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兮玉清瘦了很多,久别重逢他今日还穿着一身白衣,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更有帝君的气质了。
    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两个人还特地去了空无一人的小巷相见。
    牧笙歌一如两年前分别时的模样,依旧那般明眸善睐,看来王府的生活并未改变她的纯真分毫。
    平兮玉也对外界的流言有所耳闻,现在看到牧笙歌的样子更加确定,「……笙歌,这回、跟我走吗?」
    他一上来就说这么严肃的话题,牧笙歌摇摇头,「不行,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你为大燕已经牺牲得够多了!那个秦王又不爱你,他只是个贪恋权势的小人而已,他在利用你!」
    牧笙歌心知肚明,但也不便说开,「我——」
    「我原本接近你是为了报仇的,我想让仇人的女儿痛苦,没想到到头来痛苦的会是我自己。」
    平兮玉万分懊恼,「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跟你私奔的。」
    他满心感情无法倾诉,也得不到回应,这两年就用练功来催眠自己,都快练得走火入魔了。
    牧笙歌看他顶着帝君的一张脸如此悲伤也是动容不已,「你不要难过……」
    意识到牧笙歌要伸手抚慰他,平兮玉抓住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闭眼泪水随之落下,「跟我走吧,笙歌。」
    牧笙歌仰头看他,魂牵梦萦一般,「你叫我……青梧好吗?」
    「青梧……?」
    哪怕是个疑问句,牧笙歌也听得十分感动,「嗯。」
    她一定是被迷惑了,否则不会这样轻易被这个人纳入怀中还不知反抗,就在两个人你侬我侬之际,青雀的出现打破这点意境,「那个……有人来了。」
    平兮玉一下揽住牧笙歌的腰际,轻功施展,轻而易举就飞跃过白墙黑瓦,徒留青雀的叫唤,「去哪儿啊!」
    平兮玉带牧笙歌来到郊外一处山花烂漫之地,牧笙歌甫一落地就被这样的美景给吸引了,快步奔跑起来,「这儿跟台隍夷夏真像!」
    平兮玉好奇道,「台隍夷夏是哪儿?」
    意识到自己的口误,牧笙歌也没有纠正,「那是我很久以前的家,那里有我的姥姥、弟弟,还有青雀!」
    这两个人徜徉在花海中,跟那戏本里写的男女主人公定情的一幕差不多,司命星君在昆仑镜的那一头也看得津津有味,「既然帝君实在不愿动他的凡心就算了,有这个平兮玉在也能激发我的灵感了!」
    平兮玉见牧笙歌欢呼雀跃的样子,嘱咐她小心点,自己也快步跟上。
    牧笙歌一路走来摘了好些小小的花,五颜六色一束一束的,转身再看平兮玉,他跟了一段距离却站在很远的地方一动不动,没有再过来的意思。
    既然他懒得过来,那牧笙歌就自己跑向他,她满目璀璨之光,手捧色彩缤纷的花叶,像是捧着自己的一颗真心般,笑颜真诚热情,「好看吗帝君?」
    这再次的口误让她立马反应了过来,气氛忽而变得窘迫,牧笙歌垂目咬唇,埋头在花束之后,「那个……我是说——」
    「好看。」
    牧笙歌从星星点点的小花团后探出脑袋,「……」
    她知道眼前人从不计较她的风言风语,只当是她无心之过,便再次会心一笑,「……嗯!送给你。」
    今天的平兮玉很奇怪,见面的时候明明说了要带她私奔的,最后却一言不发的把她送回了长安城内,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回到王府牧笙歌发现青雀居然在打包东西,见牧笙歌能回来她也一惊,「公主你不是跟平护卫私奔了吗?我还打算收拾收拾回台隍夷夏呢!」
    牧笙歌解着她的包裹,「怎么可能?我就出去玩玩而已,渡劫尚未成功,魔尊仍需努力。」
    解着解着一包两包三包的南枣核桃糕全都掉了出来,牧笙歌叉腰道,「你怎么能把我最爱的糕点全都带走呢?也不留点给我。」
    「您都走了我留给谁啊?留给王爷吗?带回台隍夷夏还能分给天魔大人他们。」
    青雀说得在理,牧笙歌打开一盒,拿了一块放入口中,感慨这人间美味,「真好吃,全天下绝无仅有最好吃!」
    「您该不是为了这家的南枣核桃糕才放弃私奔的吧?!」
    牧笙歌推了下她的脑门,「说什么呢,我是会半途而废的人吗?我都答应帝君了,这次再无功而返的话,我至少得被关在紫微宫一整年,还不给吃的!」
    「紫微宫啊……那岂不是您梦寐以求的事情?」
    牧笙歌想想以前的日子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会儿的心情真是……饥寒交迫,矛盾无比啊。」
    主仆俩正有说有笑着,外头有下人通传,「王妃!王妃!王爷吩咐您去前厅用餐。」
    这会儿才过未时,「用餐?」
    「陆侧妃准备了晚宴,请您过去,王爷已经在等候了。」
    她都跟秦荔柏快三天没碰着面了,更别说一起吃饭,但既然宣了,面子还是要给的,「嗯,那便过去吧。」
    青雀也是后知后觉,等牧笙歌在秦王身旁坐下之际才发现她头发上缠着一两朵指甲盖大的小花,不细看还以为发饰。
    但秦荔柏却一眼看出来了,「你又去哪儿贪玩了?」
    牧笙歌摸着后颈,「……嗯,就走走,没去哪儿。」
    此时陆侧妃正坐在秦王的另一侧,露出个和善的微笑,「姐姐当真是自由惯了,王爷也是关心你。」
    牧笙歌才不想跟秦荔柏的妃子们拌嘴,当做没听到,伸筷夹菜,准备开动。
    「明日我就要离开王府,你能不能有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牧笙歌放下筷子,叹了口气,「都两年了,开场能不能换句话,一点新意也没有。」
    她今天原本的心情春光灿烂的,结果回来还得面对一众的责问非议,不爽就反驳了句。
    「你也知道我们成亲两年了,你当中有尽过一点妻子的义务吗?我这么纵容你还不够吗?」
    秦荔柏一生气,牧笙歌也眯起了眼,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忍耐道,「真是啰嗦。」
    「你说什么?」
    「我错了,下次不会了,吃饭吧。」
    虽然每次吵架都是她先认输,承认错误,但她从来都不改,秦荔柏也看透了她,「你今天去见了谁?」
    牧笙歌抬头扫视桌子上的一圈人,有的低着头,有的看两边,最后回到秦荔柏身上,「你……跟踪我?」
    眼见着一场战火就要引爆,陆侧妃先行点燃,「姐姐应该是去见昔日的朋友吧?黄美人也只是碰巧在街上看到而已。」
    牧笙歌睁大眼睛。
    黄美人连忙摇头,她想说什么却不敢说出口,只能委屈的咬唇。
    罢了罢了,这饭看似吃不成了,牧笙歌原本还有点饿,这下完全气饱了,她反过来按捺秦荔柏,「人多,出去谈。」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偷偷讲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姐姐。」
    「青雀。」
    青雀一个响指,那陆侧妃立马就翕动着嘴巴发不出声音了,大伙儿关心道,「怎么了这是?」
    青雀道,「不用担心,过一个时辰就好。」
    牧笙歌拉起身边的秦荔柏,不容分说,「出去。」
    被推到中庭的秦荔柏还在关心着里面的陆侧妃,「青雀做了什么?她到底是什么人?」
    「所以,你只好奇青雀,不好奇我的事了是吗?」
    秦荔柏握拳看向她,「她们说你在外面跟一个男子离开了。」
    「所以——」
    「他是不是平兮玉?」
    牧笙歌并不否认,「没错。」
    秦荔柏隐忍的怒火此刻一触即发,「来人!」
    牧笙歌以为他要动她,还要呼唤青雀,没想到他却恼羞成怒道,「给我去找一个叫平兮玉的人,找到就灭口!」
    看来曾经对他说的话他真的全部当做耳旁风,「我说过,不要随便杀人!你就不怕自己将来会后悔吗?」
    「我杀不了他我才会后悔一辈子!」
    王府中的顶尖侍卫马上列队好停在两侧,听从秦荔柏的吩咐,「现在、马上、去找他!」
    牧笙歌觉得这活儿她是干不了了,秦荔柏完全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已经分辨不清孰是孰非了。
    他以为这样的追杀令会激怒牧笙歌,没想到回头却看到她眼里的无可奈何,「你杀了他也没用,我跟你之间的困难不在他身上。」
    「那是什么你说啊!」
    看来当初就不该同意这桩婚事的,牧笙歌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不爱你啊,而你也勉强不了我。为什么不能就此作罢,将心思放到别的上面呢?」
    「那你为什么答应和亲?」
    气急败坏的两个人几乎是用吼的在交流,「我不答应你们中原会放过燕北吗?我有选择吗?我能私奔吗!」
    在听到私奔两个字的时候,秦荔柏几乎是倒退了一步,咬牙笑了起来,「私奔?」
    牧笙歌也意识到过头了,吸一口气解释,「我是说——」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今天我一定要杀了平兮玉。」
    牧笙歌也不跟他硬碰硬,「青雀!」
    青雀旋即到达她身侧,「去保护平护卫。」
    青雀犹豫了一下,「那您怎么办?」
    「我死在这里也没关系,」牧笙歌大义凛然,「如果我的死能让殿下脱离这些俗世的七情六苦,那我也是尽职了。」
    她视死如归,毫不畏惧,反倒让秦荔柏心灰意冷,「杀生成仁舍身取义,你可真是伟大啊……」
    「从现在起,我不想再看到你一眼!」
    矛盾激化后,牧笙歌觉得人间愈发难熬了,哪怕秦荔柏为了躲她领兵西征去了,她一个人走在王府中,受着各路侧妃的挖苦和下人的侧目,真是度日如年。
    婚后第三年,牧笙歌满二十了。
    王府多了两个呱呱坠地的孩子,还有个扎着总角的小男孩在雪地里欢快的跑着,一不小心就撞到了正在闲逛的牧笙歌。
    这孩子眉目长得很像秦荔柏,牧笙歌伸手扶起他来,孩子却唯唯诺诺的,「主……主母。」
    牧笙歌被这一句称呼温暖得展露笑颜,「你叫什么名字呀?」
    孩子还未回答,不远处就传来陆侧妃的呼唤,「麟儿!」
    小朋友马上飞奔过去,「母妃!母妃!」
    牧笙歌看着他母子俩的背影,心想秦荔柏可真狠的心,家中妻儿俱在,为了赌气居然可以走那么长时间。
    她悠悠的叹口气,转身的时候,司命星君正在笑意盈盈的看着她,「许久不见了,青梧仙子。」
    面对前来探望的司命,牧笙歌说出这几年亲身经历的感受,「就……越来越无聊了。」
    「你与殿下之间总是争吵,自然没什么可回忆的。」
    「我错了吗?」她认真问道,「我是不是当初就该拒婚。」
    「你俩的命盘是交错的,如果你当初拒婚,殿下就会在坐稳朝堂之后,真正的领兵攻打燕北,届时你国破家亡,还是得跟他联姻。」
    牧笙歌摊手,「他这么霸道的吗?」
    「殿下实际的性情并非你我在天宫所见,好像情窦未开,向往自由无拘无束,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他所经历的一百年,大都是不堪回首的,因此来到了人间,他没了束缚,便释放了天性,尤为张狂。」
    牧笙歌想想也是,「他以前流落在下界,我救过他。我看到他身上染恙了,他却捂得死死的,任何人也接近不了。」
    司命讶异,「原来你俩在下界就已经认识了。」
    牧笙歌点头,「我花了好久好久才打开他的心门,可是下界的医药有限,根本救不了他,后来魔界战乱,我与他失联,还以为他要么被人杀了剐了,要么就是染恙而死了。」
    「但他回到了天庭,还请求他的师父毘沙门天给他祓禊。」司命也回忆道,「不仅自毁了全部修为还经受住了剜肉剔骨之痛,那九九八十一个日子里,每天都能听到从毗沙宫传来的鬼哭哀嚎。」
    「我只知道染恙很痛,痛到这世上没几个人能熬过去。」
    「可祓禊更痛,」司命告诉她,「染恙是阵痛,祓禊是持续不断累计叠加的痛,能够经历祓禊之痛的人,也不会是没有一番作为的人。」
    司命看着檐下又纷纷飘落的鹅毛大雪若有所思,「染恙祓禊之后,天宫的人对他侧目而视,很多人甚至以为他会被废黜,要不是七武神替他求情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恐怕连这次历劫的机会也不会有。」
    「我是十分可怜这位储君的,但天庭亦有很多不会被感情怜悯打动的神仙……说起来,当初帝君就是把殿下他扔在凡尘并建议废黜的人。」
    牧笙歌怔住。
    「帝君的铁石心肠是天庭众所周知的,你有什么可惊讶的。」
    牧笙歌摇头,「不是……我曾听说那个杜若、杜若仙子冒犯了他却没什么事吗?」
    「你以为是战神求情就会没事吗?帝君他既不会因为师徒之情答应战神,更不会为了战神对杜若的感情而宽恕她。若非这杜若仙子是西王母跟昆仑掌门穆王的女儿的话,她早就被打下凡尘了。」
    牧笙歌张口结舌,「杜若……是西王母跟穆王的女儿?!」
    「那不然怎么有机会去上清天尊那里掌灯?那上清天尊可是三清之一,若真正论起地位来,三清可是在四御之上的,连帝君都得对他叩首。」
    一个杜若,一个俪姬,原来都是这样的大来头。
    这年头没点地位都不敢看上帝君。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岔了,司命又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总之你还得打起精神来,殿下马上就要遭遇苦难了,你得帮他挺过这个难关才行。」
    牧笙歌抬头问道,「什么苦难?」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再过几日你便知晓。」
    司命离开没几日,便有边关捷报传来,说是秦王大军攻破西域诸国,战事很快结束,马上班师回朝,但秦王在此次大战中受了致命重伤,他的膝盖被箭射伤,伤势过深,几乎没有痊愈的可能,下半生恐无法再站起行走了。
    闻及此,牧笙歌「砰」的一下坐到了椅子上,心如刀绞,面色苍白,「怎么……会。」
    而周身这些侧妃早已哭得呼天抢地,有的甚至晕了过去。
    司命说要帮储君渡过难关,而且这难关还不能借助外力,也就是说不能让青雀去台隍夷夏带些灵丹妙药过来,那她要怎么办?
    她所能做的,也只有陪伴着他了。
    储君殿下曾经在下界交了很多魔族当朋友,那些朋友都被帝君处死。他因为染恙被帝君丢弃在筑云城自生自灭。好不容易回到天宫还经历祓禊,经受全天庭对他的失望。
    他这一百年经历得已经够苦了,没想到来到人间还要痛苦一回。
    坐在轮椅上回到王府的秦荔柏,忽而就跟当初被简青梧带回筑云城的少年重叠了。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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