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平三年,制司命时当时为知天水军,自大安提兵趋麦积山,直袭蒙古营寨。时当可斩敌首数千,最终寡不敌众,与兵将尽数殉国。
    张珏未曾见过时当可其人,但知是曹友闻的好友,因为战事频繁,见面时少,各驻一方时多。张珏看向曹友闻,他果然悲愁万分,不过这种悲,这种愁,是一种内敛的悲愁,没有表露在外,只是眉头微微触动两下。
    曹友闻只吩咐将此消息发布出去,便不再惊动其他人了,命张珏就在院中设张案桌,再备壶薄酒。曹友闻到了案前,静静满上一杯,端杯凝望,久久不饮,然后一抬手,酒倒了地上。
    “时兄,此去走好。”他闭目悲思,说完,又满一杯。
    祭祀完毕,张珏俯身端走案桌,曹友闻坐了院内石凳上,尚未从悲痛中走出。“眨眼数年,他们一个个都走了。时兄之勇,我常自叹不如,连他也逃不过这劫。高兄已去,汪兄叛,如今时兄也……”
    张珏觉得曹友闻想说他自己,朋友一个个离去,人总会联想到自己的。“将军莫要忧愁,刀剑无眼,常在战场拼杀,哪有不伤不亡的呢?时将军死得其所,死得光荣,为我辈所景仰。”
    “是啊!为我辈所景仰。”曹友最点头,惆怅之色却难减。
    张珏摇头轻叹,心结,心结,只有自己可解。
    他把祭祀的香炉、酒具收了托盘上,端着它们进门,把它们放回该放的地方。可就在踏进门槛的一步,面前突然闪出个人影,与他撞了个正着。托盘中香炉酒壶翻倒,若不是张珏身手敏捷,整个人都被撞倒了。
    对方是个兵卒,张珏正要训斥他怎么走路的,他却不理张珏,绕过直接奔向曹友闻。
    什么急事都不能硬闯啊!张珏回头看去,只见这个莽撞的士兵手持一封信和一块小红牌,逞到曹友闻面前。
    制司有小红牌,持此牌,所有关卡畅通无阻,可入任何机要之地。但与此牌相伴的,同样是比十万火急还紧急的情报或命令。
    曹友闻看信后脸色大变,叫住门口的张珏,要他速取来文房四宝。张珏连忙把托盘放了门外地上,进屋取了曹友闻所需。曹友闻提笔便写,也不长了,寥寥数句,搁笔装信入封,交给送信来的士兵。士兵收好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张珏收拾笔砚,好奇究竟出了什么事,可也知这不是自己能问的。曹友闻什么都没告知,神色更加沉重。
    仅过两日,又有士兵持红牌求见,这次不仅张珏,连同另几个白直都看见了。
    “上次我已回复,赵制置还是如此?”曹友闻面露难色对送信的士兵说。
    士兵回答:“小的什么都不知晓,只管送信而已。”
    曹友闻重叹,知道士兵不可能知晓什么,他自己也只是想找一个抒发对象而已。“赵制置提了相同的要求,我也只能用相同的回复,以后若再有红牌信来,说的还是前话,我将不再回复了。”曹友闻说完又写了封信,还是只有寥寥几行,交给士兵送回。
    可制司那边没完没了了,紧接又有红牌到,一连来了七块。
    七块红牌连至,这得有多紧急啊!种种流言开始传开,曹友闻的部将们纷纷赶至,询问真情。对他们,曹友闻不会隐瞒,把他们都招集进屋,而张珏等几个白直则被吩咐屋外等候。
    出了屋,几个同为白直的同袍议论起此事,猜测着他们认为的真相。张珏找了个借口离开他们,他溜到屋后,轻轻一跃,上了屋顶。踩着瓦块,没发出一点声响,到了近窗的一侧,隐隐听得到里边的说话声了。
    “这就是赵制置写来的信,诸位看看吧!”曹友闻说道。
    接着屋内传出纸张传阅的细响,与窃窃私语之声。
    “赵制置这是要干什么?他……大安再急,也不能放弃仙人关吧!仙人关若失,整个沔阳也都丢了!”急呼的人是曹友闻之弟曹万。
    其他诸将也都表示不解,赞同曹万之言。
    曹友闻叹道:“蒙古人自上次仙人关兵败,对我军忌惮,不再与我军交锋,转攻他处,重兵压向大安。赵制置心急如焚,要我军驻守大安,也在情理之中。”
    “确实在情理之中,现在只有我们才能战胜蒙古人了,但不是个好计策。丢了沔阳,即使大安守住,以后的形势也好不到哪儿去。”
    “是啊!丢了沔阳,以后大安必次次陷入危机。断手足而保命,命是保住了,可残废如何御敌?”
    房中诸将皆不赞同,赵彦呐的命令决不能遵守。
    但制司的命令如何能抗呢?曹友闻道:“蒙古二太子这次已摆出决战之姿,所出之军勇猛异常,赵制置虽有大军,仍抵挡不住。我又怎么不知其中利害,已回信制置,我在沔阳,敌有后顾之忧,再凶猛亦不敢深进,依凭沔阳地势,可得大捷。而大安平坦,无险可守,蒙古骑兵正好发挥所长,我军相反,则露了短处。但赵制置执意,一连下了七道小红牌,召我前往大安。”
    曹万急切道:“将在外,君命都可以不受,更别说制司之命了!”
    “三思啊!”另有人顾虑道,“我们若抗制司之命,固然守住沔阳,但大安失陷,赵制置把责任推我们身上,怪我们拒不援救才使城陷,朝廷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这么说来,大安、沔阳,只能取其一了?”
    为难叹息之声在房内传遍。
    张珏坐在房顶上,也替他们为难。推卸责任是上司的基本技能,下属根本不可抵挡。想到火王星上的国会里的几个议员,最擅长干这种事了。就拿科研队失踪为例,他们事后竟作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让霍顿将军承担全责。霍顿将军有实力,负了责又如何,不过又让几只老狐狸暴露了真面目而已。但屋里的这些人,明显没有那种抗命本钱了。
    “或许有两全之法。”曹友闻幽幽地说。
    屋里瞬间安静,都听曹友闻怎么说。
    “此计若成,不仅困局可解,还可重创蒙古军,使其就此北还也说不定。”曹友闻声音低沉,听起来胸有成竹,也似极为冒险。
    张珏都不由得贴近窗户细听,听了几句,惊讶得差点从房顶掉下。
    曹友闻在屋中说道:“我等率军赴大安,大安地势平坦,附近唯有鸡冠山一堡可守,然无粮无水。诸君能否坚守五日?”
    曹万抱拳道:“若坚壁不战,何止五日。”
    “好!”曹友闻果断,“我有兵二万,分一万给你等守此山,我率另一万出奇。但与蒙古交锋,你等佯败入堡,蒙古人以为我在堡上,必来攻。我则乘夜捣其背,你等闻鼓声而出,内外夹击。若成,蒙古数十万大军一夜可溃。”
    诸将听得兴奋,纷纷称是。
    张珏不动声色地溜下房顶,心事重重。若成,确实可重创蒙古大军,一举得胜,但若败,曹友闻亦会全军覆没。此为决战。
    此战胜负如何,张珏已有预想,以曹友闻之将才,虽两万对五十万,差距悬殊,也并非无取胜可能。但蒙古军中的可不仅是普通军士而已,一理陷入兵败危险,五星联盟绝不会坐视不理。张珏已经有所预料,他们绝对会动手,可以说,这是必死之局。
    “张君玉,你在这儿啊?”身后有人唤他。
    张珏回神答应,是其他白直们。与他们一同做事去了。
    就在当天,曹友闻发下命令,择年纪二十以上、四十以下精兵重新编队。同时壮女营也接到南迁阆州的命令,要求即刻撤出仙人关。
    “杨队将她们走了,是不是马上要打大仗了?”王虎了新的编队,疑惑地问。
    一旁的马敉宁也入了选,忐忑不安地与他们在一起。
    “难道不是吗?”张珏闲散地斜躺帐中,心不在焉地回答。
    现在的状况,任谁都看得出将有场生死之战,军中每个人都各有所想,或惶惶,或兴奋,或想着如何取胜。而张珏想的,并非胜负,而是这场“必死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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