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杨悦看上去至少有十四岁,身高很可能已经追上了比平均身高较矮的李慰,他瘦得出奇,赤/裸的身体上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着纤长的骨骼,肋条清晰可见,腹部更是凸凹不平地展现出内脏的形状。
    这样的一具躯体自然没有美感可言,也不可能使他像正常的十四岁少年一般健康,杨悦扶着医疗舱喘气,好半天才慢慢地站直身,一条腿前一条腿后艰难地把自己拖出舱外。
    他找到一排给研究员们更换的白大褂,随便取了一件最小号的套在外面,往口袋里掏了掏,发现一面镜子。
    杨悦犹豫了下,把镜子拿出来对着自己照了照,比他想象得更糟,他现在就像一具披了人皮的骷髅。
    杨悦不开心地扔了镜子,又到药品柜去翻找一通,搜出几支营养剂,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次性给自己注射进去。
    快长胖吧,他默默地想,一定要尽快恢复三个月前让李慰“一见钟情”的可爱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前面两章合并了,不影响阅读,这章是新的
    第二十二章 我希望
    三个月前
    李慰被黑衣保镖甩手扔了出去,她在半空中失声尖叫,眼看着那扇闪光的门无情地“砰”一下关闭。
    只剩她坠落进无边的黑暗里。
    地下室的位置比她想象得更低,她感觉自己掉下了十层楼的高度,当然,这很可能是她的错觉,因为她毫发无伤地跌到了软绵绵的垫子上。
    李慰打了个滚儿就翻身跃起,她脚上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被脱掉了,很可能是在乔治床上的时候,之前过于紧张根本无暇留意这些,现在赤脚踏在地上,冰凉的脚底板被地面一层绒绒的长毛搔了搔,舒服得她登时打了个激灵。
    李慰不确定自己踩到的是什么,连忙往后跳了半步,又回到接住她的垫子上。
    她弯下腰摸索,发现这垫子足有三层,每层两米见方,一尺来厚,按上去不仅绵软还颇有弹性,难怪能安安稳稳地接住她。
    沿着垫子的边缘碰到墙壁,李慰继续往墙上摸,本来是想借着墙壁指引前进的方向,却惊喜地摸到了电灯开关!
    灯乍亮时她闭了闭眼,同时双手放在前方摆出防御的姿势,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
    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便以为地下室里除了她没有别的活物,轻吁口气,放松紧绷的肩膀,慢慢睁开眼。
    “喝!”一张几乎贴到她脸上的小脸把李慰大大地吓了一跳,心脏都差点从喉咙口蹿出来,她本能地抬腿就踹,踢到一半反应过来,收脚是来不及了,只好强行用腰力扭转身体。
    “砰”,李慰旋转九十度后扑倒在地,上半身运气比较好摔进了垫子里,下半身则结结实实地磕到地板,痛得她龇牙裂嘴。
    好在地板上还铺了层长毛地毯,就是她最开始踩到的东西,她灰头土脸地爬起身,活动了下腿脚,没发觉有什么大问题。
    那张小脸就一直在旁边仰视她,随着她的每个动作转来转去,仿佛追随太阳的向日葵,李慰看他这样子什么气都消了。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她蹲下身平视他,“你也是被他们关进来的吗?”
    光线从两人头顶撒下来,李慰近距离凝望这个突然出现的孩童,这才发现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李慰自己也经常被人夸漂亮,但她自认远远及不上他。
    这孩子有一张几无瑕疵的脸,皮肤晶莹、比例完美、五官精致,骤眼看去简直不能分辨他是活人或是高仿真的生化玩具。但仔细再看,他的眼睛又能证明他确实是活着的。那双纯然黑色的眼睛极其罕见,灯光照上去是鲜活的,像两颗隔水蕴养的黑色石子,水面似乎也有倒影和波光;但只要他换个角度,睫毛轻轻掩映,黑石子又变成了两汪不见天日的深潭。
    李慰看得有些呆住了,由于混血的缘故联邦人少有黑眼珠,她自己的眼珠颜色也很深,光线合适看上去也像黑色,但绝没有真正的黑色这么撼动人心。她在他的瞳仁表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诧与赞叹。
    “小朋友你很可爱,”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李慰也不介意说出来,“比姐姐十几年来见过的所有小朋友都可爱,如果联邦有什么最可爱小朋友的评选,你肯定能拿第一名!”
    那孩子睁着黑色的眼睛看她,眼白的部分也不是普通的白色,而是极浅极浅的蓝,看起来水光润泽,每一种波光变化都似千言万语。果然只有孩童或者狗狗才有这样的眼睛,不用做什么就能达到楚楚可怜的效果,
    李慰被他看得受不了,忍不住抬手虚虚地挡了一挡,随后站起身。这孩子漂亮是漂亮,说话没反应的,她只好自己观察环境。
    第一感觉是大,乔治家的地下室竟不是一般的大,粗略估计应该在两百到两百五十平米之间,李慰乡下老家的庭院都没有这么大!
    这么大的空间并没有区隔成各个小空间,而是将就进行了开放式地装修,李慰的第二个感觉是怪异,因为地下室里应有尽有,卧室、书房、卫生间、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布置得既温馨又舒适的会客厅!
    看着眼前半点也不输给五星级酒店的地下室,李慰先是惊讶,然后狐疑,最后愤怒!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在她认为,乔治特意把地下室装修成适宜居住,充分说明他是早有预谋,他干坏事绝不是第一次,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回过头,看到那孩子像小尾巴那样亦步亦趋地缀在她身后,忿忿地对他吐槽:“乔治真是个大混蛋,那个叫什么勃朗特的未来总统教出这样混蛋儿子,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孩子依然不说话,但他会根据她的声音作出反应,仰起小脸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短发有些长了,发梢还带着天然卷,在额头和颈后小波浪似的堆在一块儿。
    李慰和他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对视了片刻,忽然想起来,如果这孩子也是被乔治抓来的,他不像她有自保的能力,他都遭遇过什么!?
    念头稍微多转两圈,李慰脸都青了,恨不得冲出去再把乔治捶一顿!不,光捶一顿不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她非得、非得卸了他两条胳膊,让他再也拿不动比叉子更重的东西!
    李慰有点惭愧,她隐隐觉得自己想出的刑罚还是太小儿科了,可她当惯了守法公民,就算从小看老爹的全息视频也是想和他多待会儿,学本事只是其次,更没有老爹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气焰。
    或许因为老爹是杨论道教出来的,她只是自学成才吧……李慰悻悻地想。
    她想到自己除了被关进地下室一点亏也没吃,还把乔治揍得很惨,对比这个可怜的孩子,心里又是同情又是幸存者的愧疚。她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将他柔软微卷的发梢撩开,免得它们遮住他漂亮的眼睛,柔声道:“对不起。”
    那孩子眨了眨眼,脑袋歪向一侧,像是在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吗?
    李慰当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她只是觉得应该有人对这孩子的苦难负起责任,哪怕他自己还感觉不到苦难。
    她叹口气,又摸了摸他的头。
    “你身上没伤吧?”李慰弯下腰用目光检查他露在外面的肌肤,“有哪里痛吗?痛的话一定告诉姐姐啊!”
    那孩子摇了摇头,拉过李慰放在他头顶的手,翻转手掌,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
    他写的是通用字符,李慰努力辨认,发现是两个彼此没什么关联的字,放在一起也不能组成词,但这两个字的发音都和华语“姐姐”的发音雷同。
    “不是这两个字,是这样。”李慰捉住他的小手,依样画葫芦地在他手背上写了华语的“姐姐”。
    那孩子缩回手,用另一只手捂住手背,微微蹙眉似在思考。
    “你不会说华语?”李慰转成通用语,“现在能听懂吗?我叫李慰,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孩子仍是闭着嘴不出声,但他眼珠子微微动了动,又拉过李慰的手在上面写字。
    “‘杨……悦……’,”李慰辨识出来,“这是你的名字?很好听!哎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很配,都是单名,意思也都是心情。我的名字叫‘慰’是我老爹希望他不在我老妈身边时我能成为她的安慰,你的名字叫悦,应该是你父母希望你笑口常开,他们一定很爱你!”
    她不知道杨悦不说话是生理有问题还是心理有问题,但愿只是心理问题,所以努力想开导他。目前看来收效不怎么样,不管她说什么,杨悦只是抿了抿嘴唇,默默地看着她。
    李慰被他看得很尴尬,杨悦的眼神和一般孩子天真的眼神又不一样,虽然他也会扮无辜,但她总觉得他什么都明白,他在不懂华语的前提下仍然能捕捉到“姐姐”这个词是她自称的主语,光凭这点就远超一般孩童。
    李慰在地下室里四处勘察了一通,发现其中一间卧室的床上有睡过的痕迹,应该正是杨悦的房间,她于是占了隔壁的房间,打开衣柜找出卧具来整理。
    她走到哪里杨悦就跟到哪里,李慰也不客气,让杨悦帮她按住被套的一个角,她抻平了另一个对角,然后把被芯往里面塞。
    “也不知道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她边抖被子边嘟囔,“反正也没事做,杨悦,我来教你华语吧,我原来想当个华语老师来着,文思学院把我从华文系调剂到政治系,就算能出去,也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考教师资格……”
    雪白的被子落下去,杨悦同样白生生的小脸露出来,他半趴在床畔仰起小脸看她,也许是因为心理作用,李慰竟从那张面无表情的小脸上看出憧憬和信任。
    “你想学吗?”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杨悦眨了眨眼睛,就在李慰自嘲果然是错觉时,他认真地、充满希望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李慰欣喜地道,“以后你也不用叫我‘姐姐’,要叫我‘老师’,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说不定也是最后一个哈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你听不懂没关系,反正我以后都会教给你,不仅是华语,还有我老爹教我的东西,只要我会的都教你!”
    ……
    我希望教给你,这个世界不只有乔治这样的混蛋,还有很多好人。
    我希望教给你,这个世界不只是这个藏污纳垢的地下室,还有干净的天,和你一样干净的孩童的眼睛。
    我想做个老师,因为从来没有人教我,从来没有人在我内心呐喊求救的时候出现。
    而我希望你比我幸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爱的我要翻车给我的雷!
    第二十三章 该怎么办
    三个月后,死狱
    “咝~咝~咝~咝~”
    李慰在暴烈的强光中醒来,她大半意识还沉浸在与杨悦初遇的梦里,主管危机反应那小部分神经却大惊小怪地以为耳边出现了一条蛇,吓得她腾身坐起。
    动作太猛,李慰一头栽下床,幸好她的运动神经将功折罪,腿勾住床尾,腰部疾挺,硬生生在脸着地前又翻了回去。
    她倒在床上,惊魂未定,忽然又听到一声响亮的喝彩,不同于前面不明来由的“咝咝”声,这明显是人类的声音,而且是从床的正下方传来。
    李慰趴在床边探头去看,隔着透明的玻璃地板,她看到下层三个房间中的三个人都以同样的姿势在仰头望她,分别是两男一女,在她正下方的是个年轻男孩儿,可能就比她大几岁,圆脸圆眼,翘起来的鼻尖颇有几分俏皮。
    “可算醒了,”男孩儿的通用语带有南部口音,瓜啦啦的和他的人一样活泼,“马上就是清洁时间,快把你的重要物品都收起来!”
    “啊?”李慰懵头懵脑,“为什么?”
    “因为清洁机器人会把它们当成垃圾统统销毁!”那男孩儿恨铁不成钢地提高了嗓音,“你昨天没看到我们都穿一样吗?”
    李慰还真没注意到。她不是注意力不集中,恰好相反,她是天生集中力最强的那种人,所以一次只能专注在一件事上。昨晚她光顾着和副监狱长周旋了,别的人和事仅在她脑中过一遍便被连三赶四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定睛看了看那男孩儿,又看向下层的其他人,果然他们不分男女都装束雷同:穿着统一制式的长袍,打着赤脚。
    “咝咝”声又传至李慰耳畔,她猛抬头左右张望,什么也没发现,那声音却仿佛无处不在。
    “是清洁机器人的声音,”那男孩儿极有经验地为她解惑,“它们在通风管道里,最多一分半钟就能过来。”
    一分半!?李慰不用他催促便跳下床,脱掉外套,她随身携带的枪和餐刀早被咨议局探员搜走,倒是从胖子那里搞来的大量现金还给她留着,单论这点,咨议局的黑皮狗们也不是没有可爱的地方。
    她不敢把现金露在人前,直接把外套翻过来做成包裹,想了想,又把脖子上的“狗牌”也摘下来,拿到手上看了一会儿。
    她狠下心,把“狗牌”也塞进包裹里,捧着包裹在玻璃盒子里团团乱转。
    “这能收到哪儿?”她急得跳脚,“到处都是光溜溜的!”
    “别慌,”那男孩儿又给她出主意,“还有十七秒,你会看到清洁机器人从通风管道出来,他们的动作算不上快,你得等到最后一个机器人出来,通风管道即将关闭的刹那,把你的包裹一下子塞进去!”
    他补充道:“塞的时候注意留点东西卡住通风管道,别让它关死了,也别让它关不了,那样中枢电脑会收到故障报警,维修机器人再报给副监狱长,我们所有人都要遭殃。”
    那男孩儿语速超快,“噼噼啪啪”跟炒豆子一样连番炸响,李慰被他感染得更紧张了,咽了口口水,抱着包裹站在玻璃屋正中央等待。
    “注意,要来了啊,”那男孩儿还嫌不够,居然在下层搞起了倒计时,“十、九、八、七……一!”
    他直接从“七”跳到“一”,李慰刚吸一口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顾不得低头跟他理论,匆匆以右腿为轴原地转圈。
    就在她转向玻璃屋的西北角时,那无处不在的“咝咝”声似乎更响了,李慰站住脚,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那方墙壁。
    只见本来光滑平整的玻璃墙上缓缓凸出一块,恍若平静的水面浮起涟漪,须臾,一个半米高的蛋型机器人慢吞吞地钻出来,“叭嗒”一声落到地上。
    李慰:“……”
    第一个机器人前脚落地,第二个紧跟着钻出来、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连续六个机器人相继坠到了玻璃地板上,它们的身体上半截跟普通的机器人没什么两样,也是方头方脑,有两条短粗的方胳膊,但腰部以下的半截身体却不是腿,而是蛋壳,所以落地以后滴溜溜打转,边转边发出“咝咝”的像蛇类吐信的怪声。
    李慰用眼角瞄了瞄,它们的蛋壳底下有个孔,玻璃板面的浮尘不断被吸进孔里,那“咝咝”声应该就是气流发出的声音。
    她不敢分神,也不管已经落地的“踩蛋机器人”在她的玻璃屋里转来转去到了哪儿,眼睛只盯住正在冒头的那只。
    “七!”楼下的男孩儿大声报数,“第七只就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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