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商景兰很不快活,觉得今天真是倒霉,背诗接连被小妹景徽抢了先,先前与张原下棋也输得好惨,妹妹年幼不好责怪,要怪就怪那个张公子,说道:“姑姑,你和那位张公子下一局棋吧,姑姑打败他,他先前可神气了。”
    商澹然含笑摇头:“不下。”心道:“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少年男子对坐下棋,这象什么话。”
    商景兰抓着姑姑商澹然的手摇晃着,扭着身子央求道:“姑姑下一局嘛,姑姑下一局嘛,对了,张公子会下蒙目棋的,咱们把他眼睛蒙起来,这样他就看不到姑姑了,就合乎礼仪了对不对?”
    那边的张原没忍住,笑出声来。
    商澹然脸有些红,微嗔道:“不要歪缠,要不姑姑与你下一局,授四子?”
    商景兰很倔,不达目的不罢休,噘着嘴道:“我下不过姑姑,我和姑姑下棋就象我和小徽小棋一样,没意思的——”
    “不会呀。”小景徽插嘴道:“和姐姐下棋很有意思呀,就是姐姐不要杀得太凶嘛,总要让小徽吃到几颗子才好。”
    商景兰大声叹气,觉得和这个妹妹说话真是牛头不对马嘴:“小徽,姐姐和姑姑说话你小孩子不要插嘴好不好。”对商澹然道:“我下不过姑姑,好象也下不过那位张公子,所以姑姑和张公子下棋才有意思——”看看风雨如晦,阁子里比较昏暗,又加了一句:“姑姑和张公子挑灯夜战好了。”
    商澹然赶紧咳嗽起来,侄女商景兰近来在看《三国演义》,喜欢的是燕人张飞,所以动不动就大战三百回合,这在外人面前也这么童言无忌,真让商澹然难为情,叱道:“再不听话以后决不带你出来玩。”
    商景兰被姑姑这么一呵斥,小嘴一扁,要哭的样子。
    一边的商景徽惊道:“啊,姐姐要哭了,小徽都不哭,姐姐也不要哭。”
    这么一说,无异火上浇油,商景兰小嘴扁啊扁,眼泪夺眶而出。
    商澹然赶紧俯身给侄女拭泪,安慰道:“好了,姑姑还会带你们出来玩的,快别哭了。”
    执著的商景兰抽抽噎噎道:“那姑姑和——张公子——下不下棋?”
    商澹然哭笑不得,真是拿这个侄女没办法,可这事当然是不能答应的,一时好生为难——
    张原把这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小姑娘商景兰这般卖力地撮合,铭感五内啊,怎能让她受委屈呢,便扬声道:“商小姐,在下的确能蒙目对弈,只须把棋子落点告诉我,不必纹枰对坐也可对局,这雨一时半会也止不住,就让景兰、景徽两位小姐看个热闹也好。”
    商景兰眼泪顿时一收,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姑姑商澹然。
    小景徽鼓掌道:“好啊,好啊。”
    商澹然知道下蒙目棋需要过人的心算和记忆能力,只是耳闻,却从没见识过,不免有些好奇,看看两个眼巴巴的小侄女,便低低地“嗯”了一声。
    商景兰立即大声道:“张公子,我姑姑答应了,这回定要杀得你片甲不留。”
    “声音轻点。”商澹然坐到棋枰边,摆好座子,好似自言自语道:“白棋先行,去位人官。”玉指纤纤拈一枚白子放在右上星位小飞挂的位置。
    张原应声道:“去位人方。”这是对商澹然小飞挂的那颗白子进行一间低夹,果断要贴身肉搏。
    商澹然从棋盒里拈一枚黑子放在张原说的那个位置上,然后又拈一枚白子落下,口里道:“去位官行。”
    张原应答如响:“去位官人。”这是小飞守角。
    不需一刻时,盘上布下了三十余颗子,都集中在棋盘的左上角,张原的一块黑棋占据了角地,另一块黑棋将商澹然的两块白棋分割开,一块带着两块,三块未活的孤棋向中腹奔突厮杀、抵死纠缠。
    商澹然越下越惊奇,已经下了五十多手棋了,棋盘右上角密密麻麻,三块棋争先求活,局势咬得很紧,她现在每步棋都要想了又想才落子,可张原几乎不假思索,只要她一说出白棋落子的位置,张原就会应声说出应手位置,好象张原面前有块更大的棋盘、看得比她还清楚似的。
    商澹然面临难局,她的两块棋要求活,而黑棋只需照顾一块,商澹然拈子踌躇,抬眼望去,六个仆妇依旧拦在中间,看不到阁子那边的张原,便示意仆妇让开些,这才看到张原主仆二人立在阁子入口处,张原背对着这边,雨不停地飘进来,青衫下摆半湿,张原面对着的是石壁青苔、空阔湖水和泼天大雨,当然没有棋盘——
    商澹然心道:“真能凭心算下棋啊,而且还棋力高强,我似乎敌他不过,棋力强劲也就罢了,这等记忆力着实罕见。”凝定心神,鼓勇再战,但两块白棋被一块黑棋纠缠住,搞成了两者不能兼顾、必死其一的败局。
    商澹然蹙眉苦思,她的两个小侄女坐在棋桌对面,都是双手托腮,眼睛瞄瞄棋局,又看看姑姑——
    小景徽对姐姐耳语道:“姑姑好象下不过张公子哥哥,姑姑发愁了。”
    商景兰“哼”了一声,仔细看棋,她的棋力比景徽高出甚多,看得出姑姑有块白棋很危险,原地做不出两只眼,突围又前无去路,这让商景兰惊诧了,姑姑在她眼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能在围棋上输给这个张公子,而且张公子不看棋盘的哦。
    商澹然想了很久也找不到对策,正要认输,抬眼见两个小侄女都盯着她,便忽然生出一个狡黠的念头,唇边带笑,说道:“平位望闰。”说出这手棋时,却不落子,静等张原答复。
    这回张原没能立即回答应手的位置了,而是“咦”了一声,右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还开始来回踱步,显然遇到难题了。
    小景徽见姑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几乎要洋溢出来一般,便道:“还是姑姑厉害,姑姑使了绝招,张公子哥哥是不是要输了?”
    商景兰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姑姑这手“平位望闰”是下在哪里的,怎么如此绝妙,能顷刻间反败为胜!
    商澹然看着阁子边那个青衫少年踱步苦思的样子,她用拳头顶着嘴唇,苦苦忍笑,终于忍不住,将手里那枚白子往棋盒一丢,说了声:“是我输了。”转身扶着阁子围栏,对着阁子外的湖水笑个不停,细软腰肢娇颤,这笑竟是止不住。
    景兰、景徽小姐妹面面相觑,不明白姑姑为什么认输了却笑得这般开怀?
    那六个仆妇也是莫名其妙,澹然大小姐很少这般失态啊,这怎么回事?
    张原转过身,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商小姐捉弄在下,让我想得好苦。”
    商澹然本已慢慢止住笑,听张原这么一说,忍不住又笑起来,半俯着身子,不敢回头,但笑声却是掩不住。
    张原笑吟吟看着这笑得花枝乱颤的女郎,这女郎亦庄亦谐实在让他欣喜,其实当商澹然说出“平位望闰”那手棋时,他就知道这女郎是在捉弄他,因为“平位望闰”这位置已经有棋,不可能叠上去啊,可若是即刻就说破,那就没意思了,所以装着摸不着头脑苦思的样子——
    这不是装傻,这叫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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