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女婿罢?我看多半是三伯家的,他家二女儿不是嫁去县城了么?”
    正在相邻田间做活的农人互相聊起来, 言语中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有人说:“说不定是秀才公家的客。”
    那辆驴车很快就进了村,上面下来个半老头儿, 拉住过路的农人问:“敢问老丈,沈歌沈秀才是否在沈家村?”
    “你是——”过路的老人背着锄头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来人。
    贺掌柜略微拱拱手, 笑道:“我姓贺, 是贺记书斋的掌柜,找沈秀才有些事。”
    农人一听是书斋掌柜, 态度立刻热情起来, 往前走几步就要给贺掌柜带路,“秀才公现下在学堂里, 你要是没有急事, 不如去我家喝杯热茶罢?”
    现在不过半晌午,早不早晚不晚, 沈歌还在学堂教孩子, 村人一般都不会挑这个时候去打扰他,有客都往自家带。
    贺掌柜忙摆手推拒,“多谢老丈,我不喝茶,等会儿还得往县里赶。劳你给带个路,我与沈秀才说几句话就行。”
    贺掌柜和沈歌有交情, 村人不敢怠慢,见他执意要去学堂,忙带他去。
    沈歌正在学堂里教学童们读诗,见到贺掌柜,他心头一惊,忙暂停教学,让一名大些的学童扶着一瘸一拐地出来,“贺掌柜,您怎么来了?实在抱歉,我竟忘了去县城与您说一声。”
    “无事无事。”贺掌柜连连摆手,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关心地问道:“你这胳膊与腿怎么伤着了,可要紧?”
    沈歌笑,“无碍,不小心摔的,就快好了。”
    “那便好。”贺掌柜松了口气,解释道:“原先说好给金竹班写话本,结果左等右等也不见你进县城来,我便过来看看,正好顺路给你带卖话本的银钱。”
    当日沈歌被纨绔当街胁迫,差点连命都没有,多亏荀飞光伸援手,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回到荀家庄后,沈歌伤痛缠身,被荀飞光勒令休息。他自己也后怕,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想了多少事情,挣银钱的事自然被抛于脑后,以至于忘记与贺掌柜的约定。
    到底是失信于人,沈歌心中愧疚,“小子惭愧,劳烦您操心一趟。”
    “不妨事,不过跑跑腿而已。”贺掌柜笑得十分豁达,四下打量,“我与你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你这里。”
    沈歌招呼他进书房里坐,让他稍等,自己先转身回学堂让一众学生提前下学,这才重新回书房。
    沈歌这书房与学堂一起建下,到如今也没用多久,房间非常敞亮。书房内无冗余装饰,一盆兰草两幅画,除此之外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加一些书,看着清雅赏心。
    书房内两窗尽开,窗外便是老树,十分清幽。
    贺掌柜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叹道:“沈歌儿,你这地界光看着就不俗啊。”
    “随手收拾而成,当不得您夸,也就几分野趣。”
    沈歌这里有茶水和干净的杯子,都是学童在他来学堂之前自觉帮忙收拾好,现下他用便是。
    他给贺掌柜倒了杯水,边喝茶边与他闲聊。
    寒暄一会儿,贺掌柜直奔正题,“你先前给我的话本金竹班已上演,现下在县城里十分受欢迎,话本我也已印出。短短十多天,那话本《三寸金莲》便卖了两百三十七本,加上先前的那两本,这段时间卖掉的话本多达三百一十二本。”
    沈歌一怔,“这么多?”
    不怪沈歌惊讶,坤究县虽是大县,但远不如道宁府那样的大都市繁华,短短十多天卖掉三百多本话本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贺掌柜笑呵呵,“这还多亏金竹班。沈歌儿你没在县城是不知道,现如今《三寸金莲》演出了名气,不知道多少个乡要请金竹班去演戏,听说光付了定金的就能排到明年去,这可有你话本的一半功劳。”
    沈歌的话本偏白话,言辞不如何优美,故事却极抓人,要是看到一半就不让看,简直令人觉也睡不想。很多看了戏的人都会打听着过来贺记书斋买上一本话本,故而这本话本卖得极快。
    贺掌柜原本还印其他人的话本,现今基本不印了。他主要卖沈歌一人的话本,顶多从同行那边匀几本别的话本放在一起卖,不过谁的话本都没沈歌的卖得好。
    别看贺掌柜的贺记书斋传了几代,其实光卖书并不如何赚钱,也就仅够一家人花用,再多是没有的。不成想自与沈歌合作卖话本以来,短短几个月,贺掌柜挣的钱比过去一年还多,也无怪乎他现如今格外殷勤。
    沈歌并未邀功,叹道:“若不是金竹班演得好,也没有如今的盛况,论功劳我还得感谢他们。”
    “沈歌儿莫谦虚,此乃互利之事。我这次来也是受金竹班班主所托,上次你答应要帮他写一折戏,要求我已帮你问明,你看看。”贺掌柜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沈歌,“戏无需多长,我与金竹班班主说过后,他答应付你十二两银子,先付六两定金。”
    贺掌柜有心交好沈歌,事情办得极妥帖,不仅问明要求,还把定金带过来。
    沈歌看了一眼放在桌上沉甸甸的钱袋子,里面可不止六两银子。
    贺掌柜看出他所想,笑道:“除这六两银子外,还有话本的分账。这段日子卖出三百一十二本话本,共卖得七千八百个铜板,你我五五分利,你应得三千九百铜钱,加之上次还没算的零头,话本钱一共有四两三十文。”
    亲兄弟明算账,贺掌柜作为生意人,在账目上一向算得极清楚。
    沈歌快速翻了下贺掌柜带来的话本,他当年是正经高考考上的大学,心算能力尚可,很快就算清楚了数目。
    “不错。”
    贺掌柜笑,“沈歌儿放心,我贺家的账目向来清楚,这在县里可有口碑。”
    “这小子知晓。您家书最好,价格最为公道,我大多同窗都到您家买书。”
    说起这个,贺掌柜有些得意,“那是,传家的铺子,不弄那些虚的。”
    贺掌柜还有铺子要看,他不放心儿子,与沈歌说清楚后便打算回县城。临走前,他托沈歌,“沈歌儿,你要有新的话本就尽管送来。现下换了贤明的新县令,没人敢使坏,县里风气一整,我们开铺子的好做生意,趁着这股东风,也能多挣几个银钱。”
    “新县令?何时的事?”
    “哎,就前几日。前任县令犯了事,官差把他跟他家人一起压到京都受审去了。听说他和他儿子没少干坏事,到京都后也逃不了挨个断头刀的下场。”
    贺掌柜说来还颇为唏嘘,“原来的县令也才调来没多久,不知怎么地原先犯的事被揭出来。原本还是七品知县,一日之内便沦为阶下囚,人生际遇呐,真不好说。”
    沈歌心不在焉地与他道别,直到贺掌柜走了,他还在书房内坐了良久。
    沈歌第二天就知道掳他的纨绔是县令公子,不过他并未真正受辱,又无权无势,实在无法跟县令硬碰硬。
    荀飞光后来有动作,县令还亲自带着银钱与礼物低声下气上门来赔罪。沈歌住在荀家庄,沈歌还未得到消息,荀飞光便出面帮他推拒。
    沈歌知有荀飞光出手,县令一家子定会倒霉,却不成想他们居然受到了严惩。
    想到荀飞光,沈歌心头一暖,看来在他不知道的背后,荀哥护他良多。
    沈歌心头乱糟糟,回到荀家庄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荀飞光下午见他在写文章时仍走神,便有些严厉地敲敲他的桌子,“认真些。”
    沈歌忙把心思重新投回课业中,谁知过了一会儿,他思绪又飘到了别处。
    荀飞光索性不再讲,停下来问他,“你心中有事?”
    沈歌犹豫一下,照实说道:“今日贺掌柜来看我,听他说,我们坤究县换了新县令,原先的县令犯了事,现已被押解进京受审。”
    “嗯?”
    “荀哥,这事你插手了么?”
    荀飞光并未正面回答,“颜酉作恶多端,被压走自然因为事发,我并未动手脚。”
    天下官员大多不那么清白,那么多人都未被抓,唯有一个颜酉被收押,且事情就发生在他出事后,要说不是荀飞光为他出气才出手,沈歌才不信。
    他停下笔,感慨:“荀哥,你对我真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沈歌掰着手指头数,“你先是救我性命,又给我送银钱送参送粮食。我出事后,你第一个赶来救我于水火,事后还为我出气。现如今你又教我功课……说起来,荀哥你的恩德我怕是下辈子做牛做马方还的起。”
    “你亦给我送了诸多吃食,还陪我解闷?”
    “这怎么能比?”沈歌急急摆手,“我那顶多锦上添花,有与无皆可。荀哥你于我而言却是雪中送炭,若不是遇上你,现今我还不知会是何种模样。”
    沈歌一双眼睛盯着荀飞光,真挚地说道:“大恩不言谢,若是荀哥你哪天需要,我定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荀飞光神色不明,一敲他的脑袋,道:“我哪就会在水深火热中,需要你赴汤蹈火?”
    沈歌笑,“是小弟说错话,我当说,我日后定要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莫贫,快些写,申时写不完便省顿晚饭长长记性。”
    荀飞光向来说到做到,沈歌不敢再说,忙重新把心思投入到课业中。
    他现如今主要训练文章火候,先前他的文章也颇有几分新意可看,然而到底生嫩了些,在考场上不大讨喜。现今沈歌写文章主要往“稳”处练,这般无论遇上哪位考官,评价都不会太差。
    沈歌臂上和腿上的伤都不算什么大伤,有徐老这名良医在,半个多月后沈歌便能行走,只要不用力,伤处便不会痛。
    沈歌在这段时间终于完成金竹班要求的戏本子。他行动不便,特地托人把本子带去县城给贺掌柜。
    后来贺掌柜又来沈家村一趟,把卖话本的分成给他送来的同时也帮忙捎带了金竹班的尾款。贺掌柜表示金竹班班主十分满意,想再请沈歌写折戏。
    沈歌这半年来挣了三十多两银子,加上廪银,着实发了笔小财,喜得他整天眉眼弯弯。
    沈歌到底不是见钱眼开的性子,他要教导学堂中想学童念书,又带了蛮子这位大龄弟子,本身还要准备科考,实在吃不消,便暂时把话本放下,戏本子也未接。
    贺掌柜心中十分遗憾,不过写话本终究算不务正业,他不好将沈歌往歪路上带,只能暂时作罢。
    随着沈歌伤渐渐痊愈,天也越发冷,沈歌每天早晨起来都能见着草地上结着一层厚厚的霜,荀家庄的荷塘也已冻上。
    一到冬天,沈歌便犯懒,每天起床都得绿枝催,一出被窝要连打好几个哆嗦,冻得手疼脚也疼。
    沈歌在荀家庄养着,身上穿着厚棉衣尚且如此,学堂中的学生们更是个个冻得鼻涕横流,手指通红,抓笔都难以抓住。
    沈歌心疼学童们,他如今有钱,自己掏腰包买了几车炭,每天在学堂前中后点几盆炭。
    学堂人多,点了炭,沈歌不敢关窗,暖和得也有限。
    一众孩童倒不怕冷,哪怕冻得两腮通红,还是喜欢在寒风中跑来跑去,玩闹嬉戏。
    到冬天,地里的东西基本收了上来。村人有挖了泥塘的,也陆续放水抓鱼,还着孩子给沈歌带来几条大肥鱼。
    除抓鱼外,村人也开始杀猪杀鸭,一部分冻上,一部分制成腊肉腊鸭,留待明年吃。
    今年年成好,几乎家家都存下了粮,村里富足,自然十分热闹。
    沈歌跟着二爷三爷几个长辈在村里吃了一圈杀猪菜,味道虽一般,但气氛十分浓厚喜庆,年味十足。
    天太冷,笔墨全冻上了,学童露出手来写字容易长冻疮,沈歌自己也不大受得了这天气。第一场大雪下来后,沈歌便解散了学堂,让学童们明春再复学。
    村人自然没意见,学童们学了大半年,得了个假,亦十分高兴。
    学堂关了之后,沈歌便不太经常下山了。他现在仍住在荀家庄,既跟荀飞光学习,也陪他解闷。
    沈歌很喜欢荀家庄,伤痊愈之后,在荀飞光的挽留下,他并未下山,打算等过年后再说。
    沈歌原本就喜欢赖床,不用去学堂,他赖床的本领更是长进。
    荀飞光有心纠纠他这疲懒的毛病,下狠手纠了几次,每次沈歌都全身缠绕在被子里,裹成一个大卷,死都不愿出来。
    荀飞光每每想硬把他的被子扒下,却败在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下。加上天实在太冷,荀飞光担心硬把他剥出来会冷着他,只能作罢。
    有荀飞光的默许,沈歌赖床更是来得理直气壮,往往要等荀飞光练武练过一轮,他才会慢吞吞地起床用早点。
    这日沈歌照旧睡到日上三竿方起,用过早餐后,他读了会书,而后去找荀飞光,没想到荀飞光居然不在。
    沈歌左等右等,眼见要用午饭,仍是找不着人。他忍不住问绿枝,“绿枝,荀哥在何处?出门访友去了么?”
    厨下将午饭送过来,绿枝边给他摆桌子边笑道:“老爷带着韶信大人他们进山打猎去了,中午不回来用饭。”

章节目录

文科学渣的古代种田生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月寂烟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寂烟雨并收藏文科学渣的古代种田生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