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冬至没能当场诛杀山本,但此人流窜多年,手上血债累累,而且他嗜好变态,专门对普通人下手,这是连修行者也不齿的行为,可因为他极为狡猾,犯案之后经常逃得无影无踪,而且欺软怕硬,一般不会去招惹比他强的修行者,各方才一直抓不到他。
    这次冬至初到鹭城,一出手就重创了他,使得此人一身修为将近作废,几年之内肯定无法再为恶,所以特管局内部依旧对冬至进行内部表彰,且记了一功。
    也不知道他师父听见他立功的消息,能不能稍微高兴一点,把之前的旧账忘记掉。
    想及此,他不由朝长守剑看了一眼。
    那天夜晚的幻境,似乎仅仅是幻境。
    但,幻境中所出现的,又肯定是曾经发生过的。
    他发誓要忘记对龙深所有不该有的感情,尊重对方的意愿,所以至今哪怕再想联系对方,他也都把念头按捺下来。
    另一方面,对长守剑的好奇,一日胜似一日,荒草般长满草原。神使鬼差的,他的手指在抽出剑鞘的剑锋上,又划了一道。
    还未愈合的伤口再度遭创,疼痛加倍,冬至嘶了一声,忍痛将飞快冒出一串的血珠抹在剑身上。
    剑身果然很快发生变化,像那天晚上一样,很少的血量却化为红光,很快流遍剑身上的纹路。
    冬至眼看着自己周围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心里已经比上次淡定不少,甚至还生出一点点期待。
    这次,他又会看见什么样的过去?
    荒原,积雪,一眼望不尽的白。
    月光,星辉,天河在上,山峦在下。
    两个人在雪原上行走。
    一名穿红色僧衣的僧人。
    还有一身黑衣的男人。
    黑衣的是龙深,他的容貌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变化,天寒地冻,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下,任谁脸上都不可能出现温暖的笑容,龙深更是风霜冷肃,冰雪加身。
    从装束来看,这应该还是在古代。
    有些地方积雪很厚,一踩下去就到大腿,有些地方雪比较少,露出下面的黑地青苔,湿滑交加,但这些困难丝毫不影响他们的行进速度,冬至赶紧跟上,却只能不远不近地落后一段距离。
    风雪渐大,但两人未曾停下半步,也没有使用任何攀登工具,就这么一前一后,一步步地接近山巅。
    龙深体力极好,不知疲倦,那僧人竟也不显落后,始终落在龙深后面两三米左右。
    冬至知道龙深的原形之后,自然也就明白了他为何会如此强大,但僧人的表现却令他很是意外,对方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没想到体力居然不逊他师父多少。
    未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天,也许是一天,时间在幻境中失去了意义,两人终于抵达山巅,僧人终于露出一丝疲色,冬至头一回听见他说话:“就是那里!”
    音调古怪,但身在幻境之中,并无障碍。
    循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冬至什么也看不见,但龙深却神色一动,那是有所收获的喜悦表情——冬至现在已经很能从对方的细微表情变化里,察觉到更深层次的内心波动了。
    即使曾是一把剑,但在他心中,龙深早就是一个人,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两人又走到僧人所指的方位,冬至只见一块厚厚的积雪覆盖,根本看不见下面有什么东西。
    僧人先伏下身体,手探入积雪之中,像是往下掏什么东西,很快雪就没上他的肩膀,他神色一喜。
    “果然有!”
    他将手伸出来,手掌已冻得发白,但僧人浑不在意,只拍去身上的雪屑。
    “这肯定是上天赐给你的,谁也夺不走,自从我走后,它就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人发现过。”
    照冬至说,这里人迹罕至,终年积雪,又在高山之巅,连鸟都比人多,谁会跑到这里来找东西?可僧人脸上的欣喜与神圣不似作伪,连带冬至,也不知不觉为他们高兴起来。
    龙深也与僧人一样,伏身将手伸进去,僧人在旁边紧张地看着。
    “只怕很难拿出来吧,我之前就不行……”
    话音方落,龙深的手就已经抽出来,手上多了一团白雾飘溢的冰晶。
    冬至还以为他们千辛万苦寻找的是长守剑,毕竟这是与长守剑有关的环境,谁知竟不是。
    他好奇地看着龙深手上的不规则“冰块”。
    僧人面露喜悦:“缘分天定,看来这山岚之心,就该是你所有!”
    龙深道:“山石有心,千年化魂,万年融晶,我想将它炼入一把剑里。”
    僧人好奇道:“那把剑叫什么名字?”
    龙深摇头道:“暂时无名,不过我想给它起名,长守。”
    僧人:“长守本心。”
    龙深:“也长守,人间太平。”
    僧人笑道:“那等你炼成之日,一定要给我看看。”
    龙深:“自然。”
    两人简短的对话就此完结。
    他们没有在山巅停留多久,很快又下山去,冬至眼看着两人渐行渐远,视线渐渐模糊扭曲,就知道自己这段幻境之旅差不多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他蓦地一阵头晕目眩,忍不住闭上眼,往下坠落。
    再睁眼时,自己仅仅是跌坐在客厅地上而已。
    骤然从冰天雪地里回到温馨平静的客厅,落差有点大。
    冬至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
    他看向手中的长守剑。
    后者静静躺在他手中,无言诉说自己曾经见过的春秋岁月。
    知道的越多,他就越是觉得,龙深一路走来,风霜雨雪,波澜壮阔,能够看见他的足迹,哪怕只有片段,对冬至而言,也是惊心动魄的奇遇。
    但对龙深而言,那却早就刻入他的骨子里。
    旁人追求传奇,而他自己就是传奇。
    龙深已经站在高山之巅,望见群峰白雪,手可摘星。
    而他还在山下踟蹰前行,像所有第一次攀登,毫无经验的人那样,惊叹于高山险峻,途中也因犹豫胆怯而停住脚步,或许还会贪恋山下温暖而想要多驻留片刻。
    冬至觉得,如果自己是龙深,也未必能看见还在一步步往上摸索的徒弟。
    于龙深而言,两人无论是在年龄,阅历方面,都相差太远。
    在幻境里看到的越多,他就觉得自己了解龙深越少。
    但一步步走近,探索,深入,能看着对方从童年走到如今,看见长守剑的过往片段,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他不由有些期待,下次再入幻境,又会看见什么样的龙深?
    站久了有点头晕目眩,他扶着墙壁站了好一会儿,才感觉恢复一些。
    给长守剑喂血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损耗精气神,肯定不能经常做,所以冬至没有继续,转而起身去厨房烧水喝。
    电话响起,来电人居然是最近都没联系过的刘清波。
    冬至只知道他去了润州,不知道他具体都做了什么,但想来以刘清波的能力,只要改改脾气,肯定混得不差。
    前提是他们领导能让他看上眼。
    也不知道是哪个领导这么大“福气”,能拥有刘清波这样的下属。
    “老刘,最近怎么样?怎么突然来电话?”他随口道。
    “你不知道吗?”刘清波的声音有点古怪。
    “知道什么?”
    冬至听他语气,应该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举起杯子就喝了口水。
    刘清波没好气:“我跟张充现在就在你们给的地址绕圈呢,鹭城办事处到底在哪,怎么这么难找!”
    他刚说完,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喷水的动静,紧接着是一连串咳嗽。
    “你就是分局派来协助我们的人?!”冬至有点难以置信。
    “怎么,你不欢迎?”
    冬至想象刘清波黑着脸说这话的样子,有点好笑:“不敢不敢,欢迎之至!还有一个是谁,也是我们这一届的吗?”
    刘清波:“不是,叫张充,我也头一回见。”
    说罢他狐疑道:“话说你该不会是故意整我们吧,办事处真在这里吗?”
    冬至扶额:“真得不能再真,我过去带你们吧,我们在小区门口见!”
    挂掉电话,他越琢磨,越觉得张充这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但按理说不会那么巧吧。
    等他赶过去,看见小区门口站着两个面熟的人,才发现真就这么巧。
    “兄弟,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张充见到他,一蹦三尺高,直接冲过来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
    冬至眨眨眼,把他拉开一些,上下打量确认自己眼睛没出毛病。
    “你怎么来了!”
    张充一抬下巴,气盖山河:“听说你们这儿缺人手?放心吧,有我在,以后鹭城就出不了事!”
    冬至与刘清波对视一眼。
    刘清波用眼神清楚表达一个疑问:他一直以来都这么盲目自信?
    冬至无奈点头。
    上回羊城除妖,这家伙对自己信心爆棚,错误估计,差点导致冬至赶不及去救何遇。
    同样是龙虎山出身,张珩跟张充两人,一个是一组的招牌,一个却是被踢到羊城去守办事处,待遇天壤之别,事实也证明,这跟什么黑幕内情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是各人能力问题。
    当然,冬至对张充本人没什么意见,张充挺仗义,虽然浮夸了点,能力比平平还要平平,但总的来说,当朋友兄弟都挺好,只要不是一起去出任务。
    “你过来了,羊城那边少了你怎么办?”他委婉道。
    张充:“听说最近因为南方事情多,上头怕申城鞭长莫及,打算再成立一个分局,跟现在的华东分局平级,以后申城就是华南一局,羊城就是华南二局。”
    冬至恍然,原来是打算扩充升级了,他打趣道:“那你就更不应该走,这样以后你就是分局元老了。”
    张充也有点遗憾:“我那堂兄张珩,可能会就任二局局长,毕竟我们是一个师门,又有亲戚关系,还是要避嫌的,有他在,我也可以放心把羊城交给他了,虽说我能力也不错,可毕竟还是比他差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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