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便是叫她监视。
    傅瑶握着手中的毛笔,觉得虎口酸胀得厉害,郭贤妃折磨人的本事不容小觑,这皇宫果然不是好待的。
    她就停了一秒钟,那叫点翠的丫头就开口了,“良娣您身子不适么?要不要奴婢将娘娘唤醒,请太医来看看?”
    开玩笑,她哪敢惊动郭贤妃,好不容易才让那母老虎歇下了。
    傅瑶只好挤出一张笑脸,“放心,我没事。”
    点翠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母老虎的手下也都是些难缠的人物,所谓为虎作伥就是这个道理。傅瑶一壁飞快地书写着,一壁却渐渐有了主意。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看着旁边的砚台,“点翠,墨汁快没了,你来磨一些吧。”
    点翠皱眉,不得不走上前来。郭贤妃虽是磋磨傅良娣,打的可都是体面的旗号。傅良娣为郭贤妃抄经,自己作为下人,帮忙磨个墨也是应该的。
    点翠执起墨条,在砚台中奋力研着,岂料这砚台不知怎么回事,滑不留手,轻易捉摸不住。
    点翠一个不慎,便有三两点墨汁飞溅出来,落到奋笔疾书的傅瑶身上。
    傅瑶霍的站起身来,“点翠,你怎么搞的?”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衣衫,颜色本就浅淡,那墨汁落在衣上便分外惹眼,很难不叫人发觉。
    这可的的确确是自己的过失。点翠忙不迭叩头,“是奴婢不好,奴婢大意了,婢子这就扶您去内殿更衣。”
    谁知傅瑶却将她的手甩开,淡淡说道:“既然知道自己错了,便自当领罚,谁跟你拉拉扯扯。”
    点翠一脸惶惑地看着她,这些日子傅瑶在贤妃面前一直安分守己,众宫女也都以为她是个软和性子,如今瞧来——她们都看走眼了。
    她惊讶地张大嘴,哑然无声。
    傅瑶笑吟吟说道:“我知道你在贤妃跟前得脸,纵告诉贤妃,她也不会认真罚你,不过——”她轻轻提了提袖子,“这身衣裳可是太子殿下赏的,殿下知道我心虔,特意叮嘱我抄经的时候穿着,你说,这不敬神佛的罪名,是否足够将你赶去圊厕行了?”
    圊厕行,掏大粪,终日与屎尿为伍……
    许多恐怖的想象从脑子里闪过,点翠觉得自己都快晕倒了,她急急跪下,磕头如捣蒜,“良娣饶命,良娣饶命!”
    傅瑶轻飘飘将她拉起,“我不是那不饶人的性子,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这事我再不跟人提起。”
    点翠愈发战战兢兢,“什么事?”
    傅瑶向桌上努了努嘴,“我知道点翠你习得一笔好字,这些经文,不如由你代劳好了。”
    点翠暗暗叫苦,赔笑道:“可……奴婢与您的字迹不尽相同,且奴婢身份卑微,抄出来未见的有用……”
    “以你的聪明,仿一仿不就好了吗?”傅瑶拍拍她的肩膀,“何况抄经贵在心诚,你对娘娘一片衷心,鬼神有知,自然能感受到的。”
    说罢,她自去内殿更衣。出来时,点翠已乖乖坐到桌案前了——是个识相的丫头。
    郭贤妃睡醒后,傅瑶恭恭敬敬地将一叠纸札递给她查验。
    郭贤妃随意翻了翻,脸上的惊讶简直掩饰不住,“五十篇经文都抄完了?”
    傅瑶安分垂首,“是。”
    郭贤妃将目光投向一旁点翠,那意思是在问:方才本宫命你一直监视着的,傅良娣有无做什么手脚?
    点翠忙说道:“良娣虔心得很,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一心为娘娘您抄写佛经呢!”
    郭贤妃无话可说,只好向傅瑶点点头,“辛苦你了。”
    傅瑶按部就班地告退。
    郭贤妃翻着手中经文,哑然失笑,“嚯,这丫头倒是个老实的,说一不二,且字迹比以往齐整了许多,本宫明日倒不好意思叫她来了。”
    废话,那是我写的,否则傅良娣进步怎会这样快?点翠腹诽道。
    不过她也希望郭贤妃明日别再请傅良娣进宫了,那位主子看着小白兔似的,内里却是一头豺狼啊!
    她甩了甩酸痛的手臂,犹自心有余悸,深感为人奴婢的艰难,尤其是未跟到一个好主子的情况下——当然这两位都算不上好主子,郭贤妃是色厉内荏,傅良娣却是口蜜腹剑,更为可怕。
    比起来,那一位她更不想招惹。
    傅瑶从贤妃宫中出来,随手将袖中一瓶桂花头油扔到西南角的草丛里,她带着这个原为好玩,想不到真派上了用处——只需倾上一两滴,轻轻涂在砚台四壁上,那傻乎乎的点翠便上了当。
    现在这个证物当然不需要了。
    这几日常常往宫中来,她对路径也有几分熟悉了,再不济,还有小香领着。
    主仆俩慢慢向前走着,就见眼前一副仪仗赫赫扬扬而来。
    傅瑶眯细了眼打量着,见是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顶上张着宽大的青羽华盖,有许多宫人内侍簇拥着。
    她身侧则是一个俊俏的青年,服饰亦颇鲜明,两人正密密叙话。
    换做他们任何一个站在傅瑶身前,傅瑶或许都认不出,可当他们出现在一处,傅瑶便很容易分辨了。
    那是高贵妃与她所生的二皇子。
    第5章 郭小姐
    两人正朝这边过来,眼看避无可避,再者退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傅瑶想了想,反而迎上前头。
    “妾身参见贵妃娘娘。”她施礼道。
    高贵妃眯细了眼,“你是……”
    二皇子元祈笑道:“娘娘,这位是傅良娣。”
    傅瑶有些吃惊,高贵妃不认得她不稀奇,稀奇的是二皇子居然认识她。
    她可不记得两人曾见过面。还是说,这位二皇子对太子的一切密加注视,才打探得一清二楚。这样说来,倒是个值得警惕的人物。
    元祈似乎看出她的疑虑,笑道:“嫂嫂忘了,太子迎嫂嫂入府之时,我曾远远见过一面。”
    傅瑶干笑两声,“二皇子好记性,只是这一句嫂嫂我怎么担待得起?”
    元祈放过后一句而解释前一句,“似嫂嫂这般颜色,但凡见过都不能忘的——所以皇兄才如此宠爱。”
    本来有些轻浮的话语,借了太子的名号,便无可指摘。
    傅瑶不好说什么,笑意越发干涩,“二皇子很会说笑。”
    高贵妃开了口,“良娣又是为贤妃抄经而来?”
    她一出声,傅瑶心里便跟明镜似的。早就听闻高贵妃与郭贤妃不睦,看来高贵妃对贤妃宫中的风吹草动亦是了若指掌。
    傅瑶点头,“是。”
    高贵妃忽然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细瞧,语中似带怜悯,“果然辛苦,瞧瞧,手背都肿了,贤妃也忒不懂体恤人。你若是愿意,本宫替你跟贤妃打个商量,何必让她委屈了你。”
    高贵妃在宫中位分仅次于皇后,却半点骄矜之气也无,为人雍容大气,谦和得体。她如此娓娓说来,真如涓涓细流拂过心间。若是个心软的,只怕一下子就会被她打动。
    可是在这宫中,能爬到如此高位,且育有皇子的女人,又岂会如外表这般纯善。
    傅瑶小心地伸回手,“娘娘多虑了,贤妃娘娘对妾身很好,妾身也只是见贤妃娘娘难以安寝,愿意尽一份孝心罢了。”
    笑话,她虽然讨厌郭贤妃,可高贵妃想拉拢她也是万万不能。她如今已是太子的女人,若转投向高贵妃与二皇子的阵营,那才是自讨苦吃。
    无论最后胜者是谁,宫中生存最忌东倒西歪,已经站好了队,离开便是死路一条,只怕两方都容不下。
    在皇权争夺的大矛盾面前,她与皇后贤妃的龃龉只是小矛盾。傅瑶从不觉得自己多么聪明,可清醒是必须得保持的。
    高贵妃并不强求,澹澹笑道:“你有此孝心最好,我只担心你初来乍到,对宫中多有不适应,也罢,往后你有什么不知道的,只管来问本宫便是,本宫能帮的忙,还是愿意帮一帮的。”
    傅瑶忙道:“谢娘娘。”
    她正要告辞,高贵妃忽然看着她,笑意含蓄,“本宫听说贤妃有意接她那位侄女入宫暂住,良娣可听说了么?”
    傅瑶愣住了。
    她当然没听说。可是高贵妃没必要骗她,可见郭贤妃对这太子妃的宝座势在必得,打算下狠招了。
    高贵妃极有深意地看她一眼,“那位郭小姐很受皇后娘娘器重,良娣该早做打算才好呀!”
    打算?她能有什么打算?傅瑶呆呆站着。
    自入了宫,她努力使自己习惯这种米虫般的生活,每日混吃等死,如同一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人不能改变环境,只能适应环境。
    现在的情况是,笼中要放进来一只苍鹰了。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她们这两只鸟儿或许能和平共处,但若面临资源匮乏的窘况,势必会进行一场生死搏杀——结局当然是雀儿沦为老鹰的食物。
    太子不喜欢郭丛珊,又假惺惺地宠她,倘若郭丛珊顺利入府,一定会视她为死敌,必欲除之而后快。她不认为一个小小的良娣,可以对抗手握大权的未来国母。
    最好的办法,是不让郭丛珊成为太子妃。可太子的决心,究竟能否敌过皇后与贤妃的联手施压呢?
    傅瑶满怀心事地回到东宫,太子已经在房中候着了。大约等得不耐烦,他捧了一本书歪在床上细看。
    傅瑶像一缕幽魂般无精打采地走进来,太子一个鲤鱼打挺地起身,就势将她按在床上,“抄经抄得腰酸背痛吧?孤给你揉揉。”
    傅瑶没有拒绝。
    据说男女之间有时不能太过正经,闺房之趣也是不可少的。若一味地羞怯端庄,太子只会觉得她不解风情,说不定还会嫌恶——太子的宠爱不见得都是好的,但却是必要的,想要活,而且活得好,就算不能抓住这个男人的心,至少不能被他讨厌。
    而且,她的确觉得肩膀有些酸痛。
    太子的手法很娴熟,大约以往没少用这个讨好皇上皇后,或曰恪尽孝道。可他按着按着,双手渐渐不老实起来,往傅瑶衣服里伸去。
    傅瑶匆忙捉住那几根游走的指头,低低喝道:“殿下您做什么?”
    太子扬了扬手中的书卷,“做这个。”
    傅瑶抬眼一瞧,却是一册描摹精致的春宫集,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这该死的,她还以为太子果真勤学,回来还不忘用功,原来是在钻研歪门邪道。
    她觉得自己该尽一个贤妻的本分,正要劝说,两片嘴唇已经被人堵住。
    太子听着她呜呜的叫喊,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阿瑶,咱们今天换个姿势吧?”
    傅瑶极力撑拒,最后当然放弃抵抗,半推半就地与太子成就好事。
    一场凌乱过后,她愤愤不平地看着枕边人。太子要是将这份钻研的劲头放到功课上,只怕早就成为一代明君了,何须她现在担惊受怕的。担心哪一天太子被废,她也要跟着上断头台。
    唔,当然皇权斗争不是科举考试那么纯粹的事,科举尚且有黑幕呢,涉及皇家,就更多阴私恶心之处了。就算太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也不见得能顺利登上大宝。
    这样想着,她觉得舒坦了些。却听太子说道:“贤妃娘娘有没有为难你?”
    抄经已经算一种刁难,可太子担心的显然不是这个,傅瑶微笑道:“殿下放心,贤妃娘娘心性直爽,想不出多么阴狠的法子。”
    她这一波嘲讽开的溜,太子哧的笑出声来,将傅瑶一缕青丝在指上慢慢绕着——大约是一种亲昵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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