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但笑不语,胡奈青瞧他那神色,不禁为荀飞光高兴。
    胡奈青虽是个道士,文章方面却也不容小觑。知晓胡奈青身上亦有功名后,沈歌特地写好文章向他请教。
    他看过沈歌的几篇文章后摇头直叹:“沈歌儿,你也就作作这些应考文章。”
    “那你帮我瞧瞧,我这文章去应考如何?”
    “你这明显就是朝着应考的方向去的。”胡奈青斜眼看在一旁淡定坐着的荀飞光,“荀兄,沈歌儿这文章是你教的罢?”
    “嗯。如何?”
    “投机取巧。”
    荀飞光就当他这是夸奖,抬眼与沈歌道:“胡弟这是道你去应考已不成问题,你放宽心。”
    沈歌点头,他对荀飞光素来信服,无论哪方面。
    胡奈青看着他啧了几声,却也安慰沈歌道:“沈歌儿你莫怕,凭你的运道,恐怕只要不在场上交白卷,考中是迟早之事。”
    “我运道?”
    “你难道不知?”胡奈青坐直,“你回想一番,无论是想起前世记忆,还是随随便便就发现千年参,亦或刚尸厥便遇上荀兄,你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难道运道还不够好?”
    沈歌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发现当真如此,仿佛若有天眷般,他几乎做什么事都极顺利。哪怕不慎遇着一纨绔,也有荀飞光及时来解救于他。
    胡奈青最终感叹道:“我学会看相以来,沈歌儿你是我发现的福泽最深厚者,哪怕京都内的陛下,似乎也要差你一着。”
    “有这么夸张么?”
    “是否夸张,你日后便知。”胡奈青说到这里便神神秘秘地不肯说下去了。
    沈歌在胡奈青观里养了六七天病。
    胡奈青这里虽说是道观,实则是他的私产,山上的道观,道观所处的山林,乃至山下的良田,统统都在他名下。沈歌甚至还得知,他并无做道士的名帖,严格来说并不算正宗道士,只是日常做道士打扮罢了。
    荀飞光解释,“他以道家人自居,并不看重世俗的身份,是以一直未办理相关手续。”
    胡奈青有荀飞光这等朋友,若要做真道士也不过一句话之事,他只是随性惯了。
    沈歌大病后,心态倒有改观,他私底下悄悄与荀飞光道:“我先前常觉得我还是前世那人,对现在这个世界总有种不上心之感。现如今已托梦与我父母兄长说清楚,我没有挂碍,方真正算是这个世界的人。”
    荀飞光揉揉他脑袋,温声问:“如此还想他们么?”
    “想定会想,不过我不会常想。”沈歌看着他一笑,眉目温和,“荀哥,我要珍惜当下。”
    荀飞光应了一声。
    现如今乃七月下旬,八月初才秋闱,时间赶得上,沈歌便想赶去道宁府秋闱。
    荀飞光向来随沈歌心意,当下便告别胡奈青打道回道宁府。
    时间勉强算宽裕,回时车马不比来时急,哪怕赶路,日子仍是一下便悠闲起来。
    沈歌内心深处不知是否被这次失魂吓着了,下如今非常黏荀飞光,两人几乎一整日都在一起,沈歌期间还随荀飞光同骑过一匹马。
    荀飞光的马乃北边来的宝马,十分高大强壮,沈歌也就将将与它一般高。
    这匹马名唤杜辛,脾性有些爆,它谁的的账都不买,偏偏极喜欢沈歌。沈歌摸它骑它,它都极温驯,被弄疼了也半分脾气都不发,仿佛那匹爱撅蹄子的烈马从未存在过。
    沈歌一路走来,倒和这匹黑马交上了朋友,一路上没少偷偷给它喂糖,喂果干,喂鸡蛋。荀飞光看在眼里,也不说他。
    蛮子先前被沈歌病一吓,对沈歌的事情无比上心,自然知道沈歌悄悄喂马而又未瞒过荀飞光之事。
    沈歌原本与荀飞光走得近些,蛮子纵使嘴上不说,背后也要劝沈歌。这一番事情下来,他仿佛迅速接纳荀飞光,遇上荀飞光时目光友善许多,碰见沈歌与荀飞光极亲密的情形他也未曾再说什么。
    七月末,一队人马总算到达道宁府。
    荀管事早便准备好别院,荀飞光到后,直接住进去便可。
    赶了这么长时间路,别说绿枝等稍柔弱一些的,就是韶信,也觉得有些累。众人赶到道宁府的第一日,什么也未做,只是好好歇息了一天。
    沈歌身体虽不大好,但一路被照顾得极妥帖,他反倒是感觉最轻松的那几个,第二日便能出去访友。
    萧思远与一干同窗较他们早出发,到得也早。他还温书过一轮,又出去访友访了一圈。
    待到七月下旬,萧思远还未接到沈歌的消息,心中不由犯嘀咕,就怕他被什么事耽误了科考。科考三年一次,若不慎耽误,便要三年后再来。萧思远就怕沈歌错过时机,不得不再等三年。
    好不容易收到沈歌消息,萧思远再按捺不住,第二日便邀沈歌出来一聚。
    萧思远约的是一个茶馆,为清净计,他还特地定了个小包厢。包厢内就他与沈歌两人,其余人他谁也未告诉。
    沈歌来赴约时还有心情与他带了包糕饼。
    萧思远简直恨不能替他急,接过糕点塞桌上,萧思远便问:“你前些时日还在坤究县,怎么耽搁到如今这时候才来?”
    沈歌接过茶抿一口,道:“我七月初便出发,半路不慎大病一场。荀哥为我寻医问药无效,特带我去乾东府访名医,这才耽搁了些时候。”
    萧思远听他这么轻描淡吓一大跳,仔细端详之下,发现他果然瘦了不少,不由追问,“什么病,现下可痊愈了?”
    “无事,就是些寻常病而已,后种种原因合在一起,终拖成大病,现在已完全好了。”
    沈歌不便朝他解释前世之事,便将梦魇、丢魂之事掩去不说。
    “这就好。”萧思远拍拍胸脯,松了一大口气,“若不然我都不知该如何向夫子交代了。”
    沈歌笑笑,“远兄你莫担心,我这次特地找高人问过,高人道我运道好得很,次次都能逢凶化吉,完全用不着担心。”
    “嚯,运道归运道,就算知晓你运道好,难道见你有事就能不担心?”萧思远瞧他,语重心长道:“沈弟你好好保重自己,不然身边人也跟着担心。”
    沈歌应是。
    “那你如今住于何处?我那边院子还算大,挤挤能再挤一两个人,沈弟你若是需要,便搬来我那边罢。”
    沈歌摆手,“不必,我现如今住于荀哥别院里头,方便得很。倒是远兄,你要是住在那边觉着不清净,过去荀家别院也成。我出来前问过了,那边院子够大,你尽管过来住。”
    萧思远闻言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一杯后看向沈歌,“你又不是不知,我并不喜你那荀哥。”
    沈歌叹口气,“远兄你并非不喜荀哥,只是不喜我与他在一起罢。”
    萧思远轻哼一声,“知晓你还说。”
    沈歌沉默半晌,忽然问:“远哥,你当真觉得荀哥对我有意思么?”
    “你说呢?”萧思远斜眼看他,“你自个想想,非亲非故一个人,若不是他真对你有意,凭什么帮你这么多?又让你去他庄子里住,又教导你课业,还带人亲自护送你过来秋闱?若不是清楚你们底细,我都要怀疑你们是否已成亲,恩爱不已,方会片刻都不能离。”
    沈歌脸上悄悄红了一片,他端起茶杯掩饰脸上表情。
    萧思远又教他:“恩情归恩情,感情归感情,沈弟,你自小聪颖,可莫要陷进去。我当真不想有朝一日还去吃你与一男人的成亲酒!”
    沈歌不言,他在心中悄悄叹口气,现如今说这些为时已晚,他怕是已经陷下去了。
    第35章 考后
    眼见要科举, 沈歌再不敢出门, 日日关在家里苦读。
    本朝立朝不过几十年, 今上宏图伟治,政治清明, 整个国家颇有种勃勃向上之景。
    沈歌所在的道宁府不算科举大府,考的人却也不少。沈歌从荀飞光处得知, 一齐有六百三十二人下场。
    秋闱又称乡试,考三日, 八月初九开始, 十一日放归。
    沈歌原本不敢过来应考,就是因这秋闱太折腾人。
    这几年都冷, 八月初的天气, 即使未到飞雪地步,早晚风刮过亦颇为穿肤透骨, 身子骨弱的人少不得还得颤上一颤。
    按官府规定, 考生需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下场, 按沈歌先前的身体底子, 他若这样穿上三天,必会染上风寒,说不得还得一命呜呼,纵使勉强能考上,也不一定有那福气去享用举子功名。
    除衣物有规定外,官府还有诸如“砚台不许过厚, 笔杆不许空心。糕饼荸荠,各要切开。毡毯无里,皮衣无面。”等诸多规定,是以在考前,考生要做的准备极多。
    沈歌这些日子与荀飞光在一起,琐事自有荀飞光操持。
    荀飞光难得有些紧张,一众事宜皆亲力亲为,绿枝倒在一旁与他打下手。
    沈歌在一旁看着十分感动,暗地里却心疼他忙里忙外,便劝,“荀哥,不必那么仔细,估摸着差不多便行了。”
    荀飞光不肯听他的,温和又淡定,“你要在号舍里待三日,不仔细准备如何能行。你专心温你书去,我来便成。”
    沈歌蹲在一旁与他一起收拾,其实也无甚好收拾,笔墨砚台,外加衣物毡毯,一个考篮便能塞下。饭食馒头之类得等秋闱开始那日现做,不然带进去仍要放三日,早了便该放坏。
    荀飞光怕沈歌冷着,特给他准备一件厚厚的皮衣,还给他带上皮帽。若是进入号舍,晚间睡觉时冷着了,便可将皮衣盖在毡毯上。
    八月九日很快便来临,荀家庄所有人天不亮便起来。
    厨下早上赶制出的奶馒头、红绿豆糕、鲜肉干等送上时都还热着,所有食物切成二指并拢的长度、宽度与高度,方方正正一小块放那别提多显眼,捡搜之人一眼便能看清楚,不至翻动,弄脏食物。
    沈歌喝下一小碗粥,被荀飞光喂了两个拳头大的奶馒头与一块糕,撑得快打小饱嗝,这才被荀飞光带上马车。
    “进去之后莫急,试题乃你平日做熟的那些,不会有问题。”
    “我知。荀哥,我怎么觉着你比我还紧张?”沈歌仔细端详他的脸,奈何荀飞光向来高深,脸上从不露情绪。
    荀飞光一把抓住沈歌想要摸他脸颊的手,握住不让他捣乱,“若有不适,你便提前交卷,身子最为重要,莫因着一次秋闱,把身体拖垮。”
    “荀哥你放心便是,我有分寸。”沈歌反手回握他的手,笑,“我不是孩童,你莫太担心我,等我出来便是。”
    一行人到考场前天方露出一丝白线,考场四处点起熊熊火把,照得周围橘亮。
    许多考生早已到场,三三两两提着考篮聚在一起说闲话。
    组织秋闱的大人们亦到了,兵丁拿着火把,站成一派,看起来极为气派。
    天色稍亮一些后,有人喊考生往前站,一共分成五队,开始搜检放人入号舍内。
    每名考生都有身份文书,上面记载姓名,年纪,身高与模样,兵丁对照着考生的文书,仔细查对。对完人后,他们还会仔细搜检考生衣物,以防夹带。
    兵丁们搜查得极严格。沈歌知晓这些兵丁每搜出一名夹带着,便能得五两赏银,故他们全力以赴,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
    有两名考生存着侥幸之心,鞋底内夹带纸条或头发里藏着纸条,不成想被兵丁一一揪出来,当场拉至一旁。
    几十岁的考生,被揪出后涕泪纵横,他们现下不仅不能应考,还会被捋掉秀才功名。许多考生尽管没夹带,在一旁仍看得脸色发白,心有戚戚。
    “荀哥,蛮子,我进去了。”
    “嗯,好好考。”荀飞光殷殷嘱咐,“若有不适,赶紧出来,万事有我。”
    蛮子也朝他点头,沉默着给他递上考篮。
    沈歌朝他俩笑,“我知晓。荀哥,你也赶紧回去,你眼下都快有青黑。蛮子你也是,不必担心我,你家夫子厉害得紧。”
    沈歌很快便被搜完身放进去,里头是一间间号舍,用栅栏隔开,行人至此便要止步。
    沈歌进去后先到一个大签筒内抽签,抽到哪个号房便对应哪个,有小吏在一旁当场记下考生姓名与号房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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