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被人威胁。
    但那时候的他已经在地窖里闷得没了脾气,只要有人说要救他出去,他什么都愿意答应。
    反正他出去后,也可以反口。
    冰蛋儿跟她说,她们村里,十四岁的燕子都嫁人了,十六岁的红梅都当妈妈了。
    不可思议,乡下人……
    其实十几岁的孩子,好多都情窦初开,可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审美不该是那样,冰蛋儿的单眼皮不好看,农村的孩子撒了欢的在外面跑,皮肤也比城里的女孩黑。
    冰蛋儿说,她们家很富,为了显示她们家很富,她总是把肉塞在他的碗里,说她们家很有钱,吃得太多了,看到肉就烦,冰蛋儿那时候才12岁。。
    视线有些模糊,秦非言摸了摸鼻子。
    看着自己手腕上裂掉的表面,心里一疼,这表不知道她上哪里偷来的,她那次她跟她阿爸去了城里,回来并没有受伤,连她阿爸也不知道。
    在他的眼里,冰蛋儿是极聪明的,估计那时候的她,就想准备好嫁妆,然后嫁给他。
    她当时还在他面前大言不惭的说,“偷的,因为那个人说这个是最贵最贵的表。”
    冰蛋儿聪明得不得了,绑匪把他藏在流里乡,到处是山,山坳里有很多蕃薯窖,没人知道。
    可冰蛋儿可以拉着一帮子放牛娃打掩 护,把他从蕃薯窖里偷运出去,还可以偷表做嫁妆,冰蛋儿有一双单眼皮,可眼珠子特别亮,是瞳仁特别亮,总是特别多的鬼主意,他记得的,她总是撒了欢的跑……
    当年的冰蛋喜欢折糖纸,吃过的糖,她都把糖纸留下来,折成蝴蝶或者蜻蜓,她那时候把他运出流里乡就带回了星场镇,在她家住着,蚊帐里到处都挂着用线串起的糖纸蜻蜓。
    他离开的时候,她给他塞了一包包 。
    找不到她之后,他便按着那个糖纸上的地址,找到糖厂,收购了下来……
    他本来是要折磨死夏浅的,可听到夏浅一声声的喊着“阿妈”,他就有想流泪的冲动。
    ................................................................................
    夜里,仁心医院,夏浅的病房里。
    秦非言剥开糖纸,糖纸发出碎碎的响声,那些过去的记忆花瓣在脑海里开始下雨,漫 天的花雨。
    捏开夏浅的嘴,小娅正要闹,看到那桔子瓣一样硬糖果,愣了一下,这一秒,秦非言已经把糖扔进她的嘴里。
    秦非言拉了乡凳子隔着床,对着小娅,坐下。“夏浅应该是星场镇的人吧?”
    “ 你怎么知道?”
    秦非言心弦震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希望自己平静点,兴许不是,十二岁的女孩子不可能过了十来年就长变这么多,他印象里的冰蛋儿跟夏浅一点都不像。
    冰蛋儿比夏浅聪明一万倍。
    梅了气岁。................................................................................
    “那她们家怎么一夜之间全都不在了呢?而且我查过,她们家没什么亲戚。”看到熟睡里的夏浅居然啜起嘴里的糖来,嘴巴吸得“biubiu”的响,秦非言忍不住一笑,
    小娅这才看清秦非言手里的糖纸,现在根本就没了这样的糖,冰蛋儿小时候喜欢随身带着这样的糖,她看了秦非言好半天,然后说,“我们是很远房的表亲,当地人不知道……”
    深夜,秦非言从医院走出来,他开始死劲的捶着胸口,一边捶,一边用力踢踹着所有可以踢到的东西,。
    他找了十来年的人,被他折磨得这样惨……
    小娅轻泣着叙述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着,“那时候她们到我们家走亲戚,开始的时候我一直都嫌弃他们是乡下人,很不喜欢他们,我妈妈还总夸她勤快,我就更不喜欢她,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到乡下去避暑,农家乐起了火,她爸爸妈妈都烧死了,她因为救我,也受了很重的伤,我爸妈几乎拿光所有的积蓄出来给她做治疗,植皮,她正面烧伤不多,但是眼皮被烫伤,我妈妈说女孩儿脸上不能留疤,就给她割了双眼皮,就沿着那条疤痕。”
    “她醒来的时候,什么也不记得,连我也不认得,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也不知道,其实这样的结果,是我们都希望的结果,所以重新给她取了个名字……”
    秦非言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还有些不适应,也适应不了。
    心心念念想找的人,就摆在那里,他居然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她受过那样的苦,大面积植皮。
    小娅说,家里所有人都有愧,几乎都是倾家荡产的在给夏浅治疗,生怕哪里不好,给一个女孩造成一辈子的遗憾。
    他在她身上搓的时候,就听见她在求他,说她身上的皮都是植的,会搓坏的……
    “嘣”的一声,又是一拳,狠狠的锤在自己胸口上。
    那些抽抽噎噎的求饶声跟魔音似的绕着他的耳根子,秦非言有些发抖,他坐进车里,把自己关在里面。
    把座椅放平,他想,不如睡死过去算了。
    他在那个黑暗的蕃薯窖里的时候,啃的都是蕃薯。
    她总是隔着那个木板敲敲,听到他的声音,就从那个缝里丢颗糖给他,说她家是有钱人家,所以有糖吃。
    有时候,她会用作业本的纸包好一个白煮蛋给他扔进去。
    后来她说他本来不想嫁给他,可是因为他长得漂亮,虽然她家很有钱,倒贴三头牛有点太多,但他长得漂亮,想想算了。
    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就是十五岁那年了,在被绑架的那段时间,最亮的时候,就是她每天扔东西给他吃的时候。
    原本一心想着反悔。
    他始终觉得冰蛋儿不漂亮,一从窖里出去,他就看到了她的长相,他就想反悔,冰蛋儿是单眼皮的女孩儿,不漂亮。
    小孩子家说的话,怎么能算数?
    可又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哪怕要反悔,也要找到她,跟她说清楚,古 代现在代退婚还得坐在桌子上把话说清楚不是吗?更何况他是秦家的少爷。
    若是不说清楚,他就不能交女朋友,不能娶老婆,答应人家的话,总是要有些责任心的。
    可是每过去一次星场镇,心里的那些自尊心包裹的东西就越来越稀薄。
    每次坐在火车上,他就想,单眼皮不漂亮,可是她的眼珠子特别亮,其实也很好看的。
    反正就勉强娶了吧,毕竟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每次去星场镇,他带的东西,一次比一次多。
    总想着,她又大了一点了,喜欢的东西是不是又多了一些,十五六岁,十八-九岁 的姑娘喜欢的东西总是不同的,cd,mp3,mp4,mp5,女孩子最喜欢的手机,平板电脑,裙子,他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长高,总是一个号子买一个过去。
    那些他觉得乡下的孩子不会有的东西,他都一年年的带过去。
    他总是记得她扬着下巴跟他说,“我们家很有钱的,我们家是星场镇最富有的人家,你娶了我,很有面子的,我们家有三头牛,房子这么大,十来间呢,星场镇没几家人家里有十来间屋子的。”
    她把 厨房,鸡圈,牛圈,狗窝 都算进了她家房子的户型。
    他住在她家那段时间,她总是威胁他,“你不要以为你长得漂亮就了不起,很多人想在我们家做上门女婿的,那些人里面,也有长得好看的,哼,还有人比你还长得好看呢。”
    她总是大大咧咧的,直到有天,她塞钱到他手里,才红着眼睛说,“我阿妈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你应该回去你家里,我阿妈说,你家人会着急的,我阿妈说,你家里比我家里有钱,你家里可以天天换不同的衣服和鞋子穿,都是我们买不起的衣服,我阿妈说,叫我送你去车站,让你回大省城去。”
    那天她把他送上车,她只问他,“你说的话还作数不作数啊?”
    他只是点点头。
    她就咧开嘴笑,“快走吧快走吧。等我读初中了,肯定会有好多男生喜欢我的,你不快点来娶我,就被人抢走了。”
    后来车子开出去,他探出头回过去看她,看到她正在抬手擦眼泪。
    她一望到他探出头来,便立刻冲着他笑。
    那个时候,他的眼睛也模糊了……
    别人都说乡下的孩子腼腆,他却从来不觉得,因为冰蛋儿他们乡下十四五岁嫁人的女孩很多,很多才上了初中就不读书嫁人了。
    他其实每年去星场镇的次数不少,真有点担心她会初中都没有读完就去嫁人了,不过冰蛋儿说她家有钱,不用缀学嫁人,她还要上大学的,因为家里就她一个孩子,阿爸阿妈供得起。
    想到这里,才没那么急躁。
    这些年越是没见着,印象便越是深刻,深刻到刻在脑子里抹不掉。
    后来深刻到他始终觉得没有一个女孩有冰蛋儿好看,冰蛋儿有世界上最好看的单眼皮儿,有世界上最好看的眼珠子,亮晶晶的,星星儿似的。小鼻尖儿上总是冒着汗比谁都可爱,一口牙像小颗小颗的,咬起硬硬的水果糖,咔嚓咔嚓的响,对着阳光一笑,小牙白亮亮的反着光……
    秦非言觉得耳朵里进了水,湿湿的,随便伸手掏了掏。
    胸膛起伏着,然后时不时大喷 一口气,再抽上一声,最后他抬起手臂搭住自己的眼睛,他不敢呆在夏浅的病房里,一刻也不敢,想着自己那么对过她……
    他连自己都不能原谅,又怎么可能让人家来原谅他。
    秦非言翻了个身,身子绻了绻,绻成一团,他抽泣得很压抑,心里一团团的郁气压抑得他整个胃都在抽痛。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没有做对,老天偏偏跟他作对,几次夏浅接近他,惹他,亲他,脱他裤子,他都没有因为丢了自己的吻而弄死她,他就应该察觉到一些异状。
    可偏偏一点想法也没有。
    自作孽吗?
    她送给他的表面也破了,这么多年了,都没有破,现在破了,是什么意思呢?
    是不是一种不吉利的谕意?
    秦非言性子没有这样躁过,他急得伸出长腿用力的踢着方向盘,一脚一脚的,下着狠力……
    踢了好一阵,踢得自己也没了力气,他才坐了起来。
    “我凭什么要难过啊?我为什么要难过啊? 我要找到的人我找到了,我该高兴的不是吗?我又不知道她就是冰蛋儿,她不是也整了我吗?难道她还想因为这件事毁婚不成吗?”
    门都没有!
    哪有说订了十来年的婚说毁就毁的?
    没这样的事!
    秦非言扯了几张纸,擦了擦眼泪,推开车门 ,下车,挺了挺背,最后想想不对,又坐上车,发动车子,握住方向盘的时候,才发现方向盘有些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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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钊和庄亦辰一直都在病房里,因为生怕小娅和秦非言干架。
    可方才明显得感觉得到,两个人都没有再争吵,似乎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其实这样的默契连小娅都猜不透,大概是她感到 秦非言是真心想让夏浅好吧。
    秦非言的反常大家都看在眼里,江钊猜出了点什么,但也不能确定,所以他在等。
    等来的是秦非言抱了一大束玫瑰花进了病房,带着他一惯的笑,鼻梁上的镜框戴在他脸上真合适,看看病床上躺着的人就能想到一个词--衣冠禽兽!
    他不介怀白天大闹一场的尴尬,熟络的挥手和每个人say-hi。
    小娅嘴角抽了一下,方才秦非言神色凝重的进来的时候,她感觉还好一点,这嘻皮笑脸的样子,真他妈的欠揍!
    秦非言把玫瑰花递给小娅,庄亦辰一把抢过来,扔在另外一张空床上,“秦非言,你干什么?”
    “干什么?真讨人厌。”秦非言白了庄亦辰一眼,拣起空床上的花,又递给小娅,这次没给庄亦辰机会,便单膝脆地,“小娅姐,你把夏浅嫁给我吧。”
    “噗!”
    “噗!”
    “噗!”
    小娅,庄亦辰,江钊,三个人,几乎同时喷了!
    江钊觉得这是一条非常有价值的新闻,他有点兴奋,赶紧走出病房给秦荣方打了个电话,“外公,你知道吗?非言跟一个女孩求婚了!”
    秦荣方正在喝茶,差点一口喷出来,他捂着心口,赶紧让自己躺平在沙发上,平息点心跳才问,“真的?”
    “真的,不过那女孩现在在医院,你也认识的,上次吃了臭豆腐亲了非言,后来我和云朵回江州办婚礼的时候,做伴娘的那个夏浅。”
    秦荣方并没有感到失望,而是好奇的确定,“她啊?”
    “对,不过人在仁心医院,都是非言惹的事,把人家姑娘……”
    秦荣方“啪”的挂了电话,急急吼,“老吴!老吴!备车!备车!”
    小娅哪里受得这样的刺激,秦非言之前还一副要杀了她的样子,现在又叫姐又是跪的。再说了,医生也说了,夏浅的伤只要降了温就没事了,现在还输着镇静剂,感觉不到火辣辣的疼,等明天中午应该就能退热了,不是什么绝症,又不着负这样的责任。
    可秦非言的样子很认真!
    庄亦辰把手叉在腰上,弯下腰,把自己的脸移到秦非言的面前,皱着眉,像研究文物似的,“咦,非言,你这个节奏不对啊!”
    秦非言瞪了庄亦辰一眼,哼了一声,“我的节奏步步都是对的。”然后继续把花举到小娅面前。
    “你要打幌子,也不要祸害我小姨子啊。”庄亦辰补充。
    小娅一听这话才猛然想起秦非言是个同性恋, 晕死,她这不是把自己妹妹往火坑里推吗?“秦非言,你起来!医生说没烧坏什么, 我妹妹不要你负责任。”
    “啊,为什么不要我负责任?”秦非言很茫然,“不对啊,我很想负这个责任,为什么不让我负?”
    庄亦辰再度咽下一口唾沫,把手伸在秦非言的额头上摸了摸,“你没发烧吧?男朋友跟你吵架了?”
    秦非言恼烦的打开庄亦辰的手,“呼”的站起来,把手里的花硬塞进小娅的手里,振振有辞道,“反正我不管了,既然你们不准我负责任,那么就让她对我负责任,经过这次的事件,我的心灵受了很严重的创伤,你们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吗?她不但脱光了我的衣服,她还爆了我的桔花!”
    “噗!”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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