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竺迩又取出只白瓷酒杯放了桌上,毫不在意挥来的刀刃,只见那刀就要劈中他颈脖。
    当!
    按竺迩握着酒壶的手抬起,刀砍了壶身之上,壶盖震飞,瓷盖落地摔成两半。
    “可惜了,挺漂亮的一只壶。”按竺迩惋惜,手腕用力,架住刀身的酒壶往前一震,握刀之人惨叫飞出,像被大力推了把,摔了个仰面。
    “休伤我的人!”汪世显吼。
    “汪兄息怒啊!”按竺迩止道,摘了路边几片草叶当了壶盖,盖在壶口,“我本无意伤人,汪兄也请管住你的手下,不要冲动才好。”
    汪世显极怒,双目圆瞪,手按刀柄,却就是拔不出,因为他知晓按竺迩的本事,就算他们十数人一起上,都难是这个人的对手。同样的,按竺迩若起杀心,取他们人头也是瞬息。
    “汪兄请过来坐。”按竺迩按着壶口的草叶,将酒壶倾斜,倒满了第二只酒杯。
    随从和儿子都来阻止,但汪世显深明身不过去,挥开他们,坐了按竺迩对面。
    按竺迩举了酒杯,“这杯酒敬汪兄忠义。”
    “怎么说?”汪世显严肃道。
    “金国已亡,汪兄依然执意,守着西境偏隅,不是忠义么?”按竺迩说着,先干为敬。
    汪世显也端了酒杯,身旁人紧张劝他别喝。汪世显不然,对面这人要杀人,用不着下毒,举杯与之同饮。
    按竺迩接着又说:“汪兄虽忠,却是不仁。大势已去,汪兄为忠义之名,拖累部族老小,难道要他们随你陪葬?”
    汪世显“哼”了声,按竺迩出现在此的目的他已有所想,无非劝降,说的也都是以前说客的旧说辞。“投降蒙古,让他们做蒙古人的奴隶,就是仁吗?不是人人都可如你这般讨人喜欢,按竺迩那颜。”最后的语气落在“那颜”二字上,似一种讥嘲。
    按竺迩浅笑,“汪兄言重了,这世上并非有本事就可出人头地,还得看有无明主。金主昏庸,汪兄这般大才只得做个戍边之臣,实在可惜。蒙古初兴,百官虚位,汪兄若来蒙古,将来封王拜相,前途无量啊!也为后代搏个好前程不是?汪兄若位极人臣,又有谁敢把你的族人当奴隶呢?我说的可有错?”
    汪世显默不作声。
    “我若没猜错,宋廷又把汪兄拒绝了吧?”按竺迩微笑着为他满上一杯,“宋廷党派之争,殃及汪兄,如此朝廷,社稷前路明暗如何,以汪兄之才会看不清?汪兄无外乎碍于曹友闻情面,可这是私人交情,为私交把自己,乃至亲人族人的性命都耽误了,值不值啊?”
    “当初你投降,图的是什么?”汪世显问。“你这样的人,要什么得不到?蒙古能给你什么?”
    “名垂青史。”按竺迩答得毫无犹豫,想都不用想。这就是一种本能,苍露虎人毕生的追求,至高的荣誉——名垂青史。
    “哈哈!”汪世显狂笑,“好一个名垂青史。你我都曾是金之臣,蒙古是仇雠,你为仇效力,这名字到是留在史书之上了,只不过是骂名,遗臭万年!”
    按竺迩面色冰冷,如湖水无波,虽依然英俊,但却透着股噬人的阴寒。他缓缓说道:“蒙古崛起已成天下大势,将来蒙古夺得天下,世人只会称金主昏庸无能,守节者愚忠可笑,谁还会追究竟变节者的道德呢?变节有苦衷,归降是正道,各种理由都能编造出来。是非可混淆,黑白可颠倒。汪兄,我说得可对?”
    汪世显似有言,但又止,按竺迩的话听起来是那么个理,可细想,又是胡说八道的歪理,古今人物岂是一朝一代能定论的。但要反驳,以自己的才学却不是那么容易,他也不想做此口舌之争,按竺迩的目的是劝降,他不答应,按竺迩就只能灰头土脸败退。
    按竺迩没有等他答话的意思,轻笑道:“我刚才说那些都是虚的,人生在世,芸芸众生,图虚名者始终是极少数,像汪兄这样的英雄豪杰,自是务实。汪兄若降蒙古,陇州防御使、巩昌府便宜总帅等职皆不变,更随王子阔端南征,建功立业之后,其封赏几何,那我就猜不到了,大汗对有功之人从来不吝啬。你看张氏、史氏,弃金归降之后,哪一个不是封妻荫子,成为一方世侯呢?”
    “张氏、史氏,汉贼尔!”汪世显拍案而起,“天色不早,汪某还要赶路,恕不奉陪了。”向按竺迩抱拳告辞。
    按竺迩仍坐着,汪世显已在催促儿子和随从马上启程,他不紧不慢,给自己满上一杯。“汪兄,今日你回不去的。”话语如冰,把汪世显等人都冻住了。
    汪世显僵住身子,回头看着按竺迩,“你想怎样?”
    按竺迩又喝一杯,喝了好些杯了,他却一点醉意没有,反好似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冷酷。“我既然出来,就没有失败而回的道理,无论结果,都会向阔端王子拿出个交待。汪兄若同意归降,立刻跟我去见王子,自然不用回去;汪兄若不同意归降,那也别回去了,就留在这儿吧!”
    “你别逼人太甚!”汪世显的随从怒吼,纷纷拔刀。
    “不自量力啊!”按竺迩讥笑,“汪兄,我出手可有失败过?”
    “你天赋异禀,我等凡人哪敢相比?”汪世显苦笑,“你们把兵器都收好。在他面前亮兵器,想死吗?”他对身边人喝斥。
    “阿爹!”
    “首领!”
    汪德臣和随从们都担心到了极点。
    可汪世显却越发平静了,“今日遇上按竺迩,我们无论如何都走不掉。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他对着按竺迩道,“好,我跟你去见阔端。”
    “阿爹?”汪德臣靠近父亲,父亲决定去见那个蒙古王子,应是有所决断了。
    汪世显拍拍儿子的手背,点头安慰,“没事,只是去会会蒙古的王子,我并未答应要降。”
    “首领,跟他拼了,他只有一个人。”随从凑近低声道。
    汪世显摇头,低语回答:“万万不可。你们不知道他的可怕,他就是为杀戮而生的。一旦开了杀戒,不仅我们会死,他杀了我们后,必会去屠尽寒里的老老少少。”
    “汪兄,天已经黑了,我们还是快走吧!”按竺迩也不管他的桌案酒壶了,催着汪世显。
    此时夕阳早已消失,天色尽黑,满天星斗渐闪光华。
    按竺迩走前面,忽起了兴致,指着满天星辰道:“汪兄你看,在这些星子面前,人多么渺小啊!众生应当何去何从?”
    汪世显无心看星,瞥了眼就暗叹一声。
    “汪兄何叹?以后汪兄自会知晓,我给汪兄所指的,不仅是条生路,更是条通天大道。以后可要记得谢我。”按竺迩呵呵笑起来,负手走上下山的路。在他头顶,银河璀璨,颗颗星子不时闪烁光芒,如同有生命灵性一般。
    军情十万火急,在曹友闻下令的第二天,忠义军数千人,连同另几支军,共两万余人,从大安发征伐,直赴青野原。
    张珏自带战马,被编入为数不多的骑兵中,奔云马浑身雪白,行军百里而不沾泥,令周围人称奇。更因这纯白之色极其惹眼,众马之中一眼就能看见,不少别军来的军士常误将骑马人当作统制以上的将军,甚至以为是曹友闻,纷纷赶来拜见。弄得张珏尴尬非常,指着身上的军服问他们,这是将军穿的服饰吗?后来误会的人多了,他失去了解释的耐心,除了苦笑说不是,再没别的话语。
    从大安到青野原,快不过数日行程,全军日夜兼程,天不亮出发,到天黑才扎营。将士们行军虽累,但想到即将有场生死大战,无不绷紧神经,看起来毫无倦意。
    这夜刚扎下营,石头垒起的灶上生起火,架起锅,张珏蹲灶旁看火,其余人来往为晚饭忙碌。
    王虎突然凑了过来,担心而又神秘地说:“跟你说件事,行军路线好像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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