旁人也就罢了,唯独你们二位,没有袁家的同意,记得莫要踏入山庄一步,不然会有什么结果,怕是你们两人承受不了的。”
    程庆轩仓皇回头,正好对上袁烈锐利的双眸,惊得忙点头应下,拽了丁氏,逃也似的出了小院。
    外面程家下人已是候着了,程宝茹正在车前徘徊,一眼瞧见匆匆过来的两人,忙迎了上去,却在瞧清楚丁氏的模样时,吓得“呀”的惊叫了一声。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扶你母亲上车!”程庆轩恶狠狠道。
    “啊?嗳。”程宝茹手脚都是哆嗦的——
    这可是伯府,母亲怎么说也是伯府姑奶奶,如何被人打成这样?
    堪堪上车时,又想起什么,忙探出头,对好容易骑上马的程庆轩道:
    “爹,方才大舅母说伯府有事,想要留三妹妹住上一段……”
    不想一句话出口,手腕上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程宝茹悚然抬头,正对上丁氏宛若癫狂的眼神:
    “你不是说,那个臭丫头和怡姐儿在一起吗!连你也敢骗我?!”
    早就觉得有些不对,毕竟,生母的那个小院子,早已成为伯府禁忌一般的所在,不然自己也不会想着把蕴宁带到那里去。
    结果倒好,先是袁烈,再是父兄……现在又是周氏亲自出面留下蕴宁!
    虽然不知道蕴宁究竟如何做到的,丁淑芳却是已然断定,这些人必然全是蕴宁特意引过去的。
    甚至说自己暴怒之下,对着武安侯的失态,说不好也在她预料之中。
    结果可不正是如此?自己气急攻心之下,扯上袁烈,果然成了最大的败笔,父亲之所以这般严惩自己,怕是更多是要做给武安侯府看。
    可笑自己聪明一世,结果却是栽在乳臭未干的程蕴宁手里。
    程宝茹的手腕已是被掐的渗出血来,却硬是被全没了往日慈爱面目疯婆子一般的丁氏给吓得哭都不敢:
    “娘,娘,我疼……”
    “闭嘴!还嫌脸丢的不够不是!”
    程庆轩强自压抑的暴怒声音从外面传来,程宝茹吓得一哆嗦,再不敢说话,丁淑芳也终是松开了手,毫无形象的仰躺在马车上,双眼绝望而空洞……
    程庆轩咬牙切齿的声音再次从外面传来:
    “等回了府里,你们娘俩记得把之前长公主赐给宁姐儿的东西全都还回去,不够的话,拿自己的首饰补上!咱们再去给老爷子磕头……”
    听程庆轩如此说,程宝茹强忍着的眼泪终于下来了——
    那些可都是自己这一世仅见的好东西啊。不说其他的,便是今儿个送给外祖母的那件棉坎夹,说不得就要把自己的私房钱全都填还进去……
    这般想着,不觉偷眼去看丁氏——
    娘亲占得好东西可是更多,据自己所知,可是几乎全被她给了武安侯府的明珠小姐,怕不也得好多首饰往里填送。
    不想丁氏却和死了一般,半点儿反应也无。
    到了这会儿,程宝茹终是隐隐约约的猜测到,怕是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发生了!
    且引发这等大事的,十有八、九和程蕴宁有关,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是能把父母逼到这般境地。
    程庆轩三口天翻地覆,蕴宁这会儿却正作为上宾被周氏让到了内堂——
    方才采英采莲匆匆跑来,说是蕴宁被丁淑芳拽着往一个偏僻的后院去了,周氏一点儿犹豫都没有,便领着两人去了父兄处。
    之所以这般痛快,除了之前早已答应过蕴宁会请公公给她主持公道外,本心里也早看丁淑芳不顺眼之极,巴不得给她一个教训才好。
    果然很快就有下人悄悄来报,说是三姑奶奶被公公给打了,不多会儿,又有伯府的老人护送着蕴宁过来——
    除了衣服稍有些凌乱,发上沾了些灰尘,这个不过十二岁的外甥女脸上却是一点异色也无。
    周氏登时大吃一惊,小小年纪,却有这等沉稳心性,便是自己并太夫人亲自教导出来的长女丁清岫怕是都大大不如!
    再加上亲眼目睹了蕴宁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金针之术,周氏这会儿哪里还敢有半分轻视?
    语气间分明是把蕴宁当成了和自己身份对等的人来看:
    “你表嫂那边,怕是还得麻烦宁姐儿帮我们盯着些……”
    即便心里对这个舅母无感,可蕴宁也明白,方才若非周氏反应迅速,自己一片苦心怕是白费不说,丁氏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还真不好说。
    还有特特让人转告父亲,把自己留在伯府,无疑也有护着自己的意思。
    所谓投桃报李,蕴宁自然不会推拒:
    “夫人放心,我自会常来帮少夫人复诊,另外,少夫人这么大月份了,切记多到外面走走……”
    周氏不免觉得遗憾。一则直到现在,蕴宁都不肯叫自己一声舅母,明显并不曾接受自己这个舅母,甚至整个伯府,二则,蕴宁的意思分明并不打算留下来。
    只既存了结好的心思,周氏自是不会提出异议,忙笑呵呵的应了下来:
    “也好,那栖霞山庄景致最好,宁姐儿住在那里倒也相宜。就是庄子太大,哪里可安全?要不要舅母给你准备些使唤的人带过去?虽然这些年……可你总是伯府的外甥女,切记莫要同舅母客气。”
    “多谢夫人。”知道周氏也是好心,蕴宁脸上神情渐渐缓了下来,“眼下庄上倒是不缺人,若然有需要的话,蕴宁自不会同夫人客气。”
    又嘱咐了些梅氏日常生活中需要注意的事项,蕴宁便也告辞离开。
    待得坐上车,正碰见武安侯府的马车也要出去,胯下骏马,威风凛凛护在妻女车旁的可不正是武安侯袁烈?
    蕴宁忙命车夫避让到旁边。自己则亲自下了马车,冲着武安侯遥遥施礼。
    袁烈也看到了蕴宁,探头冲车厢里说了句什么,便拨转马头,待得行至蕴宁身前,径直从马背上跳下来:
    “宁姐儿只管安心住在栖霞山庄,有我在一日,那些人便绝不敢欺负你!”
    也不知为什么,方才瞧见孤零零一人上了马车的蕴宁时,袁烈只觉心里酸涩莫名,耳边更是不时回想起之前破败小院里,女孩子的悲鸣之声——
    真是个再聪慧不过的小丫头呢。
    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袁烈自来被人赞为智勇双全。还没有人能借了袁家的势却不付出代价的。
    唯有这个叫程蕴宁的小姑娘,袁烈竟有一种心甘情愿让她仗着自己势的感觉。
    所以才会在丁氏发疯时不喝止,任凭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蕴宁眼圈一下红了,半晌点了点头:
    “多谢侯爷,宁儿记下了。”
    丁芳华也明显注意到了这边,掀开帷幔往外看了一眼,很快便有大丫鬟过来,送了一大包衣物过来:
    “这些都是上回夫人带往贵府,想要交给小姐的,不想小姐不在,山庄昼夜温差大,夫人让奴婢转告小姐,切记注意保暖才好。”
    隔着窗棂瞧到眼前一幕,袁明珠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好在袁烈很快回转,侯府马车终是迤迤逦逦,缓缓出了伯府。
    袁烈坐在马上,却是有些神思不属。甚至回到府中,便径直去了书房——
    按理说,丁淑芳于自己而言,并不比陌生人强多少,且数年沙场征战,袁烈早已炼就了一副钢铁心肠,如何也想不明白,那仅有一面之缘的程蕴宁,如何就能这般牵动自己的心肠?
    别小看这一点不对劲,从前在边关时,袁烈可不就是靠着这种潜意识,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转败为胜。
    沉思多时,却始终觉得千头万绪,抓不住要领,倒是不自觉在纸上一点点画出了一双情绪激动下,无比鲜活的眉眼……
    不意刚停笔,门却“哗啦”一声被人推开,连带的袁钊钰从外面推门而入:
    “爹,你在做什么呢?”
    如何自己敲了恁久的门都无人应声?若非下人说侯爷一直在书房里呆着,袁钊钰还以为房间里没人呢。
    口中说着,已是走到书案前,却在瞧见宣纸上一双凤目后,“噗嗤”一声就乐了:
    “爹在房间里这么久,就是画自己吗?还不画完,就画了双眼睛……”
    ☆、65
    “你说什么?”正负手站在窗前的袁烈霍然回身, 衣袖翩飞间,一只上好的骨瓷杯子应声而落, 摔在地上, 四分五裂。
    “啊?”没想到父亲这么大反应,袁钊钰也吓了一跳——
    曾经万军阵中, 面对铺天盖地的匈奴铁骑, 父亲也是眉毛都不曾动上一动,如何这会儿, 不过一张简单画像,甚至说还是他自己眼睛的画像, 就能惊吓成这样?
    看向手里图画的神情登时变得凝重:
    “爹你莫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说这幅画, 另有玄机不成?”
    却被袁烈劈手夺过,然后满屋子开始转圈,慌得袁钊钰也忙忙起身, 陀螺似的跟在后面。不意袁烈又突然站住脚,袁钊钰一个不妨, 鼻子正正撞在袁烈后背上,登时酸涩难当,只他还没来得及呼痛, 却听袁烈急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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