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贱婢在赫朗的注视下咽了回去,但骂语不减,“本殿下就要先生束发,一个个聋了不成?速速滚下去,大清早就来碍眼!”
    两股战战的几人仓皇而逃。
    虽然很想提醒殿下现在已经不是大清早,但赫朗还是顺了他的意,驱散了下人们,尝试着拿起玉梳。
    他平时的发式简约,手艺不算太好,这才帮殿下梳了没一会儿,就扯了好几根秀发掉落。
    赫朗心一跳,怯怯地收回手。
    他可记得,甄溥阳以前就因为束发这事,差些绞死一个婢女,可见他对自己的头发是十分爱护的。
    再三犹豫,赫朗放下梳子,放弃了尝试,“臣手拙,还是唤婢女来吧。”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拒绝,又惹殿下生气了。
    甄溥阳板着脸,将他手上的玉梳抢下,一把丢开,落到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不梳了!”
    这声怒吼震得赫朗头痛,他手一顿,只好又换了另一把木梳,执起他的发丝。
    没想到甄溥阳还是怒容满面,扭了扭身子,用力地扯回自己的头发,一副不肯配合的样子。
    赫朗磨了磨牙,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被他的别扭消磨,想开口训人,又说服自己不与他计较,不厌其烦地细细地为他梳理。
    为了不扯到殿下的头发,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动作轻柔。
    显然,这让甄溥阳感到很舒服,头皮微微酥麻,一缕缕的发丝被先生握在手中,又一丝不苟地束起,他的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
    安抚了这尊大佛之后,赫朗又无奈地为他更衣整理,甄溥阳这才满意起来,肯出门回宫。
    就在这天,小殿下将皇帝赏赐的宝马赠予了自己的先生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这样的待遇可不是那么常见的,足以证明太傅在七皇子心中的份量。
    别人全当赫朗教导有方,小殿下宽厚大方,却不知道他们相处也颇多摩擦。
    比如在寻常的授课中,每当赫朗讲到涉及帝王之事时,甄溥阳就会莫名其妙。
    “帝王之道,其次讲究制衡之术——”
    他不耐烦地打断赫朗,他原本就没想过争那个位置,怎么先生这么自然而然地就提前给他灌输这些学识?
    “八字还没一撇呢,本殿下可不是最有希望成为皇帝的人。”
    先生要是这么想教出个皇帝,那直接去太子哥哥那里岂不是更快?
    赫朗瞧他板起的脸,欲言又止,他或许是心切了些,露出了他明显的意图,惹殿下不快了。
    见势不对,赫朗立马闭口不提,语调一转,约甄溥阳晚上小酌一番。
    想到许久未饮过酒,甄溥阳欣然应允。
    傍晚过后,月影爬上柳枝梢头,天际也沉了下来,染上幽深之色。
    月色清冷,美则美矣,但不带一丝温度的银光洒落之时,也难免让人生出孤寂之感。
    此时,身边一同饮酒的人,便是他们彼此唯一的陪伴。
    本来赫朗要带一坛青梅酒的,但甄溥阳嫌喝这些酒没意思,最后自带了一坛陈酿。
    这酒入口便辛辣,赫朗只觉口腔在一瞬间充斥了这股酒气,恨不得狠狠地砸啦嘴,把那股刺激的味道抿淡。
    再看甄溥阳,一杯下肚还是若无其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赫朗淡然地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自顾自地赏起月。
    得不到注意的甄溥阳,像是被无视的孩子一般,微微恼怒:“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有本殿下半分风华吗?”
    明明就是他约的自己,还以为他又有什么名堂,结果就这般对他冷淡,让他一个人喝闷酒?
    望着月亮出神的太傅,身形飘渺,身体的轮廓被银边般的勾勒出来,似乎无欲无求,和他一样的迷茫。
    望着他,甄溥阳的心逐渐宁静下来,微微侧目,“先生有什么目的?”
    为何要待他这么好,一时如同至宝,一时又若即若离?为何处处为他着想,却不顾他意愿,为他选择夺,权之路?
    这样的太傅,对他而言是陌生的,想要让他远远推开,但他内心的一丝抗拒,却是因为畏惧这种前所未有的危险。
    为什么明知这个人是想让他坐那个对他来说不舒适的位置,他在反感之中,又会情不自禁地,中了迷魂药似的想要靠近。
    每次顶嘴和闯祸之后,他都在不经意间期待他的责骂,还有他被愠怒之色染得生动了的眼神,那是只注视着他的。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享受太傅宠溺的温暖,还有他不忍的纵容。因为他总害怕,那会是令人溺毙的毒,药,让他忍不住饮鸩止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小攻还是很傲娇的……?
    最后!求……留……言【扑通】
    第9章 循序渐进
    赫朗被他的问题烦恼得太阳穴微痛,只好回答“臣没有目的,殿下只要相信臣的心在您身上,臣不会背叛您。”
    他没再解释什么,只是这一句话,无比认真与坚定,像一颗神奇的定心丸,或者一碗迷魂汤,瞬间镇定了甄溥阳的心。
    不会背叛吗…甄溥阳听的触动。这时,赫朗反问:“所有皇子的目标都是那把椅子,那您呢?您的追求、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显然也很困扰他,被赫朗一问,甄溥阳英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不过他心大,很快就舒展了眉眼,一派轻松,“能有什么追求?人活一世,重要的是开心,愉悦自个儿,把酒当歌,潇洒快活,岂不美哉?”
    赫朗微微惆怅,闷声举起酒杯。
    这几口喝完,他的大脑已经微微混沌,思考的速度慢上了不少,两抹红晕悄悄从他的脖子爬上,将耳根和脸颊都染得微微发红。
    许久,他放下酒杯,才憋出一句,“您是帝王之材。”那抹挥之不去的热度烧得他两颊滚烫。
    甄溥阳酒量尚佳,听了他的话,不以为然,望进他微微朦胧的双眼。
    “又来了。你是劝我的?那你告诉我,当了皇帝有什么好处?”
    赫朗不知道这个少年的所求,微醺的大脑没多思考,随口道出世人的追求,“万人之上……或是醉卧美人膝?”
    听了他的回答,甄溥阳不屑道:“我现在就可以做到,有何稀罕的?”
    赫朗不说话了,总之他的任务就是如此,虽然殿下此时不情愿,但他总会让他情愿的。
    看到自己的先生吃瘪,甄溥阳轻笑一声,如果坐了那位置,就能醉卧美人膝,倒也不赖吧?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眼他的先生,发出一声促狭的笑。
    一口饮尽杯中酒液,一分氤氲的酒气染上双眸,甄溥阳想,怕是他也醉了。
    ……
    皇帝是愿意宠着甄溥阳,但甄溥阳这般洒脱不羁的性子根本不适合被束缚住,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无意将皇位传给他。
    眼下最有可能的,还要属太子。
    太子已年满十八,娶妻生子,步入成家立业的阶段,也因为开枝散叶,权势越发巩固,皇帝更是将一部分政权交到了他的手上,俨然半副执政者的姿态,他的势力已经犹如树根一般稳固地盘踞。
    而其他皇子们已过总角之年,都陆续被委派了零散的事务,虽说不可能有称帝的资格,但起码也在锻炼他们的个人能力,唯独甄溥阳,一身轻松,无牵无挂。
    皇帝这不是不宠他,反而宠得有点儿过分了,让他过得太舒坦了些,不需要他如何学习着处理国务,到时候只给他封个闲散王爷,过着潇洒自由的日子算了。
    甄溥阳也不自知,就这么过着自己混世魔王的日子。
    不过这只曾经的混世魔王,这一两年来,也因为赫朗的出现,越来越收敛,虽然顽劣依旧,但也没再闯什么大祸。
    宫里上下都道九皇子是长大了,也未听说过他欺侮宫人的传闻了,他越来越知书达礼,出口成章,一些杂文散画也颇有,身上逐渐浮现出翩翩公子的优雅姿态。
    要是赶上心情好时,还会赏旁人一个笑脸,可不像他以前,只会在轻描淡写刑罚或者耍弄下人之后露出的恶劣微笑,令人恶寒。
    赫朗虽然也听旁人的夸奖与省心的赞叹听到耳朵长茧,但是他却觉得殿下在他面前还是一样…顽皮,爱顶嘴,喜欢惹他不悦。
    正值溽暑天气,房中闷热,赫朗便带他来后花园的树荫旁备书。
    不过即使这里绿荫重重,也备着了凉过的茶,可谓是十分舒适,可甄溥阳还是定不下心,赫朗刚开始照本宣科给他读了几句,他就开始躁动了。
    “又是这些迂腐的道理,我才不听呢!”
    甄溥阳鼻子都快要朝上了天,一甩袖子,不成样地坐在树下的软椅子上,什么皇家礼仪,都被抛到了九天之外,哪里有别人称赞的半分模样。
    他说的话不乏鄙视之意,但是还是可以看出,他眼底是有笑意的,像是被阳光晒暖了的池塘一样,波光粼粼。
    很难想象大家眼中暴戾的九皇子也会有生气时这般似乎嗔怪的模样,像是一向霸道刁蛮的吊睛老虎,突然柔和下面孔,变成了张牙舞爪的小猫。
    总是被甄溥阳讽刺古板,诸如此类的话,赫朗已经习以为常,他知道他心中并非所想,但还是要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还能惹怒他不成?
    赫朗自动忽略他的话,卷起书,敲了敲他的脑门。
    “殿下如若乖些,这月内不要再欺侮下人或者其他皇子,月底时,臣就带殿下出去玩耍。”
    “咦——?”甄溥阳双眼发亮,出去?
    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他瞪了一眼微微笑着的赫朗,立马收敛起神色,挑眉问他,“如何出去?”
    他的确向往人间繁华,每天对着这片宫景,不管多美也迟早会腻味的,可惜身为皇子,倒也少不了被一些条条框框为难住。
    “臣自有臣的法子。”赫朗故弄玄虚,也不肯直说,倒显得他有些狡黠了。
    嘁,还能有什么法子?无非是和别人套交情来的路子。
    甄溥阳也没拆台,只想着,这么有空和什么官员士兵的交际,还不如多花时间陪他,到底谁才更尊贵啊?
    他略带不满地回瞪他的先生,但是显然赫朗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只知道习惯性地对他微笑,用包容的眼神望向他。
    只要殿下发脾气了,他便这般回应,他知道殿下会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力,最后只好自然而然地消气。
    这样的相处模式让他们的气氛融洽而和谐,或许是夏花开得正好,映得人面也如同这花容一般俏丽。
    不远处,一个偶然路过的身影,不禁驻足,凝视着他们微妙又融洽的场景。
    他年龄不大,身形略微消瘦,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身着青衫的人双眼中的温柔是如何动人。
    他知道他这个皇兄一向最受宠,可是脾气暴躁,有个混世魔王的称号。
    他以为这样内在恶劣的人,是不会真心受到谁的喜爱的,连伺候他的宫人都对他闻声色变,这样的人该是多么恶劣。
    虽然近年听说他端正了不少,但他还是一直保持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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