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檀羽总算勉强下得床来,兰英便扶他出门透透气。此时天方破晓,刚一开门,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檀羽竟咳嗽起来。
    兰英连忙将檀羽扶回房内坐下,担忧地道:“那位侠士曾说,你的肺脉受损,恐怕日后难免落下个咳喘之症,你以后春寒秋凉时节,可要分外小心啊。”
    檀羽闻此,竟不悲伤,反而与兰英开起了玩笑:“可是以后没有你照顾了,叫我怎么小心也没用啊。”
    连日来在一起,檀羽对这个聪明又好学的女孩,感情悄悄变化,所以逗起乐来竟相当自然,仿佛上辈子就相识一般。兰英听他玩笑,也不怎么害羞,只是笑叱一番。
    直等到日上三竿,气温转暖,檀羽这才走出房门。这村子并不大,就几十户人家。此时,许多村里的农民都是刚在地里忙活了一早上,正扛着锄头往家走。许多人早知道韩家这两天一直在照顾一个重伤的小子,这时见兰英扶檀羽出来,便有一个放牛的小童给她打招呼:“阿英,怎么把病人扶出来了,可别着凉啊。”
    兰英笑着回说“没事”,然后对檀羽道:“吴四兄放的这头牛,我们家也有份子。本来今天该我放的,可四兄说我要照顾你,就把这两天的活都揽了过去。”檀羽闻言,忙向那吴四兄微笑道谢。
    这些日子落难在这乡野人家,檀羽才感到这北地民风之淳朴,与自己从小成长的那个尔虞我诈的南朝朝廷简直天壤之别。这里所见的人,本都与自己素昧平生,可他们不但毫无嫌隙,反而每日里嘘寒问暖,如同亲人一般。檀羽有时就感觉自己像是一场春梦尚未觉醒,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陶渊明笔下的那个世外桃源。
    兰英扶着檀羽来到村口,离此不远就是滹沱河。檀羽正在静静聆听滹沱河的水声,村口忽然来了几个差役,敲锣打鼓地就到了村口,村民们纷纷上前围观。
    一个差役将一张告示贴到了村头的一颗黄桷树上。村民们中有识字的后生便念道:“奉奋威将军令,我平棘要遍查心蛊之毒。自即日起,乡民中若发现有记性衰退、胡言乱语之状者,须立即上报。如有延误,以连坐论处。”
    他一念完,便有村民问道:“这什么是心蛊啊?”一个差役说道:“这种新物事,别说你们了,就是我们也没听过啊。不过你们啊,还是小心为妙,最近府衙里都关了不少人了。”
    几个差役走后,村民便谈论开了。
    “你们还不知道吧,据说是陇西帮出了个神断,当真是诸葛武侯复生啊,他对着陇西帮的几个香主一番舌战,竟就将他们说得口吐白沫、原形毕露。陇西帮主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属下都中了一种叫什么心蛊的毒,哦,就是这个告示上说的这个。”
    “可不是嘛。这件事都传遍了整个平棘城,新任太守带人挨家挨户地查,平棘城中大家都不敢上街了。”
    “新任太守?你说太守又换了?”
    “你还不知道呢。听说是原来的衙门里,所有人都中了毒。最后来了个钦差,带了一帮人来,才把太守给抓了。”
    “可不是嘛,据说钦差去衙门抓人的时候,太守竟然率众参军抵抗。结果还真让他们跑掉了一个参军呢。可怜太守被乱刀砍死,如今首级还挂在城门上呢。”
    “先别说这个了。阿三,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到时候蠕蠕打起来,背着阿娘你可要跑快点啊!”
    檀羽听到这里,忙问兰英:“蠕蠕要打来了?”
    兰英道:“是啊,你一直重伤在床,阿爹不让我告诉你。府衙前几日便贴出告示,说蠕蠕袭边,已经过了代郡,不日即到平棘,叫乡亲们各自收拾细软什物,兵祸一至便逃入山中避难。”
    檀羽心道:“来得好快啊!”
    兰英见檀羽迟疑,补充道:“你放心,到时候蠕蠕来了,阿爹会请吴四兄背你走,你就不用担心了。”檀羽笑道:“我才不怕呢,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黄泉地下不稀罕我的贱命,不会带我走的。”兰英又是一阵娇叱。
    又过了数日。这一夜刚过初更,兰英便扶檀羽躺下,然后坐在床沿陪他说悄悄话。自从檀羽说要教兰英读书,兰英就天天让檀羽给她讲村外的事。
    这时,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锣大喊:“快起来逃命啊,蠕蠕就要来了。”吓得她连忙抱住了檀羽。两人都情不自禁地脸一红,这才与闻声起床的兰英父母一道出了门。
    这几日檀羽伤势有所恢复,已能自己慢慢行走了。兰英的父亲背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叫道:“阿英,你扶檀公子赶紧走。”一家四口便随着一干村民一同往附近山中逃去。檀羽伤势尚未痊愈,又添新病,爬起山来便喘息难平。幸得有几个村民轮流背他,方才没有掉队。
    一村的男女老幼便来到了山中的密林过夜。隐隐听得山下偶有喊杀之声,想必蠕蠕与官军便在山下交战。村民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密林中鸦雀无声,只有喊杀声时近时远,响了一夜。
    如此过得一夜。次日一早,村民们便拿自带的干粮当早饭。不多时,战鼓声、喊杀声又响了起来,像是从郡城传过来的,恐怕蠕蠕已经在攻城了吧。一连三日,攻城之声未曾稍止。直到第四日上,喊杀声似乎才小了些。
    村中有年长的老者便道:“哪个胆大的出去探探风声,看这仗打完了没。”果然真有个好事的后生任二便自告奋勇沿着小路下得山去。
    约有半日工夫,那任二便跑回来了,一身的泥土,他家妇人赶紧给他递上水去,任二接过来喝了一口,喘口气,方道:“好惨啊,你们是没看到。我在那边山头上看得真真的,那瓮城中堆满了尸体,隔了这么远都能闻到血腥臭。”
    便有人问:“是哪边的尸体?”
    任二眉飞色舞地道:“自然是蠕蠕的。刚才我碰到杨家村的狗子,他告诉我是太守施的妙计,前两天都是假意抵抗,到第三日上故意让蠕蠕攻破城门。这蠕蠕也真笨,竟不知道平棘城门有瓮城。蠕蠕大队人马冲进去,早已埋伏在城墙上的官兵一番齐射,就将蠕蠕射死大半。如今蠕蠕损失惨重,应该很快要撤退了吧。”
    众村民一声欢呼。年长的老者道:“既如此,咱们再待上一两天,应该就能回家了。任二你再去打听一下,看看其它村准备什么时候下山。”任二应了一声,又下山去了。
    村民又在山上待了一天。次日下午任二回来报信,说蠕蠕已被官兵打得四下逃散,其它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众村民便纷纷收拾自己的包裹,欢欢喜喜下山去了。
    刚到山脚,忽见远处来了一支骑兵,看样子并非官军打扮。直到那彪人马走近,才有人高呼:“不好,是山贼!”可哪里来得及,那些人刚一迫近,见人便砍。村民立时作鸟兽散,跑得慢的,全成了刀下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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