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平先行了礼,跪在师父身边,张太医见是他来了,也有些好奇。
    他虽然是他的得意门生,这件事却是未参与过,他来做什么?
    肖平磕头,跪着道:“回禀皇上,微臣是太医院的医士肖平,也是张太医的门生。”
    皇上扫他一眼,听他继续讲:“绿釉坛子的事,师父未让微臣着手,可微臣也是知道的。”
    “是故医者,当细心谨慎,无欲无求,以性命为重,功利为轻,不可有一分妒心,不得出口不实……这是师父教授于微臣,微臣一直铭记在心,并孜孜不倦坚守着,可微臣万万没想到,师父竟也有包藏祸心的一天!”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面色各异。
    宋景年一直是淡淡的,皇上却不同,他以为这小小医士不过是为了救自己的师父,在他面前不知好歹,没曾想……是为了揭露他?
    他顿时前驱了身子:“你说什么?包藏祸心?”
    肖平拱了拱手,忽略掉旁边师父凛冽的眼神,继续道:“据微臣所知,师父根本没有什么祖传的法子来验证血迹,而且以微臣读过的医术来看,已经干涸的血迹,是绝对辨认不出属于人或是禽……”
    “……若是皇上不信,大可问问后面这几位医士,他们肯定是也未听说过。”
    后面几个看到肖平指责张太医,似有替他们保命的意味,哪里还记得张太医跟他们说过什么,连忙应下道:“回禀皇上,臣等只是听了张太医的话办事,真说起查验血迹,臣等都未见识过这法子,想来应是不存在的!”
    皇上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张太医算得上是几个御医里头,他最为信任的,现在却对他包藏祸心,还试图谋害太子!
    张太医看着肖平,冷冷道:“既是我祖传的法子,又怎会通通传授给你们,你说我包藏祸心,我看你才是所言句句为虚!”
    他复又对着皇上,一口咬定:“皇上!请相信微臣!那坛子里确实是蛇血无疑!”
    他脸色有些仓皇,肖平却不一样,许是他较为年轻,看着就很有正气,他语调未变:“皇上,这几日我与几个医士时时同师父待在一起,检查了许多的器物,绿釉坛子也经了后面几人之手,师父只拿过去看了一眼,便交给他们,徒儿不知师父所说的验血,是如何验的?”
    “……况且这些器物的检查,都是医士们在做,太医们都是最后察看的。如此想来,师父似乎只注意了那绿釉坛子……所以微臣不明白,师父究竟是对这绿釉坛子上心,还是对东宫的东西上心。”
    张太医简直要气的吐出一口血来!
    后面的医士都跟着肖平附和,纷纷点头说张太医并未接触那绿釉坛子,却称里头的血是蛇血,叫他们就这样报上去。
    张太医还想解释,皇上却已经不想再听了,他将后面书架上的梅瓶狠狠扔在他头上,他额头很快溢出血。
    “来人!传朕旨意!太医院太医张之行,为医无德!品性不端!即日关押至大牢!听候发落!”
    外头侍卫得令进来带人,张之行瓮中之鳖还在挣扎,他看见了宁王爷,他却始终挂着笑,没替他求一点情,他挣开侍卫压在他肩上的手,奋力大叫:“皇上!微臣还有话说,宁——”
    话没能出口,宋如澜身边的侍卫,早一手笔直如刀,击在他后颈,张之行摇摇晕了过去。
    皇上看都没看他,听到空气安静了,摆手挥了挥叫人带他下去,宋景年却已经看清,他未出口的字眼说的是什么字。
    他看了眼宋如澜,他仿佛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知情。
    将张之行带出去后,屋子里真正安静下来。
    皇上看了看还跪着的医士们,说:“除了肖平,其余的带下去罚一顿板子,以示惩戒。”
    能保住命,医士们纷纷磕头谢恩。皇上才说:“朕乏了,除了景年,都退下罢。”
    宋如澜拱了拱手:“皇兄早些歇息,臣弟明日再来看望。”
    皇上点了点头:“你身子不好,难为这么晚还待在朕这儿,且快回去吧。”
    他这才带着人退下。
    屋子里又剩下宋景年与皇上两个人。
    他说:“今日之事朕会叫人守口如瓶,你也小心些,别人把手已经伸到东宫了。至于蛊毒,刑部在查,朕就交给你处理,起先这是皇太后在管,这次太医院没去慈宁宫,先来给朕传了。”
    “你也不必告诉她,她知道后又是一阵大动静。”
    “……你自己小心着便是。”
    皇上又嘱咐了他几句,才放他回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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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上的事下来,乾清宫定是无眠。
    但皇上已经跟他说了明日不必去早朝,君无戏言,宋景年自然落得轻松。
    回到东宫,还站在门外,他莫名觉得情景熟悉。
    似乎有好几次,他都是深夜才归。
    从前职业如此,现在竟还不受控制。
    虽说是深夜,屋子里灯却还亮着,瑞香站在门上探头探脑,直到看见太子的身影了,才忙说:“太子殿下回来了!”
    声音很大,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的大。
    蝉鸣不聒噪,繁星不乱眼。
    屋子里面的人听见了,忙站起身。苏皎月等了一个晚上,看见他平安无事进来,才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时辰比以往每一次晚归都还要晚,她却也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精神。
    她看着他进了屋子,宫人纷纷退了下去,苏皎月两只手交在一起,刚才等的心慌,手里的帕子被她揪地皱成一团。
    宋景年瞧着她眼眶下微微的青黑,叹了叹气,走过来问:“怎么还不睡?”
    “没事吧?”苏皎月答非所问,“今日皇上找您问绿釉坛子的事,怎么样了?可有怪罪于你?”
    宋景年摇了摇头,牵过她手带她到桌边坐下:“肖平,是你叫来的,是吗?”
    苏皎月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便说:“我想了很久是谁,皇后知道我准备的充分,心里有数,很相信我,便没插手,不大可能是她。”
    “其余的心腹,更是不会插手。”
    “想来想去,应该只有你。”
    苏皎月忽然有些紧张:“是不是因为我叫了肖平,给你添麻烦了?”
    所以才会回来的这么晚……
    宋景年看着她,反倒轻轻笑了,很少见她小心翼翼模样,皮囊是别人的,情绪却是自己的。
    他忽然,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夏季夜晚不冷,还能算得上是燥热。但他没回来前,苏皎月一直觉得心里冰凉,此刻被他拢在怀里,却像是给冬日里的积雪铺上厚厚的被褥。
    她觉得格外温暖。
    而且一颗心跳的很快。
    其实不管肖平来不来,今天他都会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回来。
    但宋景年却埋首在她耳边,轻声说:“多亏你了,肖平来的很及时。”
    多亏你了……
    苏皎月脸颊上溢出娇艳欲滴的红,她从瑞香那里听了消息,知道是为了太医院的事,而且还是张太医亲自去的乾清宫。
    她这才书信一封,叫她赶紧送去肖平那里。
    每个遇见过的人,总会有派的上用场的地方,不管是给你使绊,还是助你度难。
    特别是像肖平这种,曾受过她恩惠的人。
    宋景年说完了话,还抱着她没撒手,呼出的热气在她脖颈间流转。
    怀里温香软玉,他觉得恍若隔世。
    有多久了?
    上次出车祸前,他难得的假期,跟她商量好晚上去超市购物,买她喜欢的青菜牛肉,买她爱吃的枇杷芒果。
    就在下班路上,他开着车,再过一个街道到家,他甚至已经远远看见小区门口微弱的路灯灯光。
    这灯光其实早就坏了,忽明忽暗的,在地上一闪一闪,却晃不着人,还能给深夜归来的人带来安慰。
    他每次爱在路灯下等她出门。
    因为白天都忙,晚上他来不及上楼,等她换了衣服出来,路灯下能看的格外清楚。
    她脸上的妆容,一颦一笑。
    宋景年闭了闭眼。
    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些。
    苏皎月缓过了紧张情绪,就觉得有些热了,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哪里都是他的身躯,碰上就滚烫,她自己的手心里也是汗意涔涔。
    她又觉得,他们关系好像格外亲近了些。
    可不应该啊,他们是正经的合作关系,拥抱也该是朋友般的环抱,她却总觉得似乎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但这不算完。
    宋景年手在她背上,慢慢下滑,滑到腰间,纤细的腰身,一只手就能拢紧,背上的骨节硌人。
    他突然说:“皎月,我喜欢你。”
    他呼吸太烫,苏皎月有一瞬间的耳鸣。
    她听到自己心跳声很快,胸口像是有一道光牵扯而过,拉得心跳随之上下。
    宋景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跟她表达心意,他不紧张,但是两个人挨的很近,他却能清晰感受到她心跳的速度。
    这原本不在他计划之内。
    上一世她那么冷淡,甚至是惹得他怒其不争,他才会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等她主动。
    但现在他后悔了。
    时间太短,他和她还没几年光阴呢,寥寥就一世了。
    所以这次他让着点,他先说,等她慢慢适应。
    苏皎月心里的感觉就有些复杂了,她思路还停留在那绿釉坛子上,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谈及了其他。
    他这么突然,倒让她觉得,他很有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的意味。
    她顿了顿,记起自己烂熟于心的话,缓缓道了出来:“一滴水只有放进大海里才永远不会干涸,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和集体事业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最有力量……”
    ……
    宋景年忍了很久,还是笑了出来。
    来这里这么久,苏皎月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开怀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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