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一代女皇武则天,于上阳宫病逝……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武曌朦朦胧胧的,只是稍微沉入了黑暗,忽然眼前就光亮了起来,带着一层光晕的朦胧,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身材瘦削,背影羸弱,怯弱十分,扛着花锄,一字一泪的轻轻吟唱着,仿佛要将心坎唱尝出血来。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眼前光景陡然一转,还是那怯弱十分的女子,却躺在榻上,一脸的灰败惨白,瞪着无神的双眼,握着丫鬟的手,气息游离,已是回光返照之兆。
    陡然间,那怯弱的女子瞪大了眼睛,连声大叫着:“宝玉,宝玉……”
    话到这里,眼中泪尽,已是流干,猛地撒手,已然没气儿了。
    旁边好些人,都哭着大喊:“林姑娘!姑娘!姑娘!”
    武曌看着那怯懦的女子陡然断气,不知为何,脑海里灌进一些不相干的画面,凌乱的穿插着,仿佛是走马灯一样,闪过了这林姑娘的过往。
    突然眼前光景急转,瞬间又陷入了黑暗混沌之中……
    武曌以为自己死了,却慢慢有了知觉,但身子麻木钝痛,喉中喘息,弱不禁风,仿佛刚从鬼门关转了一遭回来似的。
    武曌努力喘着气息,想要睁眼看看,不过她没什么力气,还没有睁开眼睛,耳边倒是听到有人说话,隐隐绰绰,就在耳边,说的极为放肆。
    一个听起来十分年轻的小丫头声音说着:“嬷嬷,这样不好罢?”
    另一个声音显得有些苍老的女子声音说:“有什么不好的?”
    小丫头说:“老太太吩咐我给林姑娘送建莲红枣汤来,嬷嬷若是喝了,我该当如何回话呀!”
    老嬷嬷语气十分放肆,笑着说:“你好生糊涂,这林姑娘什么人你不知道?就是白吃白喝住在咱们家而已,还整天找不痛快,哭哭啼啼,老太太平白把我发配过来,教引这样的下贱鬼,也算是我倒霉!晦气!你看她那脸色,搞不定一会子便死了,这建莲红枣汤不就浪费了么?况她身子弱,虚不胜补,还是我喝了才好,来,你也吃两口,林姑娘昏迷着,你若不告诉老太太,老太太怎么知道,不过是一碗红枣汤罢了,喝了又能怎么的?”
    那教引嬷嬷说着,便端起小茶盘,捧着红枣汤,亟不可待的就要吃下去,急的小丫头不行,连声说:“嬷嬷……嬷嬷……”
    教引嬷嬷又笑着说:“快吃了,一会子雪雁和紫鹃那俩丫头回来了,便吃不成了!”
    武曌躺在榻上,正兀自难受着,却听到那老妈子许多放诞无礼的话,之前她在昏暗中看到了走马灯一样的无稽之谈,又一次在自己脑中闪过。
    武曌没想到,自己在上阳宫病逝,竟然一睁眼,就变成了泪光点点,娇喘微微,娇袭一身之病,最终还泪干而尽,为情一命呜呼的林妹妹!
    那教引嬷嬷压根不知榻上的林姑娘已经换了瓤子,还道是那个弱柳扶风、偷偷抹泪的小姑娘,又因着“林姑娘”还在昏迷,也没睁开眼睛,进气儿少出气儿多,所以说话儿越发的放肆无礼。
    小丫头急的不行,连忙叫住那教引嬷嬷,不过她刚喊了两声“嬷嬷”,话儿还在口中,榻上昏迷脸如白纸的“林姑娘”,却陡然睁开了眼睛。
    “嗬!”
    吓得小丫头和那教引嬷嬷齐刷刷的惊呼了一声。
    只见“林姑娘”平日里的一双弯弯罥烟眉,此时上挑着;平日里的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此时凉凉的扫着;平日里两靥生愁姣花照水的姿容,此时平添了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威严。
    “林姑娘”从榻上坐起来,劈手直接打翻了教引嬷嬷捧着的建莲红枣汤,“哗啦!”一声,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教引嬷嬷吃了一惊,烫的“啊呀”大喊,那滚烫的红枣汤,一丁点儿也没浪费,完完整整的泼在教引嬷嬷手上,瞬间烫红了一大片。
    教引嬷嬷立时懵了,旁边伺候贾母的小丫头也是懵了,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反应不过来。
    武曌只是做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仿佛耗干了她全部的力气,扶着榻沿子,低低的喘息着,一脸的病态娇容,只是气势却也不输。
    “林姑娘”唇角微微一挑,胜似西子三分,口气温温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因笑道:“嬷嬷,你方才说了些什么?姑娘我这下贱鬼,未曾听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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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女主男主双苏文,给看不得男主苏的读者提前避雷
    第2章 立威
    那教引嬷嬷怎的想到“林黛玉”突然醒了,而且一醒来如此瘆人,吓得她一怔,心里头突突突的猛跳,眼见“林姑娘”气势不同寻常,登时头皮发麻,有点不敢说了。
    不过那教引嬷嬷转念一想,不过是个寄在府上养的闲人罢了,而且没见过世面,脸皮子也浅,肯定不好和主人家撕开脸皮的。
    这么一想,教引嬷嬷心中笃定“林姑娘”软弱可欺,而且身为客人,不好和自己磨脸皮,于是连声含笑说:“姑娘!林姑娘,瞧你说的什么话儿?这话儿从何说起呢?想必是方才姑娘病的太重,梦魇撒呓挣,给听岔了,是不是?!”
    她说着,还用胳膊肘杵了杵身边的小丫头,小丫头早就被“林姑娘”吓得魂飞魄散了,哪敢应承这教引嬷嬷的话?
    小丫头心偷偷用余光觑着扶榻喘息的“林姑娘”,虽然仍是那西子的病弱之美,但总觉着,有什么不同了,她心里发怵,方才“林姑娘”说话的那一刹那,小丫头几乎给吓得跪下来,如今更是不敢说话,也不敢帮衬着教引嬷嬷。
    教引嬷嬷见小丫头不说话,偷偷瞪了她一眼,满眼都是威胁。
    扶着榻牙子的武曌幽幽一笑,怎么能不把那教引嬷嬷满眼的糊弄和不屑看在眼里?
    武曌理了理自己的呼吸,这身子骨果然是可以的,说两句话,生两会儿闷气,就喘的厉害,真真儿是羸弱不堪。
    武曌轻轻笑了一声,用帕子捂着嘴,微微咳嗽,看起来低眉顺眼,声音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儿,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林姑娘”微喘的说:“看嬷嬷说的,想必了,这心里头把我这姑娘,当做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姐儿了,随便用不负责的现成话羼一羼,就能糊弄过去,平日里是不是也这般糊弄奶奶太太们的?”
    武曌说的直接,教引嬷嬷脸上顿时被打了一个大耳刮子一样,因着武曌说对了,这就是她平日里的作风,但是偏生身边的那些丫头,就连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见着她都要和和气气的。
    这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教引嬷嬷是有来头,那来头还不小,那可是教养了大姑娘的嬷嬷,把大姑娘送进宫里当凤凰的嬷嬷,所以自持是半个主子,是贾府的恩人,越发的看不清自己的地位了。
    教引嬷嬷听“林姑娘”不给自己脸子,平日里她作威作福惯了,而且被老太太分配过来给林姑娘当嬷嬷很不顺心,早就挤压着一捧的火气没地儿撒,心中想着,今日若不和林姑娘成算成算,那往后,自己的日子还能好过了?必须让这林姑娘知道自己的厉害,才能乖乖巧巧的。
    教引嬷嬷当下换下了方才搪塞的嘴脸,冷眼瞥斜着武曌,也是口气幽幽的说:“姑娘,我的好姑娘,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平日里,在这府里头,哪个小丫头片子见了我,不叫一声奶奶?奶奶我是当年教养大姑娘的,如今送了大姑娘进宫,做了凤凰,本该享享清福,平白被老太太发配到你这里来,教引你这等不成货色、上不得台面的,是你的福气,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吃你两口红枣汤,说道你两句怎么了?还跟我这儿咕唧上了?”
    教引嬷嬷长篇大论的说着,武曌脸上没什么表情,越发的镇定下来,但是若是相识的人看了,定然是知道的,天子越是没有表情,说明着心里头越是惊天骇浪,越是可怕骇人,偏偏教引嬷嬷自豪的跟什么似的,完全没发现。
    旁边的小丫头是发现了,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双腿不听使唤,“咕咚”一声直接跪了,颤巍巍的伏在地上。
    教引嬷嬷一看,这小丫头竟然给他人长脸子,还跪下来了?
    小丫头连声说:“姑娘千万别和这老货一般计较,她年纪大了,越发糊涂,请姑娘忍让两回。”
    武曌一笑,她还未说话,教引嬷嬷已经大骂道:“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蹄子!说谁是糊涂的老货?!”
    武曌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说:“我到觉着,这丫头心思透明的多,说的不正是你么?糊涂的老货,在下人面前把自己当半个主子,在主人面前把自己当半个狗子,浑身到下,脱不开的奴性贱骨。”
    “林姑娘”的话简直字字见血,一下一下戳着教引嬷嬷的后脊梁,戳的教引嬷嬷无地自容,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
    这家府里头,等级十分森严,不过教引嬷嬷自持有恩对贾府,大姑娘一进宫,她也觉着自己飞上了枝头,平日里嚣张点,丫头片子们根本不敢和她作对,但是在主子面前,这教引嬷嬷嘴巴甜,会说话,因此处处讨好,欺软怕硬惯了,果然是一身子的贱骨奴性,可恶嘴脸,想脱都脱不掉。
    教引嬷嬷气的大骂说:“好好好!你寄在我家里头,寄人篱下,不夹紧尾巴做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儿了!”
    她脸红脖子粗的正说着,林姑娘身边的丫鬟就进来了,雪雁并着从老太太那里调配来叫做紫鹃的。
    两个丫鬟进来,都吓了一怔,她们一个取药,一个取些蜜果好备着给林姑娘吃药用的,没成想走这么一会子,竟然闹出事儿来了。
    雪雁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娇小,很显弱气,又是初来乍到,所以看到了这场面不敢言语,紫鹃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虽然不算什么大丫头,但是深知这教引嬷嬷的嘴脸,平时丫头们没少受她气,就跟没少受宝玉的奶娘的气一样。主子的东西,她只管拿去用,主子发了脾气,竟是看着她资历,也不敢告到老太太跟前,所以越发的惯着了。
    武曌见丫鬟进来,就幽幽的笑道:“我不曾是什么人物儿,但是如今若不给你个教训,你还当我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了。”
    她说着,侧头淡淡的说:“丫头,给我掌她的嘴。”
    她这一说,唬的教引嬷嬷差点跳起来,大喊着:“我可是教引过大姑娘的人,如今送了大姑娘进宫,变成了凤凰,你们就要卸磨杀驴,老太太若是在这里,都得给我五六分面子,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掌我的嘴?!”
    雪雁怕事儿,年纪也小,而且她们初来乍到的,根本没想到姑娘竟然要掌别人嘴,不知怎么的,脾性大变,若是平日里,只是说两句挤兑的话,然后自己默默抹泪罢了。
    雪雁连声说:“姑娘,姑娘这……这不太好罢……”
    她说着,小声劝慰武曌,无非就是她们才来,不能和主人家作对等等。
    武曌只是幽幽一笑,说:“谁是姑娘?听谁的?”
    雪雁听“林姑娘”这两问,顿时哑口无言了,心里头也是一突,愣是不敢再说话。
    不过武曌又说:“你说的也对,我细细想来,也是这么回事儿,毕竟来者是客。”
    对面的教引嬷嬷还以为“林姑娘”服软儿了,便冷笑说:“早这么着,不就完了?”
    武曌脸色一冷,话锋一转,幽幽的说:“我们来者是客,不方便做主,去,请老太太过来做主。”
    她这么一说,雪雁不敢动,大家素来知道,这些旁的事情,不敢惊扰老太太,都是瞒着老太太的,因此一些老嬷嬷们,才自持是半个主子。
    雪雁不敢动,倒是身边的紫鹃,细细的打谅了一遍“林姑娘”,就在教引嬷嬷还以为没有丫头敢去请老太太的时候,紫鹃心里倒是有成算的,立刻恭敬的说:“是,姑娘。”
    她说着转身就跑出去了,那边教引嬷嬷吓了一大跳,大喊着说:“你这小蹄子!去哪里!?”
    紫鹃早就跑出去了,教引嬷嬷也拦不得,因着林姑娘来贾府之后,老太太十分心疼,所以就住在了老太太园中,而且还是碧纱橱中。
    其实碧纱橱可以简单的理解成内间儿,老太太和宝玉就住在外面儿,不远的地方,紫鹃火急火燎的跑过去,不一会子的功夫,就听到碧纱橱外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火急火燎的,随即有丫头们窸窸窣窣的说着:“老太太来了!”
    教引嬷嬷这下吓唬惨了,眼珠子狂转,准备哭老哭惨。
    只是教引嬷嬷那两把小刷子,怎么能逃过武曌的眼睛?
    “哗啦”一声,果然是老太太亲自来了,鸳鸯扶着颤巍巍的老太太,快速打起垂帘,老太太听了紫鹃的话,知道林黛玉受了委屈,可心疼死了,连忙来了。
    垂帘一打起来,教引嬷嬷还没能哭老,一瞬间就听到嘤声哭泣的声音,好不凄凉,竟然是伏在榻牙子上的“林姑娘”先哭了出来。
    林姑娘面目羸弱,身子纤细,仿佛经不住暮春之风,伏在榻上,微微喘息,眼中泪花点点,用帕子遮掩着,面容还强自隐忍,好不可怜。
    老太太素来最疼林黛玉的母亲,她只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小棉袄,况且林黛玉的母亲才方去世没多久,正是事儿头上的时候,老太太怎么能不心疼着林黛玉?
    老太太抢过来,将武曌一把搂在怀里,武曌稍微不自然了一下,毕竟她在变成林妹妹之前,可是一朝天子,没人对她这么“亲近”。
    老太太连声说:“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可是要我心疼死了!”
    教引嬷嬷看着这光景,瞬间都懵了,没想到刚才还一脸冷容的林姑娘,变脸这么快?而且还如此的炉火纯青。
    武曌心中冷笑,论炉火纯青,那都是在朝堂上锻炼出来的,武曌改李唐天下为武氏天下,若没有什么炉火纯青的手段本事,怎么可能做这一朝女皇?
    如今只是用来整治整治一个老婆子,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也算是这老婆子百世修来的福气。
    武曌被老太太搂在怀中,低声呜咽说:“合该是我命苦,母亲去的早,老太太一番好心,接我过来悉心照料,我本是乡下人,见不得世面,被身边的嬷嬷骂几句下贱货,也是有的,本不该惊扰老太太。”
    老太君一听“下贱货”三个字,顿时就怒了,说:“胡说!这是什么混账话?!谁说的,我这年纪大了,府里头越发的没个规矩了,今日正好都成算成算!”
    老太君发火了,外面和丫鬟们顽的宝玉也听见了,连忙走进来,宝玉身边还跟着素来和教引嬷嬷关系很好的奶娘李嬷嬷。
    李嬷嬷和这教引嬷嬷关系不错,因着都是半个主子,李嬷嬷是贾宝玉的奶娘,贾宝玉都事事忍让着她,好几次想要告发到老太太那里,都被身边的大丫头袭人给劝住。
    那边有人走进来,教引嬷嬷一看是李嬷嬷,当即给李嬷嬷打了好几个眼色,想要求救,毕竟李嬷嬷资历老,老太太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但是李嬷嬷和她一样,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只是托大,到了真大的人物面前,就不敢言语了,一声都不敢咕唧。
    李嬷嬷都不看她,低眉顺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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