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啥意思啊?我小闺女又怎么你了?才十五岁啊,你说这话缺不缺德?”许婆子正要收工呢,听了这话,直接把镰刀往地上一砸,撸袖子就要上阵了。
    赵红英才不怵她,那么多年的冤家了,谁还不知道谁啊!
    “我干啥了就说我缺德?你闺女自个儿能耐,瞧不上咱们队上的小年轻,直接奔着人家知青就去了。咋的,这是准备跟着嫁到城里去了啊?别难为情啊,这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我就等着喝你家许静的喜酒了。”
    许婆子脸都绿了,这事儿她完全不知道啊!!
    那许静是她小闺女,也是唯一的一个闺女。她跟赵红英的情况相似,都是前头一溜的儿子,人到中年才得了这么个小闺女,哪怕这年头的人普遍都重男轻女,老许家对这个闺女也很是疼到了骨子里。而且,就是因为她跟赵红英是多少年的冤家,她一直记得赵红英的小闺女菊花上了初中,还嫁给了城里人。所以,她的目标始终很明确,许静也确实争气,上完小学后,又去县里念了初中,刚初二结束,这不放暑假了才回到家里,哪知道就摊上了这事儿。
    “你要敢胡说八道,我跟你没完!”
    撂下这句话,许婆子连镰刀都顾不上拿,转身就往家里跑了。虽然她看不惯赵红英,可认识那么多年了,咋会连对方的为人都不知道呢?这事儿绝对是真的,她得赶着回家去收拾那死丫头!!
    第036章
    老许家人丁兴旺, 家人各个手脚勤快干活卖力,哪怕比不上赵家和宋家, 搁在第七生产队里, 也是排的上号的殷实人家。不过话说回来,要是那啥破落户, 赵红英也不会跟人怼上, 就是真的赢了,那也丢份不是?
    许婆子跟赵红英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 她俩都还没嫁人那会儿了。不过到了现在,所谓的恩怨也就慢慢歇了, 毕竟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
    就拿今天这个事儿来说, 如果赵红英铁了心叫许婆子难堪, 那她也不会专等下工以后,周遭只有宋家和许家人时,才说的这事儿。说白了, 既是挤兑也是一种变相的提醒。
    等许婆子急匆匆的奔回了家,她几个儿媳妇儿才刚捡了镰刀追上田埂。
    家里就许静带着几个侄儿侄女, 虽说她现在还念着书,可乡下地头但凡稍大点儿就帮着家里干活了,许静当然也不例外。尤其她还想着, 平时在学校的日子多,回家能多干点儿就尽量多干点儿,横竖她不用下地,生火煮饭带孩子, 称不上有多辛苦。
    盘算着时间还早,许静叮嘱了大侄儿领着弟妹待在屋里,自个儿去屋后鸡窝里瞧了瞧,顺便给添了些鸡食。等回头刚打算搬些柴禾进灶间时,就看到她妈杀气腾腾的冲进了院子。
    这会儿是到了下工的点儿,可瞧这架势,不由的叫她心里泛起了嘀咕:“妈,你这是……”
    “你这死丫头是不是背着我跟知青勾搭上了?你说,是哪个?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哪怕赵红英没说明白,单听那话茬,也知道一定是个知青了。可队上的知青太多了,许婆子一时半会儿真猜不出来,她又不想对赵红英低声下气了,索性直接喷了闺女一脸,“你说不说!”
    大概是从没见过亲妈这么凶,许静吓的脸色惨白,连连后退的好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哆哆嗦嗦的说:“没,没这回事儿。”
    这也怪许婆子太凶悍,瞧她那样子,许静真怕自己说出来后,亲妈能直接举着菜刀杀到知青点去。再说了,她也记得对方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跟家里人说。于是,她选择了死不承认。
    许婆子几乎要给她气乐了:“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故意涮你玩的?趁着消息还没传开,赶紧叫你爹你哥把事儿给敲定了,不然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没,我真的没……”许静越来越害怕,等她几个哥哥嫂子陆续回了家,她更不敢说了。
    “你不说,我就去知青点一个个问!”许婆子发了狠,“问不出来也没事,等开学你也不用去学校了,回头我就给你找个人家,趁早嫁了!”
    “不不不!我、我说还不行吗?”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在许婆子一番恐吓之后,许静到底还是没绷住,竹筒倒豆一般的倒了个干净。
    ……
    许家那头自然热闹,赵红英都不用猜就知道许婆子这会儿肯定愁坏了,乐得她走路都是颠颠儿的,一溜烟儿的奔到大树底下,捞起喜宝就往家里赶,还不忘叫张秀禾带上喜宝的小板凳和搪瓷缸子。
    因为心里高兴,赵红英决定今天杀个鸡吃。杀的就是上一回她出门捡来的野鸡,养了有小半月了,天天大肥蚯蚓吃着,瞧着倒是肥了两圈。横竖野鸡不爱下蛋,再说秋收后队上得闲了,指不定就要搞个突击检查,哪怕她上头有人,那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吃!!
    论起吃,最高兴的只怕就是毛头了,上窜下跳的帮着搬柴禾、舀水、递剪子……看他那架势,简直就是恨不得亲自上阵帮忙杀鸡。强子和大伟也乐意帮忙,倒是喜宝几个小姑娘早不早的就躲进了堂屋里,说啥都不出去。
    屋里也能玩,春丽从书包里掏出了几枚石子,那是在河边捡的,打磨得溜光:“咱们来玩‘抓得快’吧。”
    ‘抓得快’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口气把石子往半空中抛,在落下之前动手抢,谁抢得多就算谁赢了。
    每次玩这个游戏,喜宝都是既高兴又憋屈。高兴的是游戏本身很好玩,憋屈就是因为每回输的人都是她。不是只抢到了一个,就是连一个都抢不到。委屈得她只瘪着嘴儿一脸不甘心,偏她还有股子韧劲儿,屡战屡败,屡败再屡战。
    春丽安慰她:“你就是太小了,咱们不跟你抢,你也抓不到两个啊!对了,要不你去跟奶说一声,把鸡毛给咱们留下,回头叫我爸给做鸡毛毽子。”
    喜宝没玩过毽子,她只知道鸡毛掸子,她奶屋里就有一个。不过既然姐姐都说了,她照办就是了。蹬着小胖腿跑到堂屋门边上,也不敢往外冲了,就站在门边喊她奶:“奶,我要鸡毛,姐姐说给做鸡毛毽子!”
    赵红英一口答应:“知道了,都给你留着,回屋待着去。”
    任务完成了,喜宝赶紧远离门口,奔向安全地带。
    尽管杀鸡很可怕,可鸡肉好吃呢。考虑到家里人这几天累坏了,特地炖了一大盆的小鸡炖蘑菇。说来那蘑菇还是毛头采的,前段日子家里一帮孩子上山拾柴禾,就他一个还采了蘑菇回来,幸好他聪明,知道采回来叫家里人瞅瞅,没直接下肚,因为里头还混了几个容易腹泻的蘑菇。
    小鸡炖蘑菇,土豆烧鸡,鸡块烩白菜。
    一鸡三吃,因为里头特地掺了不少的素菜,每一样都是满满的一大盆,叫全家人敞开肚子吃,还剩下不少。剩下就找个阴凉处搁着,晚上再加些素菜,热一热继续吃。
    有肉吃就是不同,大人孩子都吃得满嘴流油。等吃饱喝足后,都回屋歇午觉去了,毕竟休息好了才能干的动活儿。
    喜宝仍是奶奶上哪儿,她跟到哪儿。
    赵红英边安顿喜宝边琢磨着,眼瞅着这孩子大了,要不要在房里弄个小隔间,先把老伴踹到隔间睡,等喜宝再大几岁,好叫她一个人住。不过,就算要折腾,那也得等秋收以后了,倒是不着急。
    看着喜宝进入梦乡,赵红英也跟着躺下了,好好歇歇,下午还有的忙呢。
    她倒是真的淡定,却不知就因为上午那一席话,把人家老许家给折腾得不轻。不过,就算她知道,估计也只会在睡梦里笑出声儿来。
    这年头可没有自由恋爱这种说法,以老宋家为例,宋卫国他们都是到了岁数后,由赵红英放出消息,再帮着相看好了,中意了才会安排着亲自瞧上一眼。其实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就已经是成了的。等两边看过以后没意见,那接下来就简单多了,正好上头不是鼓励不搞封建迷信吗?摆两桌酒,或者干脆连酒都不摆,请一堆人上家里热闹热闹,这婚就算是结成了。
    当然,偶尔也有心大的男女,自个儿私底下就给相中了。这样也不是不行,而是得瞒得紧一些,一旦叫人发现了,那就赶紧结婚。只要结婚了,甭管前头是经人介绍的还是自由恋爱的,问题都不大。可要是没结成,那就别怪外人说话难听了。
    可要是只想恋爱不想结婚呢?
    最高领导人曾说过,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许家那闺女倒是不敢太出格,可说实话,手也牵了,腰也搂了,连嘴都亲过了,你再说不出格……还想咋出格啊?非要跟毛头说的那样,生出娃娃来才算大事儿?那还真是天大的事儿了,流氓罪是要吃木仓子的。
    等下午开工时,许婆子特地跑到赵红英跟前打招呼:“那个,分完粮后,请你吃酒。”
    “哟,那我先恭喜你了!”赵红英完全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就是想了想,又问,“你闺女不念书了?我记得,还有一年吧?”
    “你倒是关心我家。”许婆子没好气的怼了她一句,不过还是给出了回答,“不念了,反正又没指望她去县城里上班。再说县城里最近怪怪的,她自个儿也说,学校里好多人都不念了。”
    赵红英没听明白,她一直都认为多读书好,咋还有人不念了呢?见她愣神,许婆子反倒乐了:“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大城市里都这样,你看看那些知青,好多都上高中了,说下乡就下乡了。反正就这么回事儿,不念了,趁早结婚生娃得了。”
    说完这些,许婆子就去干活了,赵红英见状也没再追问,显然她俩想的一样,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秋收。
    秋收是很累,不止累,关键是太热了。社员们因为都是干惯了活儿的,倒是还凑合,哪怕今年比往年都热,可瞅着地里的庄稼也长得比往年要好,再多的辛苦和劳累也算是值得了。
    可社员们还算撑得住,知青点那头是真的不成了。
    一来,新来的知青根本就没经历过秋收,本想着平时下地赚工分已经够辛苦了,哪知道跟秋收比起来,平常就跟玩似的。
    二来,自打赵红英撂摊子不干后,知青点很是乱了几天,后来曾庆华安排人轮流做饭,这才勉强撑了下去。可现在秋收了,白日里下地干活,收工回来后还得做晚饭,第二天更得天不亮就起床做早饭,弄得正好轮到的那几人叫苦连天,说啥都不愿意吃这个亏。
    三来,知青们是真的没经验,那些不听劝贪图凉快非要穿着背心短裤下地的,这才两天工夫,就给晒秃噜皮。眼瞅着胳膊腿上的皮肤大块大块的脱落,吓得他们半夜里去敲了赵建设家的门。还有人是没保护好脖子,脖子后头那一块直接给晒伤了,一流汗生疼生疼的,根本熬不住。
    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知青们真不认为不干活就没的粮食分,横竖之前就是借了队上的粮食。哪怕秋收后分的粮食争不够了,大不了再继续借呗,天晓得他们啥时候会回城,怕啥。
    抱着这样的心态,好些知青都选择了消极怠工。当然,这肯定不是全部,像曾庆华这种已经看明白了的人,就算再怎么吃力,也会咬牙坚持住的。
    终于,秋收结束了。
    又是一年大丰收,瞅着粮食堆得满满当当的队上仓库,赵建设别提有多自豪了。想来,要是不出差错的话,今年的先进生产队和先进大队长又是第七生产队和他的。
    本着早交粮早了事的想法,等全部粮食都收上来后,赵建设就点了社员们,肩挑手抬的赶紧把任务粮给上头送去。
    他们这头倒是高兴得很,也有生产队仍旧在犯愁。
    日子本来就是好的越好,差的越差,明明往前四五年都是一样的,可自打那一年秋收意外发生后,周边好多地方都受到了影响。有些生产队正好摊上个有魄力的大队长,哪怕一次还不出欠粮,大不了分成几次还。到现在,也有四年光景了,多半生产队都还清了,哪怕还差一些,今年之后也就差不多了。可也有犯浑的生产队,仗着国家不可能看着他们死,就是死活不愿意还。一年拖过一年,瞅着上头还真没啥反应,愈发的得意了,别说欠粮了,干脆连任务粮都少交了。试想想,少交给国家一点,自家不就能多吃上一口了吗?
    很多事情那就不能开先例,一旦开了口子养成了习惯,再想改掉就太难太难了。就说离第七生产队只隔了一条小河的第八生产队,就成了整个红旗公社出了名的懒汉村。
    欠粮?自家粮食都不够吃了,还不了。
    任务粮?打个商量少交点儿呗,家里老母孩子都还等米下锅呢。
    公社干部气得要命,可人家都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还能咋样?又派了人实地考察了一下,说来也真奇怪了,明明是一样的地,第七生产队是大丰收,第八生产队却真的是粮食歉收,并非闹饥荒,而是产量仅有正常情况的一半。
    等交完任务粮,宋卫国就拿这事儿回家说了。
    赵红英正忙着给喜宝洗头呢,家里的孩子不论男女都不养长头发,主要是怕麻烦,洗头烦梳头更烦。偏偏喜宝天生一头好头发,又黑又亮,摸上去就跟缎子似的,早几年她小,常常洗头也怕着凉,所以赵红英狠下心来给剪了。现在她略大了点儿,索性就给养着,不说能扎起来,起码不再给剃男孩头儿了。
    听宋卫国说了交公粮的新鲜事儿,赵红英只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那就是一帮子懒货,又懒又蠢,咱们都下地干活了,他们还歇在家里。就说前头太阳那么大,也没见他们去河里挑水,真不知道是咋想的。”
    今年虽然没有闹旱灾,可灌溉原本就是挑河里的水,自家洗用倒是无妨,井水够的。然而,社员们去河边打水,前几年常会碰上第八生产队的,今年愣是一回都没碰上。
    仔细想想原因,要么挑井水灌溉,要么就是田里有水无需灌溉。可两个生产队紧挨着呢,咋可能差那么多呢?那么剩下的就只能是他们懒了。
    “奶说过,可以蠢不能懒。”喜宝很是配合的说道。
    赵红英起身换了盆水,又从灶间锅里舀了些热水,兑好了才叫她再过来喜宝,又说:“他们就这样等着老天爷给饭吃?咋瞅着像是一生产队的袁家小子呢?”
    得亏袁弟来今个儿不在家,不然……好像也没啥,反正别指望赵红英能说出好听的来。
    给喜宝洗了头,赵红英瞅着她那半长不长的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脑后,想了好一会儿,索性去回屋拿了剪子来:“坐好,奶给你剪个头发。”
    一旁的宋卫国来劲儿了:“哟,妈你还会剪头发?别好好的一个漂亮闺女,被你一剪给剪成了毛头。”
    赵红英一个眼刀子就甩了过去:“毛头那丑样儿是头发的问题吗?那都是随了你!”
    宋卫国不吭声了,多说多错,他还是闭嘴得了。
    再看喜宝,早就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了,两手放膝盖,一动不动的任由赵红英折腾。
    很快,头发剪好了。赵红英的手艺是不佳,却也不至于直接给剪坏了,她只是简单的修短了些,又因着头发还是湿的,也看不出好坏来。
    “成了!你先别进屋,在院里晒晒太阳,等头发干了再说。”赵红英满意极了,唤毛头去拿扫帚扫地。至于家里的其他孩子,这会儿都去地里捡麦穗了,每回地里收割完后,都会剩下不少的麦穗,因为都是零散的,也不好收,就指着这帮半大的孩子帮着无偿干活呢。
    毛头倒是乖乖的拿了扫帚过来,可他跟赵红英提了个要求:“奶,也给我剪剪呗,不要喜宝那种,你给我剪个大光头。”
    宋卫国原本是蹲在房檐底下的,听了儿子这话,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儿一头栽倒。幸好,他及时用手撑了一下,稳住了身形后,忍不住喷儿子:“你已经够难看了,干啥还要糟蹋自己?”
    光头能看?!
    再好看的人,剃了光头都得变难看几分。就毛头那长相,真要剃了光头,那是既糟蹋自己,更糟蹋别人。
    可显然毛头不那么认为,他完全没有美丑的概念,只想着没了头发铁定凉快。当下,他无视了蠢爹的意见,非要缠着奶奶给他弄个大光头。
    赵红英懒得跟他歪缠,横竖就是顺手的事儿。她转身又兑了盆水,也没咋洗,只是把毛头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都给打湿了,然后抓起一撮毛,拿起剪子就开始剪。
    说白了,这还是剪头发,而不是剃光头。不过,对于毛头来说就无所谓了,反正他的要求就是剪到短得不能再短,凉快就成。
    等到傍晚,张秀禾从猪场回来,一进门就被吓得连连后退。
    丑儿子啊!
    好不容易看顺眼了又换了个丑法!!
    她造了啥孽啊,这糟心日子可咋过哟!!!
    ……
    秋收结束了,对于社员们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分粮食了,各家各户都掰着手指头算着自家的工分能得多少粮食。像宋家这种壮劳力多的人家,完全不用犯愁,哪怕是闺女多儿子少,因为今年是大丰收,起码填饱肚子肯定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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