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老陈家还算风平浪静,再说另一边的李家。
    李红岩一下车就匆匆往屋里走,一边问大哥:“大哥,谁病了?”
    “咱爹。”李新国看着妹妹脸色一下变了,连忙宽慰一句,“咱爹是半晌午时发的病,廷辉叔这是配了药又回来的,先前给下了针,这会儿又吃了药,看着好多了,你不用着急。”
    尽管大哥这么说,李红岩还是不放心,加快了脚步,匆匆进了屋门。
    家里出了事儿,卫东卫民和茉茉都被韩玉玲关在东厢里,让他们自己在炕上玩儿。
    韩玉玲和江艾兰则在北屋伺候着。
    李大河病了,上午情况看着不好,众人关注,真正进屋上门的却不多。过了晌午,听着说病情稳定下来了,乡亲邻居们就都过来探望,男人们来,有李新国招应着,女人们过来,自然就由赵春芝招应,两个儿媳妇则负责烧水泡茶,又跟着婆婆招待接应,在这一点上,李家虽然只是庄户人家,这种时候却仍旧各司其职、井井有条,看得出是家风使然。
    李红岩进门时,恰好二婶和族里的两个大娘过来探望,赵春芝陪着在西屋里说话儿。韩玉玲恰好抽空回了东厢看几个孩子,没在北屋,只有江艾兰在堂屋里清理上一拨人用过的茶碗子,一眼看见李红岩进门,登时哎哟叫了一声,拉着红岩就道:“妹妹,你可回来啦。你差点儿见不上咱爹了呀!”
    江艾兰是真的被公公当时的样子给吓坏了,这时见着小姑子竟红了眼。
    李红岩被她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嘴唇哆嗦着:“二嫂,你别哭……不是说咱爹没事儿了吗?”
    姑嫂俩这么说话的功夫,李新国已经进屋看了老爹一趟,出来有些为难地拦住要进屋的李红岩:“爹睡着了,你大老远回来,你先歇歇,我让你大嫂给你热饭……等会,咱爹醒了,你再进去吧。”
    李红岩打小儿受宠,进爹娘的房间还从来没被拦住过,听大哥这么一说,意外地瞪大了眼睛,看见大哥目光躲闪,她心中的委屈和疑惑就一起冲上来,眼圈儿瞬间红了:“大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爹生我的气才不肯见我的?
    李新国心中也是滋味莫名,知道不应该怪妹妹,但爹为了她受气生病也是事实……唉!
    他抬手拍拍李红岩的肩膀,目光却撇在一旁:“别胡思乱想,先去歇歇吃饭……哎,正好你过来,带妹妹去歇歇,给她把饭热热。”
    说着,把李红岩交待给妻子韩玉玲,脚步有些逃开的味道,匆匆绕过几个人,出门去了。
    南渠那边晌饭后继续开工,都是一早分好的土方,有会计盯着,干完的验收记工就行。他不去上工,也就耽误挣自己那一块……不过,南渠的活儿还要三四天,还有爹之前铺排的开一条沟渠,连接到西南洼地。
    爹这一病,这个冬天都不能上工地,他得过去再看看,晚上和小队里的威望高的老人们商量商量,看看工程的事儿咋安排,干完南渠就结束好说,要是还按原计划挖掘西南洼地,少不得制定一套更完善的记工制度出来,没有老爹镇着,怕有人挑刺儿找毛病。这也是难免的,毕竟他还是太年轻了,小队里很多都是他的父辈甚至祖辈,在他们眼里,他还是个后生呢。
    眼看着大哥匆匆走了,李红岩站在当地,那眼泪转了个圈儿,扑簌簌落下来。
    不用打不用骂,爹和大哥的态度已经表明了,爹生病和她有关……她不明所以,回头看看大嫂二嫂,隐约还能听到西屋里娘和人说话的声音,更是不好弄出啥动静来,这委屈无处说无处诉,就这么化成了眼泪落下来。
    江艾兰扎撒着手,一脸无措:“嫂子……”
    韩玉玲叹口气,她这个妯娌轻易不叫嫂子,有限的几次也是遇上事儿了。
    她走过去,挽住李红岩的手,低声道:“你这是咋了?是担心咱爹的病吧?廷辉叔来过两回了,第一回给咱爹扎了针,刚刚又给送了药来……廷辉叔说了,咱爹就是一时气血攻心,缓过来,好好养着,以后不生气就不会有大事儿,你快别担心了。爹娘都那么疼你,要是让他们看见你掉泪,又得心疼了。走,嫂子给你留了饭,晌午原本想着留廷辉叔吃饭,炒了鸡蛋,蒸了一大块咸肉,给你留出来的在锅里扣着呢,你跟嫂子一起去看看,要是不热了,咱们俩就说着话熥熥……”
    韩玉玲和李红岩的感情还是很好的,虽然小姑子受公婆宠爱,但她并不骄纵,家里的活儿都是抢着干,待侄子侄女都好,有点儿什么好吃的先想着孩子们。就连二嫂江艾兰,虽然有时候会小心眼儿嘀咕小姑子受宠,公婆不舍得让她受累啥啥的,但真心也谈不上什么矛盾,也从来没说过小姑子白吃饭这样的话。
    大嫂拉着小姑子去了厨房,江艾兰把茶碗子收拾一遍,也匆匆跟了过去。
    进门就听小姑子正在说去公社报志愿的事儿,江艾兰不明白填志愿啥意思,就问:“这么说,你这算是考上了还是没考上?”
    被打断了话,李红岩也只是笑笑,道:“现在还不敢确定,要等政审之后,学校录取提档,然后给发通知书,拿到通知书才算最后确定了。”
    “唉咉唻,我还当是这就成大学生了,原来是白高兴一场……”江艾兰说话不着调,话没说完,就被韩玉玲拍了一巴掌。
    “啐,不会说话就别乱说,什么白高兴啊!咱红岩是说话谨慎,其实,她的分数过线儿了,政审和通知书,不过是等着就行了。你呀,也不想想,咱们家亲戚百家都是贫农,根正苗红的,哪里有什么问题啊!”韩玉玲一边笑一边说,把江艾兰说得心服口服,连连点头,又向李红岩赔不是,说自己嘴不自管,不是故意说晦气话啥啥的。
    对小姑子上大学的事儿,江艾兰好奇心满足了,立刻就转移到了今儿发生的大事上。
    她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小姑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红岩啊,你真的和郑知青好上了?你俩是多咱好上的,郑知青回了城,你俩的事儿咋办啊?”
    “茉茉娘!”韩玉玲听她问得不着调,就出声喝止。
    李红岩看了大嫂一眼,笑笑,表示没关系。
    “我们是处对象了。”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但对郑玉书回城后如何如何,她没有回答,因为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眼下,她实现了自己考大学的目标,读了大学,至少能够分配到城里上班……至于和郑玉书的婚姻,还需要继续联系。至少,目前,她能够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郑玉书的对象,因为,郑玉书一直没有改变。
    他即便不在南陈大队,不在她身边,也一直很关心她,让廖江川做她的工作报名高考,帮她搜罗高考的复习资料……李红岩自己参加了考试,知道,时间对于考生是多么重要,他却愿意为她费心费精力,还手抄了两本复习资料……这些,都让她深信,他们的感情还在,没有被距离和时间淡化稀释。
    江艾兰有些不太满意这个答案,抿抿嘴角,抬眼去看大嫂韩玉玲,却被瞪了一眼。
    江艾兰干笑了一声,只好放弃继续追问的打算,转而道:“可是,陈家今天又托人来咱家给你提亲呢!”
    “陈家?”李红岩一脸惊讶,简直不敢相信。
    她们家和陈家是不错,陈家二哥对她也挺好的,可,她一直把陈二哥当成自家哥哥看待啊!而且,今天,陈叔和陈家二哥还去邮电所帮她们平事儿,还一起坐拖拉机回的大队,一路上陈叔和陈二哥都挺好的,并没看出一点点异样啊!
    “陈家,哪个陈家?”李红岩还是决定问个清楚。
    南陈大队,东屋子那边一大半都姓陈呢。姓陈的人家可不少,可能不是大队长家吧!
    “还有哪个陈家,就是大队长家。是妇女主任来的,想把他们家二小子说给你……哎,一家有女百家问,这本也没啥,咱娘也说你小,要多留几年。就是嘛,你这都要成大学生了,毕了业就是国家干部,哪里还能在大队里说亲啊……可大队长家老婆太跋扈……”江艾兰的嘴是真没个把门儿的,说起来就停不下了。
    “哎,饭热好了,让红岩先吃饭。”韩玉玲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江艾兰的滔滔不绝,揭开锅,把并不太热的饭菜端出来,就在厨房里放了个小饭桌,让红岩在这里吃饭。
    守着锅灶虽然逼仄些,但暖和。而且,韩玉玲也想得周到,这会儿,红岩的事儿大概传遍整个大队了,那些来探望的老婆子、娘儿们说话有些还不如老二家的,见了红岩要是问这问那的,岂不是让她难堪?还不如在厨房里吃饭清净。等吃了饭,再找个借口,让她去厢房里看孩子,避着那些人。
    这种事,传上几天过了热乎劲儿,也就好多了。等红岩拿了大学通知书,去城里上大学,家里这些糟心事,自然就可以撇在身后,不用理会了。
    当然,若是,红岩能够和小郑知青成就婚事,那就是有情人总成眷属,扯舌头的自然也就消停了。
    尽管孩子他爹对这个婚事并不太看好,韩玉玲还是暗暗祈祷,万事多往好处看吧!小姑子这也考上大学了,以后也是吃供应粮的公家人儿了,和小郑知青也没啥不般配的了呢!
    一边摆饭,韩玉玲就找借口想把江艾兰支出去,她好慢慢和小姑说一说前因后果,也宽慰宽慰……唉,这事儿不可避免的传开,人嘴两张皮,上下一呱哒,好话也传歪了,更何况是两男争一女的这样的热闹呢!接下来,肯定是谣言漫天,指指点点,小姑指定要受磋磨了。
    可江艾兰盯着李红岩,想掏点儿话题出来,根本不肯离开。
    也就一会儿功夫,西屋里和赵春芝说话的婶子大娘都要回去,韩玉玲按按李红岩,让她安心吃饭,她则带着江艾兰出去送人。
    这一拨人还没送出门,又有人来了。韩玉玲一时顾不上李红岩,带着江艾兰进去伺候、打扫、招呼去了。
    李红岩吃完饭,洗涮一下,就去了东厢,带三个孩子。
    她会讲故事,三个孩子都安安静静地听故事,一个一个靠在铺盖卷儿上,讲着听着,竟都睡着了。
    韩玉玲招呼人的空当过来一看,李红岩怀里搂着茉茉,卫东卫民也依偎在她身旁,大小四个挤成一团,睡得香甜……韩玉玲就忍不住叹气,红岩说起来也是个孩子呢,小姑娘喜欢漂亮小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又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还一起考上大学,多好的事儿啊,可偏偏被王秋萍那跋扈老婆给嚷嚷开……一下子成了人嚼舌头根子的话题,唉!何其无辜啊!
    小姑子一直被公公婆婆心疼着、哥哥们宠着,人又生的俊,脑子还灵光,读书也好,之前,韩玉玲还一直暗暗羡慕小姑子命好……经了这事儿,她才明白老人们常说的:人俊天妒!
    这人活着,就没有一辈子顺心的,谁也脱不了遇上糟心事啊!
    她拉了一床被子给四个人盖了,又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忙乎了。
    到了天擦黑,各家各户开始吃晚饭,上门的人才少了。
    李红岩上午在邮电所遇上事,回家来又是这么个境况,她强撑着,精神和身体却疲惫的不行,这一觉睡起来,头木木的,好半天才反应过自己在哪里来。
    轻轻挪开怀里的茉茉,又滚到脚头的卫民挪了挪,轻手轻脚挪下炕,回身给孩子们拉拉被子盖好。
    看着孩子们安详的睡颜,她无声地长叹出一口气来:要是人不长大,一直是个孩子,该多好!
    她在炕前站了好一会儿,听到院子里二嫂夸张地道:“可都走了,这一天人来人往的,可累死了,我咋觉得比锄二亩地还累呢!”
    李红岩这才晃过神,拉了拉衣角,走了出去。
    爹病的怎样,她总得去看看。何况,爹生病还是因为她……
    爹娘这么多年,对她疼爱倍加,她没能报答爹娘的生养爱护之恩,却先让爹娘受牵累受辱气病了。
    因为忙着招呼人,这天都黑了,晚饭还没做妥当。送走了客人,韩玉玲带着江艾兰又进了厨房烧火做饭。院子里,连堂屋里都静悄悄的,李红岩一路走进去,都没看见人,想来,大哥还没回来,娘呢?
    她在堂屋里略停了一瞬,看了看垂着门帘的西屋,平常,她不在屋里,就习惯把门帘子挑起来,如今门帘子放着,是不是娘在里边?
    她只是看了一眼,就迈步往东屋里去,趁着大哥没回来,趁着没人拦着,她还是进去见见爹吧。不看看,她实在不放心,哪怕,被爹骂几句呢!要是爹骂她几句,能心情舒畅些也值了。
    她的手碰到东屋门帘子时,还略顿了一下,自家织的蓝印花布料已经磨破了几处,被娘用同色的布料打了补丁,虽然花色拼的很巧,但新旧布料的颜色还是很明显的。
    她门上的帘子却是八成新的,没一个补丁……
    莫名地,李红岩细致了许多,很多平常熟视无睹的小细节,被她一一发现,继而引发满怀感触。
    挑起门帘子,一只脚踏进门槛,李红岩就看见自家老爹,微微弓着身子,侧躺在炕上,记忆中宽厚高大的肩背,她生命中最初的坚实依靠,在昏黄的灯光下,尽管李大河穿着棉衣,但仍旧能够看他后背上高高直愣出来的肩胛骨轮廓,瘦骨嶙峋!还有头上星星点点的白发,是那么醒目、那么扎眼刺心!
    李红岩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只手挑着门帘子站在那里,竟愣住了。
    爹什么时候这么老了?哪怕,爹的腿受伤,之后坡脚了大半年,在李红岩心中,爹就是爹,是最高大伟岸的,是最坚实可靠的,是她永永远远可以信赖依靠的存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眼前这个瘦骨嶙峋、头发花白的老人?
    她的眼圈儿不知不觉红了,嘴唇哆嗦着。
    李大河其实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休息,脑海中,却不断重播着王秋萍的斥骂:跟这个搞对象,跟那个谈恋爱,还勾搭我家小子……不过是被人撇了的……不过是被人撇了的……不过是被人撇了的……
    随着脑子里的王秋萍不停地尖声嚷嚷,李大河的头又一阵阵犯晕,胸口也闷闷的疼起来。
    这感觉,他很熟悉,跟晕倒前一样一样的,他有些害怕起来,强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李红岩站在门口,难受地抹眼泪呢,看见老爹想要起身,连忙抹把泪上前去搀扶:“爹,你有啥事儿?”
    李大河晕得眼前发花,胸闷的也快要喘不上气来,猛地听到小闺女的声音,这眩晕和胸闷感觉竟然瞬间停了一瞬,他已经坐起身,抬眼看见小闺女红着眼睛……这要是搁在往常,指定心疼关切地问一问了,可这会儿,王秋萍又跳了出来,在他的脑海里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谈恋爱……搞对象……勾搭人……被人撇了的……呸,谁稀罕!呸呸呸!
    这会儿看见自己捧在手心里,当心尖子一样千宠万宠的小闺女,却仿佛被朝着心窝子捅了一刀,脑袋疼的像炸开,胸膛也闷得完全喘不过气来……李大河瞪着小闺女,脸色瞬间狰狞起来,眼窝、鼻窝和嘴唇也快速地青紫起来,那种熟悉的昏厥感再次袭来,在昏过去之前,李大河用尽全力,给了小闺女一耳光。
    啪!耳光响亮,李红岩毫无防备之下,登时被打的头一偏,脚下一个踉跄,噗通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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