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王颜色稍缓,负手问:“入宫究竟为了何事?”
    九辰张了张嘴,瞥见巫王冰冷无温的侧脸,话在喉间,忽然有些说不出来。
    巫王不耐烦道:“吞吞吐吐,孤何时教过你这样的规矩!”
    九辰心一横,暗道此刻自己怎么如此胆小无用,便咬牙默默跪落,盯着地面,尽量理直气壮的道:“儿臣有些——”
    他刚开口,外面,忽然慌慌张张奔进来一个内侍,急声禀道:“王上,不好了,湘妃娘娘旧疾发作,快不行了。”
    “胡说!”巫王大怒,一脚踢开那内侍,喝道:“怎么回事?什么叫「不行了」?”
    那内侍捂着肚子跪起来,眼中泛着泪花:“王上去瞧瞧就知道了。”
    “立刻将杏林馆的医官都传到栖霞宫!”
    巫王扬声下完命令,抬步便走,走了两步,忽然发现九辰还跪在那儿,便回过身,拧眉问:“你刚才说何事?”
    九辰抬起头,不自在的牵了牵嘴角,道:“没什么重要的事。”
    巫王未作多想,便疾步离去。
    九辰默默站起来,目送那抹青色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忽然有些释然的呼了口气。
    看巫王反应,并不知道那截枯枝的存在,也并不知晓鸣冤鼓的内情。难道,碧城背后的势力,另有他人?
    得此结果,他再无心理负担,也不必再担心被自己的君父瞧不起,至于病,只要咬咬牙,应该能挺过去的。只是,怎么阻止孟梁撞墙,倒是件棘手的事。
    想到这里,九辰无端又有些烦闷,他并不想立刻回府听孟梁的聒噪,便在王宫漫无目的的转悠。
    走了许久,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宫人往来穿梭的身影也都不见了。九辰抬头一看,一座荒冷的宫殿矗立在不远处,却是西苑。
    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走进这里,误打误撞遇到了素未谋面的兄长,也好像为人生找到了第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
    公子子彦被放出西苑后,西苑守卫撤去大半,进出也容易许多。
    入威虎军之前,九辰虽然很想再见一次子彦,却不敢再去芷芜苑擅自打扰他的清宁。他也知道,子彦是不会出宫去世子府找他的。
    思及此处,九辰莫名有些失落,鬼使神差的就走进了西苑,一直走到思戾殿前。
    阶前荒草如初,殿内那盏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烛火,却再不会亮起来了。
    九辰随意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仰首,开始默默数着夜空闪烁的星子。
    “殿下闷闷不乐,是有烦心事么?”
    他从不同方向、将仅有的三十一颗星星反复数了许多遍时,一个温润声音,忽然响起。
    九辰依旧一动不动的望着夜空,亮似星辰的眼睛,却渐渐热了,浮起一层淡淡雾气。
    许久,他才敢将视线渐渐移下来,去看白衣如雪、独立苑中的子彦。
    子彦冲静的双眸,撞上石阶上那少年的灼灼目光,立刻泛起一丝温暖笑意。
    “不知,臣这个兄长,是否能为殿下分忧?”
    子彦缓步行来,在九辰旁边,撩衣而坐。
    兄长……
    九辰默默的盯着子彦看了会儿,确信没有听错,才眉毛一扬,挑起嘴角道:“当然能。别人入威虎军,都能收到礼物,我却没有。你能不能送我一套兵器?”
    子彦一怔,笑道:“当然可以。”
    “好,我要南市铁铺现打的,很贵的,你别反悔。”
    “不反悔。”
    “明日一早,我在南市口等你。你带好钱,不许失约。”
    “好。”
    一口气说完,九辰忽然垂下了眼睛。
    一滴冰凉的液体,直直坠入石阶,很快没了踪迹。
    九辰迅速掩饰好,揉了揉眼睛,抬头,发现子彦正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嘴角,晕着极轻极轻温暖的笑意。
    九辰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问:“你想喝酒吗?”
    子彦含笑点头,等他说下去。
    九辰立刻拽起子彦,黑眸灼亮,炫耀似的道:“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子彦由他拉着,避开宫人,一路飞奔,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王宫南侧区的一座十分僻静古朴宫殿前。
    这座大殿紧邻藏书阁,以山水格局为框架,拾级而上,形成台地景观,足有三丈高。台侧,另起宫阙,厚重巍峨,上书“兰台”二字。
    平日,太祝令常于兰台观天象、卜吉凶,史官则于殿中修史著书,替巫王草拟各种诏令。
    他们皆喜清静,便将守卫远远赶到藏书阁那边,因而,九辰和子彦不费吹灰之力便避开了这里的守卫,迅速攀上兰台。
    兰台正中,放置着一座日晷,用以计时。子午方向,可见一物似轨,正是用来度量日影长短的石圭。圭面刻有双股水道,水道南端有注水池,呈方形;北端有泄水池,呈长条形,东、西两面凿有泄水孔。
    此刻,冷月当空,星明似雪,月光与星光落入两侧水池中,恰倒映成一副众星拱月图,湛湛铺陈于水面之上,鬼斧神工、浑然天生。
    子彦立在池边,垂目一看,水如明镜,滟滟流波,顿生拥明月入怀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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