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杜守昌兴奋,大明朝的盐业制度,是坚持的食盐专卖。
    所有的盐场都归官府控制,官府在盐场中设置坐场官,经营手法跟织造局、兵仗局类似。
    至于盐户们,以大明朝的税收制度,他们缴纳的税收就是盐,称为盐课,交足官府规定的盐课后,多余的食盐称为余盐,这些余盐也不允许私自发卖,官府盐场会统一廉价收购。
    盐户们要缴纳的盐课很多,余盐本就不多,也就是勉强糊口罢了,极少数经营好的,可以买通守场的官吏,自己雇人大量煮盐,而且偷偷贩卖余盐,不交给盐场,就像海州的卞让家,就是很大的盐户,一定程度上可以跟盐商议价。
    但总的来说,盐业中,就是官府和盐商说了算,是一种官督商贩的盐业制度。
    具体制度叫做“纲盐制”,大明朝将持有盐引的商人按地区分为十个纲,每纲盐引为二十万引,每引折盐三百斤,或银六钱四厘,称为“窝本”,取得盐引称为占窝,需要一次性给官府缴纳巨额盐税才能得到这些盐引。
    但领取盐引则须凭引窝(又称窝根、根窝),即证明拥有运销食盐特权的凭据。盐商为了得到这种特权,须向政府主管部门认窝。认窝时,除了要证明自己的财力外,还需要有过硬的关系和门路,要交纳巨额银两。但是握有引窝的盐商就有了世袭的运销食盐的特权。
    因此造成大量盐引被少部分大盐商瓜分的情况,他们用大量的金钱和关系垄断盐引,而不能买到盐引的盐商,不能在官府盐场里买到盐,无权经营盐业,就要向大盐商高价买引,大盐商则将盐引分派给中小型盐商经营,根本不用承担任何风险,每年就坐收利润,所以才能那么肥,成为大明朝第一等的商帮。
    看起来买盐引就好像后世买发票一样,不一样的是,后世的政府为了让企业照章纳税,采取了极其严格的审计制度来监督,大明则是通过控制食盐生产过程,从而逼迫盐商不得不为获取盐引这种凭证而向官府缴纳大量盐税。
    但是这制度如果运行的好也就罢了,明朝中期之后官吏阶层堕落腐朽,连铸钱这种事情都敢乱玩,更不要说盐引这种事情了,因此大量的富余盐户勾结盐政官员,大量贩卖私盐,所以盐引制度基本都被玩坏了,而到了现在,北京城都被占了,朝廷躲在福建瑟瑟发抖,谁还会管这些。
    因此才出现了扬州商人捞过界的事情,老实说现在的盐业,基本上都成了私盐的天下。
    所以淮安盐商才想通过官府将扬州商人挤出淮安去,而不能凭借盐引垄断淮安盐场的盐。
    本来按照纲盐制产盐和销盐都是严格划分区域的,两淮以淮河为界,淮河以南归扬州盐商经营,淮安的盐城、通州(南通)等盐场就是扬州盐商的专属区,同样淮安盐商的区域就在淮北的海州。
    历史上扬州盐商是一家独大的,但是到了明代,由于黄河夺淮入海,大量泥沙将淮南的海岸线朝大海深处推进,导致海水盐分降低,而淮北的盐度较高,地理位置也更加,因此发展成了“淮南之盐煎,淮北之盐晒”的经营格局。
    淮北的盐场有条件普遍采用晒盐法,而淮南则继续使用煮盐法,由于是食盐专卖,扬州盐商倒也不在乎成本,反正苦的也是盐户,但是国家破败盐政腐败后,海州晒盐的优势就体现出来,淮安盐商隐隐有后来居上虽然还没有超过扬州盐商,但是已经可以分庭抗礼了。
    所以当淮安被清军控制,而海州被杨潮控制后,扬州盐商大批北上,勾结当地的盐场和盐户,将淮安盐商的地盘吞进去了一大部分。
    所以杜守昌比扬州盐商更急切的希望得到官府的支持,更希望能够恢复纲盐制,但是杨潮可不愿意盐业在退回到官办的时代,想一想堂堂大明朝,万里海岸线,而大明的百姓却沦落到把食盐当做奢侈品,这种荒唐事情杨潮怎么能够允许他继续存在。
    因此杨潮不可能答应杜守昌,但是却答应了淮安盐商可以自己开办盐场,而且不限制引数,这等于让他们直接参与到盐业的各个环节去了,杜守昌怎么能不兴奋。
    于是立刻就站在了杨潮一边,开始回去组织淮安盐商配合杨潮了。
    盐商是钱庄当铺行业的一头巨鳄,完全可以跟豪族和勋贵分庭抗礼的势力,他们手里也是有大量的铜钱存量的,现在想要经营盐业的盐商,不惜工本的放出去,十天之后就将银子价格拉高到了兑换八百文铜钱的价格。
    而这时候扬州盐商也找上了杨潮,他们在海州大肆鲸吞淮安盐商的地盘,加上稳固了他们自己的淮南地盘,本来吃的是嘴上流油,可是打听到淮安盐商得到杨潮允许,可以自己经营盐场,让他们立刻坐立不安起来。
    又看到淮安盐商帮助杨潮将铜钱价格打压下去,他们立刻就不敢观望了,派乔承望为代表来找杨潮沟通,他们也希望得到自主经营盐业的许可。
    “还是老办法,抛售铜钱,吸纳银子。另外本爵发行了大量的银票,也需要你们多多支持啊。这样吧,除了缴纳十万两贴金,我就给你们发盐贴,允许你们办盐场之外。还必须在我的银行中存十万两银子,我会给你们十万两银票,这银票可以在江南各地兑换白银,保证足额支付。”
    “伯爷的银票我们自然放心!”
    乔承望没有丝毫犹豫的就答应下来,杨潮的银票他们确实放心,毕竟当他们大步杀向海州那阵子,到处兵荒马乱的,没人敢放心的带着银子上路,于是都通过杨潮的银行汇兑,已经用习惯了。
    “不过呢,这次主要不是让你们那银票去兑换,而是让你们通过自己的钱庄、当铺、银号甚至盐铺,把这些小额银票放出去,放到老百姓手里。记住了,这事关本爵的大事,做得好了,本爵才好照顾你们的生意不是。”
    “是是。”
    乔承望不敢反对,杨潮在进行一场战争,他们何尝不是在进行一场战争,跟淮安盐商的一场盐业战争,成败的关键就是看能不能得到杨潮的盐贴。
    贴这个词,就代表一种通行证,一种许可证,或者西方人的特许经营权,大明朝是有成规的,比如牙行就有牙贴,是官府发放的许可进行中介生意的特许凭证,有了牙贴,才能在市场中为买卖双方介绍交易﹑评定商品质量﹑价格抽取佣金。
    而获得牙贴,就需要交纳牙税,分上、中、下三则,牙税各地都不尽相同,比如江西每年上则纳银三两,中则二两,下则一两;湖北牙税上则纳银二两,中则一两,下则五钱;其余僻邑村镇,上则纳银一两,中则五钱,下则三钱。
    南京的牙税更高,不过上则牙税一年也不过五两银子,中则三两,下则二两罢了。
    杨潮的盐贴显然比牙贴贵多了,一张盐贴就是十万两银子,可是淮安还是有八家购买了盐贴,而扬州则是十家。
    则意味着淮安盐商就抛售了八百万铜钱,而扬州盐商直接朝市面上扔下一千万铜钱,这下子该把铜钱打击的一钱不值了。
    小额银票很快就通过盐商的网络到了老百姓手里,扬州盐商甚至为了让手里的小额银票今早出手,一时间利用暂时的垄断优势,告诉老百姓,他们的商铺只收银票,想要吃盐,那就去换银票去,去哪里换?他们经营的钱庄、当铺和银号都可以换。
    十天时间,一千万厘银票就兑换了出去。
    但是老百姓对这些银票还是很不放心的,尽量只兑换足够卖盐的银票,不让银票留在手里,转眼间这些银票又回到了盐商手里,这不是杨潮想要看到的,他希望老百姓持有这些银票,将银票当做货币使用。
    “大家听着,你们盐商只认银票这种方法很好,从今天起,以后就不要收铜钱了。只收银子和银票,你们放心,你们手里的银票本爵会如数兑付现银给你们的。而且给你们一个优惠,你们的汇兑费用本爵只收两分利!”
    此前扬州商人习惯了汇兑,但是杨潮要加收三分利息的,一百两银子就是三两的利息,这可比后世的手续费要高了不少,但是相当于在路上运输白银的风险,还是值得的,但还是让很多人肉痛,因为经营盐业是一种大额买卖,流动的资金动辄就是百万两,每年支付出去的兑换利息就是几万两银子,还是很让人心疼的。
    尤其是很多盐商一来一回的汇兑,就出去了六分利息,更是心痛不已,这一下子就给他们减少了三分之一,还是很划算的。
    而且他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现在跟杨潮绑在一块呢,可以这么说,只要杨潮的军队还在海州待着,他们就不得不接受杨潮的盘剥。
    “而且,本爵决定,你们今后的盐贴,也一律要用银票支付,不会收你们一分现银。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银票烂在手里了。”
    “同时本爵还决定,今后朝廷收税,全部通过银票征收,一两银票就是一两银子,而铜钱起码在南直隶,官府今后不会认了。”
    银票可以用来交税,这就等于官府直接承认银票的含金量就是票面价值的白银,等于给银票注入了官府信用,当然大明官府的信用不值钱,弄不好还是负的,但南直隶不一样,杨潮向来说话算话,南直官府在百姓心中的还是很值得信赖的。
    杨潮当天就在整个南直张贴出了告示,通知百姓,手里的铜钱以后不能拿来交税了,也不能拿来买盐了,还不能拿来在官府的常平仓购买粮食了,官府只认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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