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徒心切的庚辰上仙哪还顾得上天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台阶之下,怒视少昊,大有如果天帝不在场我就跟你臭小子动手了的气势:“苍渤上仙这是做什么?我徒儿……咳,尘华上仙犯了何罪,要被囚于冰笼?”
    少昊皱眉,对这位上仙可没亲爹那般好脾气,当即冷下声音:“庚辰上仙,笼内其余四个就是此次九天之乱的罪魁祸首,其中一个还拿仙雷劈了帝后,您的爱徒却为护他们与我动手,你说他该当何罪?”
    “罪魁祸首?”郑驳老回头,声音微妙上扬,“帝后,是不是应该将羽瑶上仙唤醒,一并对质才好?”
    帝后面沉不语,心里却已经把这个向来与她不对付的庚辰上仙拍得灰飞烟灭。
    迷晕珞宓,一半是因为不想在“长乐仙人”的处置问题上同她纠缠,一半也是想护她。显然“长乐仙人”捉五妖兽这事珞宓是知情的,那么先由她这个当娘的问问清楚,才知道该怎样将珞宓从此事中保出来。
    郑驳老对此事知道多少,帝后不清楚,但眼下看,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如果他那个宝贝徒弟有了什么差池,他绝对会咬住珞宓不放。
    台阶上下,两番心思,都在沉默,也都在较劲。
    笼内五人从落地后就没出声,因为路上谭云山就说了,他们现在的身份是“罪魁祸首”,怎么说都是“狡辩”,不如静观其变,先看看九天宝殿什么情况。
    现在他们彻底看明白了——
    冯不羁:“天帝……”
    白流双:“太不好当了。”
    在场十人,如果珞宓不是幕后黑手的话,那么她和他们五个还有郑驳老几乎清楚一切明面上的来龙去脉,少昊也知东海、瀛天、五妖兽,帝后则亲见珞宓对谭云山的“情”,联系先前瀛洲的所见,也该有个大致轮廓,于是唯一不知情的无辜者,只剩天帝。
    但现在,这个人被夹在帝后和重臣之间,两边都等着他做主。
    天帝不知笼内关着五颗同情他的心,确切地说,他现在无暇顾及“厉莽”外的任何事:“庚辰上仙——”他的声音比先前沉了又沉,罕见的有了一种极具压迫的威严,“即刻占星,务必赶在厉莽喝忘渊水之前卜出阻止它的方法,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下旨。”
    郑驳老闻言瞪目,一口粗气把胡子吹得飞起,可天帝比他更快继续:“同样,论功行赏和论罪行罚也都在平息厉莽之后。在此期间我保证不会有人动尘华上仙一下。”
    “那他们呢?”郑驳老得寸进尺。
    众伙伴听得惊讶,南钰却习以为常。
    天帝则比尘华上仙还习惯:“他们也一样,一切都等九天渡过此劫再说。”
    “谢天帝——”郑驳老终于心甘情愿施礼,“然《九天星宫》不同于其他星运之书,庚辰一人恐难参透,还请天帝特许蠢徒一并去庚辰宫帮忙——”
    天帝怀疑自己听错了:“哪个蠢徒?”
    郑驳老维持着难得的恭敬施礼:“冰笼之中那个。”
    天帝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咬牙道:“我刚刚许了不动他一下!你现在又要我放他出来?”
    郑驳老:“庚辰不敢,只是九天仙界再无合适的帮手人选,还望天帝许他戴罪立功——”
    郑驳老低着白头,施着大礼,然声音洪亮,理直气壮。
    天帝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良久,才缓平心绪:“庚辰上仙请起。”
    郑驳老从善如流。
    天帝伸出手掌正对着这位重臣:“五下。”
    郑驳老立即点头。
    除了他,在场所有人皆茫然,包括帝后和少昊。
    天帝已经开始数了——
    “一。”
    “二。”
    “三……”
    只见郑驳老如闪电般过来,眨眼功夫已将南钰带出冰笼!
    冰笼一丝未破,笼内其余四人也安然无恙,只南钰出去了,却根本没人看清郑驳老如何动作的。
    他们也没机会问了,因为带上徒弟的庚辰上仙一刻未停,咻地踏云而去!
    “五。”
    天帝数完最后一个数,长长舒口气,仿佛终于获得了从里到外的彻底安宁。
    忘渊之畔的“轰隆”声不知何时又大了些,他不再耽搁,闭目冥思。
    很快,一上仙气喘吁吁抵达台阶之下,跪拜施礼:“天帝。”
    “将冰笼带到内殿严加看守,没有我的旨意,切不可动他们分毫。”
    “是!”
    上仙得令,立刻唤来仙兵将冰笼自仙兽身上解下,一阵风般押走。
    少昊站得挺直,望向天帝,知道别人带走冰笼,意味着他将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儿子眼里的刚毅与果决,终于让天帝在这个焦头烂额的日子里,有了一丝欣慰:“随我去忘渊。”
    片刻后,九天门下的忘渊之畔多了两个身影,当他们的仙术一齐打在厉莽身上时,后者的蠕动重新弱下来。
    众上仙备受鼓舞,又燃起必胜之心。
    或许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天帝也是第一次见厉莽,也和他们一样不知这妖兽有何招数、弱点,但至少当下,还可以满怀信心坚持一阵。
    若这时有人能在整个九天仙界上面俯瞰,就会发现五仙岛的散仙们都在往九天宝殿这边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忽然天昏地暗地动山摇了,然后天旨传来,要所有散仙奔赴九天宝殿助上仙们“降妖”。
    ……
    九天宝殿,内殿。
    冰笼已被送到此处一个多时辰。那位上仙尽职尽责地同仙兵一起守着殿口,时不时往里看一眼,确认笼内一二三四都还在。
    内殿很大,冰笼被放置在中央,离殿口有些距离,以至听不太清守卫上仙和仙兵们偶尔的交谈,于是那殿外尘水畔的喧嚣,更远了。
    电闪雷鸣已停歇,厉莽的轰隆蠕动也几不可闻,偌大殿内,只几盏宫灯,一笼焚香,幽静得让人偶尔会产生错觉,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未发生。
    但只是一瞬。
    四伙伴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彻底缓过来,他们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也清楚外面正遭遇着什么,他们彼此沉默,只因各有所思。
    冯不羁算“负担”比较轻的,没有谭云山前世今生的纠葛,也没既灵被师父骗的心碎,当下心里就是单纯的“做了棋子的郁闷”和“引厉莽出世的愧疚”,并且郁闷可以自行消解,愧疚可以亡羊补牢:“我说,降厉莽咱们虽然没办法出力,但五妖兽这件事咱们可是知情最多的,反正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要不我们从头到尾捋一下,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不用从头到尾,”既灵抬起头,良久的沉静已让她眼里没了水汽,熟悉的坚定回来了:“我师父,青道子,他给的我六尘金笼。”
    谭云山喜欢她这个模样,比梨花带雨美多了。情不自禁摸了一下她的头,就像她摸白流双那样,并眼疾手快赶在被拍开之前收手,对着冯不羁道:“还有梨亭仙梦那个神仙,他给的我爹尘水仙缘图。”
    既灵没拍着某人,倒拍上了自己脑袋瓜,这叫一个郁闷,可神奇的,这郁闷以毒攻毒,驱散了她心中最后一丝沮丧。大错已成,疼也疼了,哭也哭了,现在该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去补救!
    “好,”冯不羁想到的也是这俩人,“假如既灵妹子的师父和下凡谭府的神仙是一个人……”
    “不用‘假如’。”谭云山打断伙伴。
    冯不羁讶异挑眉:“你已经确定他们是一个人了?”
    谭云山摇头:“我的意思是不用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这个局看似很大,实则关键点只有一处……日昏月暗,九霄星落,厉莽出世,忘渊水干。”他将那十六个字又重复一遍,“只有知道这四句话的人,才能布下此局。”
    既灵仔细回忆自瀛洲到九天宝殿的一幕幕:“连少昊和庚辰上仙都不知情的话,意味着天帝有心藏住星批,如果真是这样……”她眼底一沉,“整个九天仙界里知道这件事的绝对少之又少。”
    谭云山点头:“至于知情者都有谁,或者说谁有可能知情,只有天帝和帝后清楚,”他停顿片刻,目光炯炯,“布局之人就在其中。”
    ☆、第62章 第 62 章
    “没等人家现形, 你们就先被扔忘渊了。”南钰如一阵风般进了内殿, 然而声音远没有身形那样潇洒, 及至冰笼跟前,又自嘲地补了一句, “如果忘渊没干的话。”
    “你怎么过来了?”既灵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上没半点喜色, 心里咯噔一下,“又出事了?”
    “那倒没有,”南钰自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将其内粉末均匀抹到两根相邻冰栏上, “师父用厉莽出世的时辰占出一方仙阵, 我已送达忘渊之畔, 现在天帝率领众仙按位布阵, 将厉莽暂时压制住了,不过……”他面色凝重地抬起眼, 不自觉将空了的纸包攥出褶皱, “真正的伏妖之法, 依然毫无头绪。”
    “天帝私藏星批几千年, 你以为他会坐以待毙吗,一定也用自己的方式寻了不知多少破解之法,”谭云山安慰地拍拍南钰肩膀,“没那么容易的, 这注定是场旷日持久的苦战。”
    没等尘华上仙回应, 冰栏倒先回应了。谭云山尚未收回的胳膊两侧, 被涂完粉末的两根冰栏以极快的速度融化, 转瞬,一个可容人轻易侧身进出的宽敞空隙呈于眼前。
    众人呆愣,这可是被苍渤上仙层层禁锢的冰笼!
    “算你们运气好,还真让我找到一鼎星辰炉,只有它的炉壁上能刮出这种赤炎粉,”南钰解释完,又心情复杂地叹息,“仙志阁偷书,星辰炉偷粉,我这辈子所有的偷鸡摸狗都贡献给你们了。”
    伙伴们总算看明白南钰来干嘛了。
    就是不知道千辛万苦才保住徒弟的庚辰上仙发现孽徒送个仙阵还能“罪加一等”的时候,会吐多少血。
    “别愣着了,还得我请你们出来啊。”南钰闪到一旁,腾出笼前地方,“快点吧,再耽搁门口那帮人该醒了。”
    谭云山不客气,侧身一步跨了出来,逃不逃暂且不论,这浸满寒意的冰笼绝对不想再待了。
    回过身,冯不羁也跟着出来了,既灵和白流双落在最后,一个正在侧身往外出,却明显心里想着事,一个等在原地,隔着冰笼朝南钰皱眉:“我们跑了你怎么办?”
    南钰怔了下,也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欣慰:“你担心我?”
    白流双不自然地看了眼别处,才硬着声道:“我是怕你顶不住,回头那帮臭神仙下来又把我们捉回去,到时候罪上加罪。”
    既灵已出笼,南钰索性伸手把磨磨蹭蹭的小白狼抓出来:“怕就怕没等九天仙兵抓,你们已经冤死在这里了。”
    冯不羁刚重新把腰带系紧,闻言警惕抬头:“这话什么意思?”
    白流双把胳膊从南钰手里扯回来,眼露杀机:“天帝说话不算话?”
    既灵亦没懂南钰的话,但她总觉得天帝并不像出尔反尔之人,不过转念一想,她还觉得师父是好人呢,不也被骗得团团转。
    自出笼后一直安静的谭云山终于开口,却不是伙伴们那样的警惕:“九天在劫难逃了,是吗?”明明心中已有数,却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去问。
    南钰一咬牙:“算了,我和你们说实话吧。师父已经快把那本《九天星宫》翻烂了,可除了一个不知能支撑多久的仙阵,其他毫无进展。师父没和我明说,但我看得出来,占出伏妖之法的希望渺茫。或许,这就是九天的定数。”他的眼里有对劫难的悲观无力,亦有对伙伴的浓浓关切,“届时忘渊水干,妖孽尽出,九天自顾不暇,谁还会记得你们。倒是那些恶妖省心了,不费吹灰之力,一笼吸干。”
    白流双不喜欢这个场景,展望一下都不行。
    难怪南钰说“冤”,要真就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被虐杀,简直死不瞑目!
    认定伙伴已彻底清楚现状,南钰直接说自己的打算:“现在所有人都在忘渊,我领你们去别处尘水,回到凡间之后你们就赶紧躲起来,以后的事情,唉,等真有‘以后’再说吧。”他又看向谭云山,“你也一起下凡,不然他们都跑了,剩你一个在九天,那真就是所有罪你一人背了。”
    “你呢?”这是白流双第二次问南钰了,她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可就是必须问,不问出来不踏实。
    哪成想尘华上仙一脸无辜:“我?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直辛辛苦苦在庚辰宫为我师父打下手呢。”
    白流双:“……”
    那个简单的傻头傻脑的臭神仙没了,嗷呜!
    一行五人自九天宝殿的侧门而出,猫着腰朝与忘渊截然相反的方向逃,没一会儿就到了厉莽现世的地方——竹林坍塌后的深坑。
    站在坑边,才真正看清其巨大,未免绕路费时间,南钰索性唤来巨剑,就近依次将白流双和冯不羁拉上来,轮到既灵了,后者却迟迟未动。
    南钰这才意识到既灵这一路都莫名安静,正觉纳闷儿,就见她抬起头,定定望过来:“我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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