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默默看着对方,片刻后,又相视一笑。
    她仰头笑,笑得很真诚。
    他右眼闪出笑意,脸上如释重负。
    为什么会有久别重逢的感觉,她有些迷茫。看到杨沧海突然出现,怎么高兴得跟过年一样呢?
    “可以坐吗?”他手已放在了椅子上,说着不等她回应,转身对老板说,“两份乌冬面,对了,你们这的辣椒辣吗?”
    老板笑着过来:“对不起乌冬面没有了,我们这……有芥辣。”
    他的提醒,更像是在赶客。
    柳桑田低头看菜单,已经打算换别的。
    “这样啊?”杨沧海摸出钱包,拿出一张钱,放在桌上,“这钱够十碗面,能去隔壁便利店买些来做吗?”
    老板看着钱,微笑摇头:“不好意思,我们的面是自己做的。”
    杨沧海又拿出两张钱:“这样可以吗?”
    老板的笑容敛去:“我们的面独一无二,不能用别家的面放在自己的锅里煮。”
    杨沧海拿出一叠钱:“我现在订您明天的乌冬面,这是订金,不过我不知道你们的面是不是合符我的要求,我能先试吃一下吗?”
    老板看看钱,又看看杨沧海,犹豫着。
    他一定会为了自己店的招牌,再次硬气的拒绝。
    事实上,他没有让人失望。
    三秒过后,老板当着柳桑田的面,把桌上的一叠钱收走,然后直奔隔壁的便利店。
    五分钟不到。
    面上桌了。
    还送了一小碟红艳艳的辣椒。
    跟他提到的一模一样,一碗乌冬面,一小碟红色的辣椒,拿筷子戳一下,放进嘴里,酸、辣、鲜、咸,这是他喜欢的味道。
    柳桑田看着面和辣椒,笑了笑,不敢相信,向窗外看了一会,又转过来,再次确认。
    “饿了吧,吃吧。”他淡淡的说。
    “啊……”她有些心虚。
    “这家的面,凉了,就不好吃了。”他说。
    原来他来过里。
    柳桑田扶起筷子,挑起,吹了吹,小心吸了一口,淡淡的海带味道。
    又吃一口,味道真的太淡了,她小心的把辣椒倒了一些,再吃,果然好很多。
    第一碗吃完后,抬头杨沧海正带着笑意看她,像看那只公司里的狸猫。
    带着宠溺。
    不过她无暇顾及这些。
    饿,腹中饿如狼,那种空前需要用食物来填补空虚的欲望,支配着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指了指杨沧海面前,连筷子都未湿的面,“你不吃吗?”
    他一笑,碗从他那边推移至她的眼前,“给你点的。”
    柳桑田欣喜的看他一眼,扶起筷子开吃。
    沾着汁水的唇,开合着,吸充的声音,连吞带咽的急切,她是饿了多久,他想。
    看她吃得欢实,他本不饿的腹下,也慢慢有了反应。
    他如果知道柳桑田上飞机后就没有吃好过,后来一直在等杨子安的电话,也没有怎么吃,自然会理解她现在的狼吞虎咽。她在那里做了一夜的账,滴水未进,粒米不食。只为不出意外,就算意外要出,也不是因为她自己的疏失,这是她唯一能做好的。
    余下的,交给天意。
    柳桑田清楚,杨子安并未信任她,他们之间就是互相利用。她让杨子安认为她是第二个许高,可以为了钱,出卖杨沧海。而杨子安也让她领教了,跟他做交易如果失败,就要承担的后果。只要做的账目被杨子安认可,她便成了杨子安对付杨沧海的武~器。那么现在她跟杨沧海坐在一起吃个面,自然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就像她出来时,杨子安调侃过的:“你跟老三还是要搞好关系,毕竟你还在他那领一份薪水,我这里,用你的时候不会亏侍你。”他特意提醒柳桑田,不要想着攀上了他,就故意去招惹杨沧海。杨子安吃了跟他明斗的亏,现在只能暗中发力。
    一场有关金钱的游戏,真正开始了。
    吃过第二碗,她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看向杨沧海。
    她说:“谢谢,杨总。”
    他一直温和的右眼,保持着温度:“看来他没有喂饱你。”
    她一愣:“什么?”
    他目光一冷:“在杨子安那里呆了一整夜,他没有把你喂饱?”说到后面两个字时,他的收回了从她下车进入到民宿起,就一直注视着她的视线,把目光投到窗外的一株孤树上,带着淡淡的讽刺,下颌咬合的部分,张弛着说,“这就是你来日本的原因吧,怪不得你不跟他们一起去旅游,原来在这里会金主。”
    他说着,右眼凝视着远方,想起她在雨中追着他的车跑,想起她磨破的后足跟,心中一疼,转过头来凑近些说:“他给你的,我也曾想要给你,为什么我的你不要,他的你就要了?”
    柳桑田怔忡的看着他,心底编好的说词一句也说不出来。心底的刺被他触动到了,痛一下子涌上心头。并不是他说的话刺痛了她,这些话迟早会从眼前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她已经不在乎。
    但他的眼神,是看背叛者的眼神,一瞬间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杨总,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男人。
    她愣了一愣,忍不住一笑:“杨总,你以为我是那些混进大学后,天天缺课,夜夜泡吧,拿着大学毕业文凭,却想着被包养的女毕业生?”
    他讥讽的说:“你可能比她们好点,只是想找有钱的单身男人。”
    她呵呵两声,冷淡的看着他,后悔说了“谢谢”两个字,但又再度开口说:“谢谢你慷慨的送了我两碗面。不过既然是公司的假期,应该是我的私人时间。这段时间里,我想见谁就谁,想跟谁睡就跟睡,这应该不违反公司的规定吧。”
    他冷笑,神色变得微愠起来:“你已婚,你不怕他知道吗?”
    柳桑田眨了眨眼,玩世不恭的笑容敛去,看了他好半天。
    杨沧海像是解释什么一样,开口:“我记得他是你的底线。”
    柳桑田呆住。
    随即说:“是,从来都是。”
    杨沧海叹了一声:“那就坚守吧。”
    他的母亲于兰芳,是他最后的底线,这次送她到日本小住,是想让她开心,不料刚上飞机就遇到了杨子安。母亲虽然看似平静,但内心的伤口像是又被撕开一样。他看到了母亲脸上那道靠着窗沿的压痕,屈辱感如同斧头劈在他的心上。
    如果柳桑田不适时出手,帮忙护送她到那里,只怕母亲的心情会更加的糟糕,甚至再也不想出来走动。
    他感激她。
    不过。
    柳桑田冷淡的吐出一句:“他死了。”
    看着杨沧海错愕的表情,她轻轻的点头:“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被他当妹妹一样的带大。双方父母都认为我们是一对。我们也认定对方一定是自己的未来。后来……”她声音发冷,冷得骨头里,眼神发飘的看着前方,“后来……他死在四年前,那时我读高三。我改了姓,姓柳。是从他的姓,我的本名,叫桑田。”
    她眼中带着笑看他,仿佛在说,“我的底线,被你成功突破了”,但她一个字也没有再往下说,只有用右手的大拇指压着中指上的戒指。他看到她的右指发抖,尽着全力在压抑着什么。
    柳桑田觉得腹内巨痛不已,有东西在拱动她的胃,刚刚吃下去的东西,荡漾着冲上来喉头,一股反酸的味道,让她坐不住。
    柳桑田从小店走出来去,走到一株树下,手在喉咙里一抠,刚刚下肚的面,白浪一样的冲涌出口腔。她拿水一次一次的往嘴里倒,再抠,胃酸和着食物,一点不剩的往外喷。就算是这样,她仍不断的抠掏着,腹部的抽搐蔓延到食管,扩散到全身,使得她整个人站不起来,只能蹲在地上,不停做着干呕的动作。
    柳桑田俯撑着身体,借着腰膝的力量,让自己不要倒下。她暗暗咬牙,美好的回忆,被两碗“面”给毁了。对不起,让你被他这羞辱,我却无能为力。
    再站起来时,杨沧海的车横在身前。
    他从车内下来,侧身倚靠车头前,掏出烟,白色的烟管随势别在嘴巴里,看了柳桑田一眼,才点燃起打火机。火舌舔着尾端,红色的亮点燃出一片白雾,一下子蒙胧在他的眼前。
    他透过烟云,去看她的眼睛,眼角有泪,眼神冷漠,唇角勾出倔强。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缓慢吐出来:“杨子安不是好人。你进华阳做事一天,就是华阳的人。我的手下不能跟他有染。”他的身体从笼烟中缓慢的移出来,整个人在柳桑田的眼前面目清晰,阳光射在他的脸上,带着秋的冷与暖交替出明暗两张面孔,“杨家人是从不吃亏的,你从他那拿一百,他会让你百倍千倍万倍的还。你那么年轻,别做糊涂事。这一次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算了。不要有下次。”
    她又吐了一会,一瓶水默默递过来,她漱完口,缓了一会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挺直脊背,嘴角带着水渍,看起来有些狼狈:“如果还有下次呢?”
    他夹烟的手一滞,缓缓伸向侧边,掸了掸烟灰,“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笑,眼中冒出一丝光亮:“我想进账务部。可是你不肯。”
    杨沧海执着烟,看着她:“财务部?”他神色轻蔑,看她的眼神,像看到一个遇到剩下饭就乐得撒欢,忘记身边有一堆大棒骨可以啃的笨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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