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不说,单看他的年纪,这份沉稳又懂得筹谋的心性已然超出了许多人。
    只不知这聪明是为明哲保身,还是为其他。
    太后闭目养神许久,等丁嬷嬷话毕才缓缓睁眼,“比小五如何?”
    这个问题倒叫丁嬷嬷犯难了,许久道:“五殿下虽不如十三殿下聪慧,但性子却是易相与许多,是个重情的,奴婢说不上哪位殿下更好,只觉得各有千秋。”
    太后一笑,由人扶着起身,走了几步道:“陛下那边怎么说?”
    丁嬷嬷面有难色,“陛下还是往日那般,并不曾有什么话儿。”
    “罢了。”太后也算了解这个儿子心性,“两日后的寿宴,哀家再看看。”
    “奴婢明白。”
    第4章 兄长
    周帝寿辰这日,皇宫热闹非凡,修葺一新的玲珑殿中人来人往。虽是酉时开宴,但晌午前就有不少人先行进了宫,这些人大都是女眷来拜见与族中有关的后妃,更想借机同太后攀上几分关系。
    最近京中盛传容家女儿在太后面前得宠,连带容夫人提前进宫见女儿的路上也被不少人缠住,个个笑意妍妍,亲热十分。往日她是容太师正妻,又有郡主身份,其他人对她也是敬重,可断没有这般谄媚的。
    容夫人当面与这些人带笑寒暄,转身一双柳眉不由皱起。
    她多年与容太师只有一子,本以为再没了儿女缘,没成想三十多又怀上了小女儿。女儿生来乖巧懂事,再多的宠爱也没让她变得骄纵,早就成了容夫人的掌中宝、心头肉,正是如此,她更加担心太后此举背后的意思。
    身为周朝唯一一个异姓王的女儿,容夫人听说过她爹和太后少年时的交情,但也知之甚少。若说太后是因为这份情而对幼宁特殊,那早在自己刚嫁入京城时就应该会有所表现,幼宁的确和她外祖父外貌有几分相像,不过在容夫人心中,久居朝堂的太后是不可能因为这种事而对幼宁另眼相待的。
    容夫人左思右想,唤来一个贴身婢女耳语几句,令她回去寻了容太师,这才随手理了理衣衫,迈入坤和宫。
    作为太后久居的宫殿,坤和宫气派无比,装饰并不奢华,却很有天家气势,与太后惯来冷硬的作风十分相称。容夫人早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在听到太后柔声哄自己女儿时缓了缓步伐。
    “幼幼真不喜欢这珠花吗?”太后正拿着一朵珍珠刻成的头花,似乎想要给小姑娘戴上。
    幼宁人虽小,也有了些自己的审美,她显然不大喜欢珠花,可因为敬重长辈不愿拒绝太后,因此面上表情十分为难,微抿着嘴唇,鼓鼓的包子脸看上去很是有趣,太后忍不住一逗再逗。
    李嬷嬷远远见着小姑娘的亲娘来了,终于笑着打岔,“太后娘娘,这珠花式样都是奴婢们那时候盛行的了,容姑娘还这么小哪儿能喜欢呢。”
    太后将东西放下,拍了拍面前的小脑袋,“也是,哀家毕竟老了,眼光自然跟不上小姑娘了。”
    幼宁冲她一笑,往太后手心蹭了蹭,让太后一怔,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便是对宫中那些公主、她名义上的孙女儿,太后也没这么亲热的。容夫人瞧得清楚,面不改色等宫人通报,在太后身前俯身行礼。
    太后颔首令她起身,对她倒与一般命妇无有不同,并不因她是幼宁之母而有特殊。
    小姑娘早在看到娘亲时双眼就亮起,蠢蠢欲动,此时忍不住一再用小眼神看太后,看得太后微微一笑,“去吧。”
    幼宁当即如乳燕投林般奔入容夫人怀抱,“娘——”
    容夫人含笑接过女儿,揉了揉小脸蛋,对太后俯首道:“小女在宫中待了多日,叨扰太后娘娘了。”
    “无妨,倒让哀家得了几日闲趣。”
    太后不欲和容夫人多谈,让她接回幼宁后便以更衣的名义让母女二人离开了坤和宫。
    容夫人来时带了惯来伺候幼宁的杏儿,太后已给幼宁换好了衣裳,便让杏儿理了理她发上的小花苞,不经意般问起女儿这几日在坤和宫的事情。
    对着母亲小姑娘毫无隐瞒,话儿也要多上许多,听她说到太后让她读黄色的折子时,容夫人手一动,心中明白那应该是大臣呈上的奏折。
    她没有斥责幼宁,也没特地叮嘱什么,只道:“幼幼喜欢太后娘娘吗?”
    “喜欢。”
    女儿回得毫不犹豫,容夫人倒忍不住了,掐了掐小肥脸,“这才几日?难不成比娘还要喜欢了?”
    幼宁摇了摇头抱住她,“最喜欢娘亲。”
    还是个惯会哄人的主儿。
    容夫人十分吃女儿这套,低首亲了亲那细嫩脸蛋,“娘也最喜欢幼幼。”
    两人直接去了玲珑殿。
    桂香时节,案桌上的兰花幽丽芬芳,叶片绿而滴翠,殿内金柱巍峨高耸,柱间各置席桌云屏,兼有宫人近百。
    容夫人出身不凡,对天家阵势早有领略,此时面色从容。幼宁在她身旁安静坐定,倒是十分省心,只耐不住孩子天性时不时好奇环视几圈。
    虽想念女儿,容夫人也不会将她拘在身边,笑道:“你几个表姐堂姐她们都在殿外的雀园玩儿,让杏儿带你去吧。”
    又偏头道:“你们跟着姑娘,今日宫中人多,仔细些,莫出了差错。”
    两个体态健硕的嬷嬷应是。
    幼宁被领到雀园时,园内已经聚了好些少女,都是些王公大臣家中贵女,见了幼宁面上都显出亲热来,其中紫衣少女对幼宁招手,“幼幼,快来。”
    幼宁还未走到,就被她急性拉去,迎面便撞来少女们的一群问题,“听说太后娘娘留了你几日,是为何?”“这几日在宫中都做了些什么?太后娘娘可说了些什么?”“太后娘娘……”
    她们问得急切,倒忘了眼前是个并不知事的小娃娃,小姑娘被问得头晕眼迷,一时都不知该先回谁的问题。
    一时静默,突然一少女扑哧笑道:“你们欺负幼幼好意思么?她才多大能懂什么,便是要问也问错了人,可别缠她了,回头大伯母该念我了。”
    说话的是幼宁堂姐容巧音,今岁十二,其父正是容太师的胞弟,因在整个容家幼宁年纪最小,平日她很是护着这个小堂妹。
    这些少女不过忍不住心中好奇罢了,本也没想在幼宁身上得到什么答案,容巧音如此说了,她们自然不再纠缠。
    说来幼宁这几月被几个表姐堂姐带着玩儿得多,与这些人算是熟识。她生得纯净乖巧,家世出众,向来十分受欢迎。
    不出一刻,被围在中间的小姑娘身上装扮便焕然一新,几个少女看了看终是忍不住,低眉捂唇偷偷笑了。
    待容云鹤得母亲的令来寻幼妹,看到的却是头上多了对猫耳、腰间添了条尾巴、手上还系了个铃铛的小猫儿时,不由立在原地望了许久,才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这群少女立时红了脸,忙不迭将幼宁这些精巧的装饰取下,她们是觉得幼宁实在可爱,但旁人却可能会误会她们是戏弄小姑娘,如今还被人兄长看到了,真是令人羞面,更何况……
    有人悄悄抬眼朝花丛边的少年望去,见他面容清隽,气质文雅,举手投足流露风流之态,一时间竟让人看得忘神。
    幼宁被兄长带出雀园时,尚有些人没回神,她有些不安地偷觑兄长,清软唤道:“哥哥。”
    容云鹤长她十二,自她出生便时时带在身边呵护疼爱,是以幼宁也对兄长依赖非常,见他一时不说话不由有些着急,又道:“哥哥。”
    容云鹤叹一声,停步看她腕间铃铛,小姑娘似乎有些明白了,将其取下,疑惑道:“哥哥不喜欢铃铛吗?”
    “幼幼喜欢吗?”他反问。
    小姑娘摇摇头,又点点头,神色颇有几分纠结。
    容云鹤了解她,无奈笑一声将妹妹抱起,屈指轻弹她额头,“傻幼幼。”
    他一直知道妹妹乖巧过了头,只要旁人对她抱有善意,她便不太懂拒绝。今日虽是小女孩间的玩闹,但他并不喜那些人将妹妹当成玩具般摆弄,不过那群少女终究没有恶意,只能等回府再教教自家的小姑娘了。
    幼宁不懂兄长心思,听到笑声,便亲昵地环住了兄长,又抬头亲了亲。
    容云鹤眼神软下,又道一声,语气却是纵容,“傻幼幼。”
    亲热的兄妹互动过去,系统却是委屈得差点哭出来,要知道它最初设定要绑的宿主……就是这位容云鹤啊。此人天生早慧,聪颖绝伦,可称有不世之略,根本就是完成任务的最佳助手。
    而现在……含着一泡热泪,系统将视角转移到自家宿主身上,默默暂时关闭了外界感知能力。
    容云鹤不放心再把妹妹交给旁人,见母亲被德妃召去说话,干脆将人带到了自己桌席,不防才到就发现妹妹对着角落眼儿弯弯,一副十分高兴的模样。
    他顺势望去,只瞧见一个备受冷落的少年孤坐在案前,周身散出冷漠气息。少年十分敏锐,很快便察觉到有人看他,望来时的眼神让容云鹤也不免微怔,那点漆双目中含的情绪竟一点不像个半大的少年该有。
    “幼幼在看谁?”容云鹤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幼宁还不懂得掩饰情绪,带着小孩儿特有的欢欣,“是十三哥哥。”
    除了自己,容云鹤还从未听妹妹这么亲热地叫过别人哥哥,一时之间神色不定,视线再度投去,发现少年直接起身朝这边走来。
    燕归在幼宁身前站定,摊开掌心,正是个小巧精致的九连环,“已解开了。”
    他还未变声,与他面上的冷淡恰好相反,音色泛着微柔的气息。这是昨日幼宁去寻他时留下的九连环,她解了半天无法,干脆拜托给了燕归。
    小姑娘高兴应声,自他手上接过,燕归正欲收手,不防恰好将那小手带入掌中,柔软温热的触感令他一顿,眼皮微微抬起。
    第5章 眼眸
    燕归很久没与人这么亲近过了,甚至几乎要忘了和人肌肤相触的感觉。
    他用一种很难言喻的目光看了会儿幼宁。
    小姑娘毫无所觉,眨眼对视了片刻道:“十三哥哥的手好凉。”
    话音落,燕归立刻收回了手。小姑娘低头在荷包翻找半晌,拿出两片形状奇特的布条递给燕归,认真道:“十三哥哥怕冷就要多穿点,不可以贪凉。”
    她拿往日容夫人告诫她的话儿教育别人,容云鹤听着好笑,“听说这几日舍妹对殿下多有叨扰,云鹤代她赔罪,望殿下多有原谅。”
    “容公子严重。”燕归收回视线。
    “殿下不如留在此席?”容云鹤含笑,“也好给云鹤一个敬酒的机会。”
    燕归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附近几桌见容云鹤的动静却是不大理解,他们认出燕归的皇子装束,但不大清楚他是哪位皇子,这已经说明了燕归的地位,是以他们不懂为何容云鹤会对其如此友善。
    不过一个时辰,该参宴的人已陆续到齐。
    周帝天资平庸,但为人好享乐贪色,在子嗣上倒是为周朝作出不小贡献。如今周朝前后共计约诞有十六位皇子,十位公主,其中三位皇子和一个公主早夭。
    中宫无子,皇后多年只得一女安和公主,且早已成婚。贤、徳、淑三妃中贤妃为六皇子生母,而淑妃得两位皇子,序齿分别为十一、十二,年纪不大,和燕归只相差在月份。大皇子如今年二十有五,儿子都比最小的十六皇子还要大些,但其生母位分不高不低,只是个婕妤罢了。
    现虽以贤淑两妃所出皇子身份最高,但贤妃母族势微,而淑妃两子天资则实打实继承了周帝。
    殿内左方席座为一众皇子,皇子们暗自比较打量,不失时机地表现自己拉拢朝臣。
    周帝平日不大关心子女,这些皇子与他也感情一般,甚至没什么讨好他的意愿,毕竟众所周知周帝手上无权,选立太子还是要看太后和众臣的意思。
    众人向周帝献礼后,太后方在通传声中缓步入殿,登时恭迎声比方才大了数倍有余。
    周帝忙下位扶过太后,“母后请上座。”
    太后一来,这场宫宴才真正热闹起来。云鬓香影,美酒佳肴,弦乐羽衣,殿中花香萦绕,笼笼淡色烟雾下,众人一时都沉进了声色之中。
    觥筹交错间,幼宁无需与人交际,她专心对付起了面前的蒸蟹。
    蟹性凉,容云鹤只允她尝个味道,让宫人给她上了半只蟹。被蒸了许久,蟹肉肥美油嫩,蟹黄金灿,与盘中桂花相衬,两味相错带出一种奇异的美味。
    不少人上前邀容云鹤对饮,令他无暇分神。幼宁拿银针挑了许久也没能吃上几口蟹肉,努力得小脸通红,额头快生出汗来。
    她正忙得不可开交之际,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接过她的半只蟹和银具,很快,便有银勺盛着满满的蟹黄递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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