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再说……”明夷也不多言,拉着他先进了客厅。只见沙发与茶几之间也散落了一地碎瓷,看来这整套茶具是没一个幸免。
    看着脸色铁青的盛继唐,魏五很谨慎地挪了两步:“九爷,东西砸了不要紧,要是伤着人就不好了,我先去拿个簸箕打扫一下吧!”
    谁料盛继唐当即冷笑起来:“也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可如今国都快亡了,咱们在这里瞎忙又有什么用,不如早些散了回去等死罢!”
    这一番指责在魏五看来简直莫名其妙,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只得又眼睁睁地看向陆明夷,盼着她来救个场。
    明夷也干脆,直接把床前的长绒波斯毯给移了过来,免得一不小心踏在碎瓷上,边劝盛九道:“事到如今,也不过是验证了之前的猜测。你生气也没用,不如坐下大家想个对策。”
    又转头向魏五解释:“刚才九爷的人来过,带了个消息,原来盛永江不光是和叶秉章走得近,与日本人走得也很近。据说经常在其下属的外室家密会,不知道商量些什么。”
    “能商量什么?”盛继唐本来就生得好,再加上此刻雷霆万钧的模样,倒很像佛经中说的阿修罗,美貌而善战。“大战在即,却和敌人暗通款曲,难怪华北会失陷,我看离全国失陷也不远了,盛永江……”
    “别胡说,华北也不是一战就失陷的,且要熬些日子呢!就算他们有吞并全国的野心,中国也不止盛永江和叶秉章这样的卖国贼,更多的人不会甘心为奴的,早晚要把这片河山夺回来。”事实上,前世已经快要成功了,广播里天天都有新消息。只可惜她无缘看见结果,陆明夷想起来不禁深感又多添一重遗憾。
    魏五早就习惯他俩最近时常发出种种奇怪的言论,但这一回仍然被深深震撼了,也顾不得这些是数月乃至数年后才会发生的事:“不是……盛总长要卖国?他图什么呀?他也算得位高权重了,难道打了败仗他反而能加官晋爵不成?”
    “这回你说到点子上了,”盛公子又是一阵冷笑,艳丽而凌厉的五官叫人不敢直视:“他为什么敢打这个主意,因为他根本没料到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听说过养寇自重么?盛永江这些年能混到这个位置一半靠我父亲的余荫,一半凭手中的兵力。但局势变幻,日日常新,组阁完成后,军政格局也会相应发生变动。如果打了胜仗,不免被上头借机打压削弱实力。反而如果打败了,新内阁自然会更加倚重他,他的地位也会更多一重保险。”说到最后,盛继唐恨得直磨牙,要是盛永江在此,大抵会被他一口吞下去吧!
    魏五瑟缩着脖子不敢高声,只嗫嚅道:“那……那叶司长图什么呀,他不就快当总理了嘛!”
    这个问题依旧问得好,因为陆明夷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他的前途正好,不该跟盛永江淌这混水。但是,从结果来看,他偏偏这么做了,为什么?
    “要是……他没当上总理呢?”陆明夷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转眼看向盛继唐。“我知道叶秉章的风光时,他已经在南京任职了。但是战前他到底是什么职务,我可不知道。万一,他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当不上,所以破罐破摔,也未见得啊!”
    陆明夷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样就说得通了。一步错,步步错,也许这两个人在做此决定时并未想过会造成何种后果,但想回头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改选就在这几天,我给北平去个电话,让他们严密留意此事。”盛继唐当机立断道。
    第103章 兵临城下
    接下来的几天, 陆明夷都过得很煎熬。表面上, 他们天天出去逛街,看杂耍, 听相声, 过得风花雪月,简直快要乐不思蜀。但暗地里,盛继唐不知道动用了什么管道,情报似雪片一样蜂拥而来。然而传来的每一则消息,都是把盛永江涉嫌卖国的计划给进一步砸实了。
    “就跟你想的一样,半路杀出了匹黑马。”接到伙计恭恭敬敬放在盘子里呈上的火漆信封时, 盛继唐正跟陆明夷在茶楼听大鼓书。
    要说唱大鼓也属于外八行之一, 乃是“金皮彩挂评团调柳”下的评门。因语系不同, 上海听评弹昆曲居多,大鼓书是不常见的,所以陆明夷颇感兴趣。
    今日唱的是《博望坡》, 说的是诸葛孔明大败夏侯惇的故事。台上一身紧身红衣的大鼓娘身段窈窕,嗓门又高又清亮:“实指望恢复旧业重整大汉, 奈将寡兵微势力孤单。我按下玄德暂且在新野县, 再表表曹操在许昌专权。罢三公之职以为丞相,挟天子令诸侯位压百官。满朝的诸文武曹党大半, 陟罚封赏全是自专……”
    就着三弦的调子,盛继唐把那封信看完了, 表情倒是淡定得很:“邵洵美的组阁计划把叶秉章踢出了局,金存仁闭门不出, 梅义城自身难保,贺劲风另投新主,上上下下竟然没半个人替他说话。”
    这一堆名字里头,明夷有印象的惟有一个金存仁,这位已经卸甲归田的国务总理曾经是陆益谦的老师。也正因为这样,陆家才跟叶秉章扯上了关系。
    一边啃着串比她手臂还长的夹沙糖葫芦,陆明夷有些不解:“不是说你叔叔跟他走得近么,没替他出头?”
    盛永江那样势利的家伙,锦上添花还可以,凭什么替个丧家之犬出头呢,盛继唐唇角勾出一丝轻蔑的笑:“他如今还肯跟叶秉章来往,就算是叶秉章的能耐了。”
    没有人愿意从高处跌落,特别是叶秉章这样出身贫寒,花了数十年才爬上去的人,就更恐惧失去的滋味。这种时候,不论是天使,还是恶魔,只要能助他夺回失去的东西,漫说国家领土,只怕连自己的灵魂都会一并出卖。
    一个满心想巩固地位的人,一个想攀上权力顶峰的人,再加上一群早就垂涎三尺的恶狼,事态正如前世那样,正在逐渐向着不可挽回的局面堕落。
    那些死去的人,其实同陆明夷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只要一想起那些尸横遍野的画面,想到他们也是有父母有妻儿,是活生生的一条命,明夷就觉得口中的豆沙都变得苦涩了起来。
    “这大鼓不及昨天的戏法好看,回饭店去罢!”丢下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明夷径直走出了茶馆。
    在她身后,大鼓娘仍翘着手指,在咿咿呀呀地唱着:“这一回孔明派兵在新野县,在博望坡只烧得夏侯惇他是弃甲丟盔胆战心寒。”
    虽是早春,天津的街头仍有几分寒意。明夷一身绿色巴黎绸洋装,漂亮是漂亮,冷风一过,就叫人打起了寒颤。盛继唐把外套脱下给她搭在肩头:“叫你穿上斗篷,非不听话。带你出来本就冒了很大风险,要是再瘦了病了,你父母非把我列为府上的拒绝往来户不可。”
    “是吗?”明夷把脸在大衣领子上的水獭毛上蹭了蹭,斜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觉得?你一说要带我来北平拜望亲戚,他们立刻就同意了,简直恨不得把我打包送出门去才好。”
    盛继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手把未婚妻揽在怀里:“是借口找得好,要是我说带你来北平完婚,那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带得走人了!”
    把那只手拨开,明夷抬起下巴故作嫌弃道:“我说结婚那也是借口,不过是给你找个机会回北平而已,还真以为我多想嫁给你?”
    女孩子脸皮薄,这本是句很寻常的玩笑话,谁料盛继唐还真做出了一副深思的模样来:“不嫁也好……但这个社会对于女子毕竟还是严苛些。我们又是正经摆过酒,昭告了整个上海滩的,比起口头约定有所不同。一旦悔婚,不管是谁的过失,你总会被人说闲话。要不然还是我先闹出几条寻花问柳的新闻来,届时……”
    这是什么意思,还没娶过门就反悔了吗?陆明夷越听越不对劲,当即打断了他:“等等,你要跟我取消婚约?为什么?”
    不能结婚的理由当然很多,比如新郎另有了新欢,或是得了失心疯,或是别有隐情。要说新欢,时常在他们身边出现的也就只有魏五了,失心疯更加不可能。
    联系到盛公子之前的种种异常,明夷没有等他解释,抢先用两根指头封住了他的口:“你先别跟我说些连不连累的话,我又不傻,这些日子看你行事,也知道你并不是个纨绔子弟那么简单。”
    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势力,他从始至终考虑的也不仅仅是向叔叔和嫡母报仇。看着盛继唐含着歉意的眼神,明夷忽然笑了起来:“其实,我一直都是个格局很小的女子,什么国仇家恨、民族大义,在我看来都不如亲人在侧,能吃饱穿暖来得重要。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狭隘,就阻止你去做想做的事情。”
    “明夷,”盛继唐轻抚着她的手,将她按入怀中:“你一向很聪明,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也猜到了。其实你想得没错,你本就是陆家的千金。应该得父母疼爱,有夫君怜惜,闲时调脂弄粉,赏花观鸟,这样富贵闲适的日子才是你应该过的。战争、政治,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我已经把你领到了漩涡的边缘,不能再把你往下带了。”
    男子的叹息在她耳边回荡,如此的悠长。陆明夷扣紧了拥着他的手:“你说得不对,没有遇到你时,我也过不来什么富贵闲适的日子。有的只是屈辱,艰辛,死于非命……遇见你是我的幸运,你一直在帮我,揭开了陷害我家的真凶,保全了我的家人。但也许你不该遇见我,如果没有跟我订婚,你叔叔也许不会征召你入伍,你也不会知道这场战役的结果,不必为此烦心。有时候先知先觉是一种不幸,特别是人力无法改变结局的时候。”
    曾经,陆明夷自以为洞悉一切,便可以无所不能。但这一切在面对真正的浩劫时,毫无用处。
    “不管你肩负了怎样的使命,要做怎么样的亡命之举,我只求你一件事。”明夷把头埋在他的耳侧,轻轻说道:“带上我!”
    “我这辈子是白赚回来的,重活一世,我拥有了太多上辈子没有得到的东西。有家人,爱人,朋友,还完成了开店的夙愿……够本了,就算现在老天爷想收回这条命,我也觉得很值得。所以,别想着怎么样能摆脱我,是你先招惹我的,这辈子你都逃不掉了。”
    说着说着,陆明夷霸道护食的本性又发作了。她死死地抱着那个人,她两辈子所爱过的唯一一个男人。直到可以清楚感受彼此的体温,直到呼吸都变成一种奢侈。
    “你再抱紧一点,我就快被你勒死了……”男人温热的鼻息拂过头顶,带着些许无奈。“算我倒霉,偏偏遇到了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明夷满含怀疑地抬头:“你说真的?真地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找盛永江和叶秉章拼命?你发誓!”
    “没事发什么誓!”盛继唐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她的头:“我有骗过你吗?再说了,我手下有兵有将,有勇有谋,犯得着去找那两个败类拼命么,拼赢了我也不上算。”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总算等到他表个态,明夷的眼睛顿时亮了:“世上无不了之局,我们再回去商量一下,总有办法不叫这几万将士白白送死的。从前是你帮我,现在轮到我了。”
    “好,听你的……” 看着那个眼巴巴仰望着他的女子,盛继唐亲了她一下的额头,彻底宣布投降。
    虽然陆明夷一时激动夸下了海口,可真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却是极其不容易的。对着桌子上那一堆情报,明夷忍不住把头发都给揉乱了:“虽然内阁改组,但盛永江仍是军委会的总长,最高指挥官。邵总统刚上台,还没摸清情况,也不会贸然跟他对着干。那到底怎样才能阻止得了他?魏五,你说说看……”
    “我的四小姐,您让我帮忙跟个人,套点话,哪怕溜门撬锁我都能对付一下。可你说的这些我实在不在行啊!”魏五苦着一张脸,看着出了趟门就疯魔了的陆明夷,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好。
    他们讨论这个问题,好有一比,就跟老鼠商量着要给猫挂个铃铛似的,谁去做这个送死鬼?只好眼巴巴地指望着盛继唐来拯救自己。
    然而,盛九爷只是稳坐在沙发上,丢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第104章 意外的人证
    三个人正困坐愁城, 一筹莫展的时候, 电话响了。原来前厅有一位夏先生来访,招待员问见是不见。
    “请他上来吧!”陆明夷想, 多半还是为了杜姨太的事。夏国彰年少成名, 能在江湖中享有相当的名望确实是有原因的。一般人遇着这样的事,多半把人给打发走,顶多再给点路费就是。他却是主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冲他这份仗义,自己也该出点力。
    几日不见,夏国彰换了身黑色府绸长衫, 少了几分矜贵, 却多了些干练。彼此寒暄一阵各自落座后, 陆明夷递过去一张单子:“夏爷,这是我闲暇时我列的,上海所有的女子学堂都在上头有全日的, 也有夜校,尽可以挑选。”
    夏国彰确然是为此而来, 但以他的想法这对小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 未必能记得这许多,却没想到陆明夷这样放在心上, 不禁拱手道:“四小姐高义,夏某铭感于心!”
    “说这些就严重了, ”明夷自然也要客套几句:“我前两天听书,那瞽者一听说您的名字, 连赏钱都不要了。据说天津地面上的手艺人,凡到此地谋生的,有难处都是找您。做生意遇上纷争,要找您公断;失脚蹩进班房的,要靠您做保,若是混不下去,还要找您筹措盘缠。我这点事,算不得甚么。”
    从某方面来说,夏国彰也可算得这一方土地的无冕之王了,他却不居功自傲:“不瞒您说,我雁门从北平迁往津门,全靠江湖上的朋友帮衬。既得了益,总也要有所付出才是。”
    这两人自己不觉得,魏五在一旁笑道:“你们再这样互相恭维下去,我午饭可省一顿,腻都腻死了!”
    江湖人讲究的就是一个痛快,夏国彰立即大笑起来:“是我的错,我的错……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晚上就由我做个东道,不知道诸位是否得空?”
    横竖他们在饭店里待着也不过胡思乱想,空倒是挺空的,陆明夷往盛继唐的方向一瞥,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当即道:“那就叨扰了!我还想见见那位杜姑娘,其实我在上海的满庭芳正打算开分店。她要是愿意,可以白天在店里工作,晚上再去夜校读书。既养活了自己,又学到了本事,两不耽误。”
    夏国彰欣然道:“如此甚好,那就委屈大家到舍下一叙,我正好请她出来大家见一见面,如何?”
    知名的馆子从上海到天津吃得多了,但雁门掌门的私宅可是从未见识过,两厢比较一下,陆明夷连想都不想,直接就拍了板:“好!”
    虽是便饭,礼不可废,明夷把自己好生收拾了一番,又买了点心、酒、绸料等配成了四色礼品,与盛继唐、魏五在夜幕低垂时分到了夏宅。
    这栋位于大胡同的小楼外观精致,像是英式建筑,夏国彰早在门口迎候贵客。进了大门,才知别有洞天。堂上的供桌一头是青花瓷美人瓶,一头是和阗白玉大象摆件,取平安吉祥之意。楠木太师椅,云母镶嵌黄花梨屏风,帐幔联珠,无不精美。
    陆明夷对于古董没什么研究,但架不住父亲喜欢,盛继唐也是此道高手,粗略估一估价,这满堂家具也值得万金。不由暗暗乍舌,果然草莽多英豪,不可小觑。
    此处是夏国彰私宅,平时只有他自己,还有几个亲近的师兄弟过来小住,因此仆妇不多。寒暄过后陆明夷便见从帘后转出来一个穿杏子红衣裳的姑娘,看着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满头乌发在脑后盘成低髻,斜插着一支通草花。
    “夏爷……”姑娘垂着头行了个福礼,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与下颚,嗓音娇柔,颇有股我见犹怜的味道。
    只是夏国彰面对美人却是丝毫不假辞色,摆了摆手道:“我来介绍,这几位是盛九爷,陆四小姐,魏五爷;这是杜若姑娘。”
    杜姑娘正要行礼,陆明夷赶紧拦着:“好了,如今都改共和了,这些旧礼咱们能免则免。”
    “奴家已经听夏爷说了,承蒙四小姐不嫌弃,还愿意替奴安排工作和学堂,奴实在不知道怎么感激是好。”杜若抬起头来,的确是个很美的姑娘。不同于北方佳人的明朗,反多了丝水乡女儿的柔媚,跟她说话的人都不禁变得轻声慢语起来。
    “知道诸位是从上海来的,奴特意整治了一道红烧滑水,一道油焖笋。做得不地道,还请别见笑”
    虽说自己也是女子,但美人看着赏心悦目,谁不喜欢呢!陆明夷当即携着她的手,笑看向夏国彰道:“听杜姑娘说得我口水都快下来了,主人翁,可以入席了么?”
    “瞧我!”夏国彰敲了敲自个的脑袋,懊恼道:“是我的错,怠慢贵客了!大家快请,我准备了上好的梨花白,咱们边吃边谈!”
    八仙桌上早摆好了八碟冷盘,配上新烫的烧酒,在这初春季节享用,最是恰当不过。一番推杯换盏之后,魏五趁着酒劲开起了玩笑:“夏兄,以我看杜姑娘貌美又贤惠,你身边一直缺个知冷知热的人,何不把她留下。做甚么千里迢迢送去上海?就算怕惹麻烦,这一两年不出门也就是了。”
    话虽唐突,但杜若却丝毫没有着恼的表示,反而羞涩地低头斟酒,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女儿家这个反应,妥妥就是动心了呀!陆明夷再回头看这两人,一个英雄一个美人,倒也般配。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夏国彰随口应付道:“魏老弟可是喝多了啊,都开始说胡话了!”
    眼看他们打着太极,一直默不作声的盛继唐突然也插话道:“魏五平时不靠谱,这个提议却不错,我也想知道夏爷为什么坚持送杜姑娘去上海呢?”
    能劳动盛公子垂问,这个事情就不能等闲视之了,陆明夷的耳朵当即就竖了起来。早就芳心暗许的杜若,更是暗中焦心,悄悄留意着他的回答。
    夏国彰突然面对八双眼睛,压力实在不小,苦笑道:“魏老弟就罢了,何以九爷都来开夏某的玩笑。我这个人闲云野鹤惯了,真找个人在身边那是耽误了好姑娘。更何况,如今华北不太平,我不光是要送杜姑娘走,过段时间可能我自己也会去南方。”
    “哦,华北怎的不太平了?愿闻其详。”盛继唐微微眯起了一双凤眼,其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
    雁门最擅长便是操纵人心,以谋求利益,夏国彰自然也是个观察入微的高手,索性坦诚直言道:“我是个小人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做的事我左右不了,也就只剩下远避一途了。我劝诸位也早些返沪,令叔父最近忙得很,大战在即,恐怕免不了生灵涂炭。”
    陆明夷不禁大吃了一惊,她能知道结果,是因为比多旁人多活了一辈子。可这位夏爷究竟是凭怎么推断出要生灵涂炭的。“夏爷,咱们认识虽不久,但古人有倾盖成交之说。如果真把我们当作朋友,还请你把方才的话说明白。”
    魏五有些凝重地放下了杯子:“夏兄,咱们四门也算同气连枝,真有事还望你能提点一二。”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紧张氛围的时候,一个娇怯怯的声音冒了出来:“是奴家说的……”
    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杜若深吸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是奴劝夏爷早做防范,奴从前是胡主任家的姨太,老爷很得盛总长器重。他们商议大事,也不大避奴。有一回奴家听到他们在说布防图,还说到了黄金和瑞士账户什么的……”
    陆明夷突然一拍巴掌:“继唐,你还记得第一次传来的消息么?说你叔叔和日本人在下属的外室家密会。那个下属姓胡么?”
    “真是无巧不成书!”盛继唐缓缓勾起了唇角,似乎发现了什么稀罕的东西一般瞧着杜若,把姑娘吓得直往夏国彰背后躲。这位公子俊是俊,可那眼神也太吓人了。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话就好说了!”明夷干脆把事情都给挑到了明处,“盛永江和叶秉章卖国求荣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我们苦无证据,拿他们没法子。既然杜姑娘曾经亲眼见过他们密谈,能不能帮忙回想一下,有没有书信之类的东西留下。”
    夏国彰是个极聪明的人,立即想到了关窍:“你们是想抓住他们来往的确实证据,然后披露出来?可是……”
    没等他说完,盛继唐已经站了起来,他的容貌端丽但气质过于凛然,所以总让人产生一种距离感。但这位贵公子现在却整理了衣装,端端正正地向夏国彰和杜若行了个大礼:“国家危亡,数万将士性命,都在二位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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