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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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四三六年。北魏太延二年,南朝宋元嘉十三年。春。
    这一年突然发生了两件事,让天下之人顿感时局之艰。
    第一件,北魏的太子拓跋晃,因突发之疾夭折,年方九岁。
    第二件,南朝宋皇帝刘义隆自毁长城,诛杀百战名将檀道济。
    兖州高平郡。城外古道。一匹瘦马,驮着一对十一二岁的兄妹。小妹低垂着头,在马上晃晃悠悠,若非兄长紧抱着,怕就要摔下马去。
    “林儿,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金乡了,我们一定能找到大父说的那位真人为你治病。”
    原来小妹此时正生着重病,想是两人仓皇奔逃,方使旧疾复发。
    那林儿半眯着眼,脸颊上仍有残留未干的泪渍。小小年纪的她,眉眼中却显出坚强的勇气。听得其兄之言,林儿忽然将身子一颤,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其兄关心地问:“怎么了?又梦见那道强光了?这个梦从出生便纠缠我们兄妹,也不知何时方能止歇。”
    林儿摇摇头,“阿兄,刘义隆为什么要杀大父?大父不是为大宋立下过汗马功劳吗?”
    她的声如银铃,带着稚气的童声、却语调平稳,不似初遭大难。
    兄长一面用脸颊紧贴着妹妹,给她一些温暖,一面坚毅地道:“当今天下,神州陆沉,生死都不过一瞬。刘义隆心狠手毒、杀了那么多人,谁又知道他自己能不能逃脱这样的命运。大父临终时言道,要想明白我们兄妹梦中那道强光的含义,必须回金乡来寻找一位能医治你旧病的真人。林儿,我们就要到了。”
    原来,这一对兄妹正是南朝宋名将、“三十六计”的创始人檀道济的一对孙儿孙女。宋帝刘义隆冤杀檀道济,灭其全族,只这两个残余血脉侥幸存活,逃到了北朝魏国、檀道济的故土金乡。兄长名唤檀羽,妹妹名唤檀林。这不过十一二岁的两兄妹,就这样被抛弃在了这千年一遇的乱世之中。
    正走着,忽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檀羽极目望去,那是一队北人军士。他二人自到魏境后,早已换上魏人衣冠。但毕竟是南朝人,易被当成奸细。檀羽连忙勒马,退到道旁草边,小心低垂着头,等军士过去。
    过不多时,军士策马来到近前。为首一个军官竟与檀羽年龄相仿,他见道边立着二人,亦勒住马,侧目问道:“什么人?”
    “本乡农户。”檀羽操起并不熟悉的金乡土话小声回答。
    “给我绑了!”谁知那军士二话不说,就叫手下绑人。
    变起突然,檀羽连忙辩解道:“我兄妹良家农户,队主为何无故绑我们?”
    那军官咧嘴闷声一笑,道:“哼!农户?兖州连年战乱,百姓穷困难当,普通农户谁家有马?你这马虽瘦,却分明是匹良驹。这若不是你二人从别处偷来,那你们就是南朝的奸细。不管如何,今天都可绑了你二人,绝错不了。”
    檀羽心中一咯噔:“素闻北人野蛮嗜杀、强横无谋,怎么这个北人军官倒如此有心?”
    然而他也并非等闲之辈。南朝人承魏晋遗风,酷爱玄谈激辩。檀羽虽出身将门,却从小受大儒们耳濡目染,方才十余岁,就已在南朝辩坛上崭露头角。
    于是,就听檀羽高声辩道:“队主此言差矣,你看我兄妹两个,瘦弱无力,哪个有此良驹的壮士会被我们盗了马来,又有哪个南朝不长眼的军官,会派我们来做细作?”
    军官被他这高声辩解,先是一愣,倒不生气,反是微点一点头。
    檀羽见一言奏效,便续道:“我知队主此番是为征兵而来,故而道边见人就绑。我被绑去倒也罢了,可我小妹体弱,若离了我却难以活命。还望队主开恩,许我为小妹先觅良医,而后再来从征。”
    那军官闻言十分诧然,把檀羽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方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为征兵而来?”
    檀羽似成竹在胸,不慌不忙地道:“我听路人说,南朝皇帝自毁长城,大汗手下那些将领,听说檀公不在了,个个弹冠相庆,都闹着要南征北伐。加之皇太子不幸夭亡,北朝皇帝认定是北方蠕蠕所为,盛怒之下便要发兵征讨。起大军必先征兵,我们此来路上便已碰上好几次。我看队主这一路并无匆忙行色,不似开赴沙场,那么多半就是来征兵的。”
    军官一听,忽然就在马上前仰后翻地大笑起来,把檀氏兄妹都笑得莫名其妙。笑了半天,这才用马鞭指着檀羽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今天会遇上贵人,没想到今天真让我碰见个能言善辩、足智多谋的。小弟,你这兵我征用了!”
    檀羽没想到这军官是个楞子,一时无语。
    却见那军官又突然凑过来,一脸坏笑地小声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大忙?”
    檀羽一怔:“什么忙?”
    军官“嘿嘿”一声,道:“那边村里有一个叫木兰的阿姊,武艺高强,我好喜欢她。我想征她到我队中来,可她怎么也不肯。小弟,你心思这么活,帮我把这事办成,如何?”
    “这……好吧。”檀羽怕身份被拆穿,不敢轻易拂逆于他,只好暂且应允。
    军官立时得意起来,当下便带路,往他说的那个村子走。
    一边走,军官一边介绍:“我叫韩均,家中排行第二,我父是大汗帐下冠军将军韩茂。我向阿爹立了军令状,要在北伐中立头功。小弟你跟着我,保你吃肉喝酒。”
    说话时,便来到一处竹林,远远的就听见有金竹敲击的噼噼啪啪的声音。韩均忙勒住马,小声道:“木兰阿姊肯定又在练武。我不敢过去了,每次去都被她打。”
    檀羽见他一副怯怯的模样,心中一笑,口道:“二郎放心,此事交给我吧。”
    于是他当即策马,循声过去,才见一个黄衫的小女,正在用一柄宝剑敲击着周围的竹子,一招一式,很有模样。
    檀羽仔细打量那小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清沏的脸颊,略带几分成熟气息,头发随意挽着,水灵的眼神中透着一股慧黠之气。她练武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显是完全陶醉其中。
    这便是韩均说的木兰了。
    檀羽见木兰专注非常,倒不好去打搅于她。便小心翻身下马,将小妹接下来找地方坐下,喂她吃了些干粮,这才坐下来静静地看木兰练武。
    林儿因身体疲乏倒在阿兄身上眯眼歇息。檀羽则看着木兰练武入了神,竟完全不知她是何时停了动作、走到自己身边,直到她问了一句:“你们是谁?”这才回过神来。
    “呃,我们从外乡来。我小妹生了病,想找个客栈打尖,顺便延请医师诊治。阿姊是本乡人吗?我看你的剑法超群,定是女中豪杰。”檀羽虽已知木兰之名,却不道破,只作路人口吻。
    木兰叹道:“若能在家耕织,谁愿习武。只怪大汗即刻要点兵北伐,发下军书十二卷,要阿爷从征。阿爷家无大儿,只有小女木兰,木兰只好替父去应征。”木兰虽然习武,声音却极细致温柔,如同邻家阿姊,难怪韩均为她着迷。
    檀羽又问:“木兰姊要去从军?你武艺这么高强,哪个将军若收你当兵,真是三生有幸呢。”
    木兰仍作哀怨之色,“鲜卑人从不读兵法,只知道杀人。有一个叫韩茂的将军,听说有一次攻打南朝时,连屠了十几个村落,致当地无人聊生。要是让我跟了这样的将军,再好的武艺,也只是为了杀人。与其那样,我宁愿抗命不从征呢。”
    檀羽两句话便问出了木兰不愿加入韩均队伍的原因,心中一喜,口中又道:“木兰姊不仅武艺出众,手中武器似也不凡。可愿与我一观?”
    木兰很爽快,便将手中宝剑交在檀羽手上,问道:“客懂剑?”
    檀羽拿过剑来,将宝剑略一拔出,登时一股寒光射出剑鞘。檀羽一凛,连忙收剑回鞘,大赞道:“好一方宝剑!我大父常年征战,故而家学中尚也懂一些剑道,可却从未见过如此宝剑?”
    木兰不无得意地道:“此剑乃是邻县郗家庄一位奇人所赠,剑身上刻着‘含光’二字。”
    “含光剑!”檀羽更加诧然,“先秦卫国铸剑名师孔周三大名剑之一的含光剑,据传早已失踪。今日有幸一睹,真乃三生有幸啊。握着此剑在手,我心中忽有一股莫名的亲切之感,想来定是与木兰阿姊甚有缘份哩。”
    木兰见他竟识得此剑,也是另眼相看,当即豪爽地一抱拳,“客识剑,想也是好义之人。今日能在此相识,以后自然就是道上的朋友。”
    檀羽回以一礼,方又问:“不知这位赠剑的奇人是何许人也,竟将如此宝剑相赠?”
    木兰道:“是郗家庄的一个怪老头。这个怪老头,每次见他,不是脸上贴块膏药,就是手上缠着麻布,反正就没见他清爽过。人家问他:您老这又是怎么了?他总是大笑着说:好事,好事。你说这人怪不怪。有一次我与好友去郗家庄玩耍,恰巧碰到怪老头出山,我上前抱拳唤了一声‘真人好’,他就突然高兴得不得了,说从来没人叫他真人,又说我是有缘人,以后定能辅佐明君,就拿这方宝剑赠与我了。”
    檀羽闻言,心中大喜,这怪老头莫非就是他的大父让他寻找的那位真人吗?檀羽心下一番盘算,便道:“我兄妹此来金乡,正有意去寻找这位真人。木兰姊如若方便,恳请为我们带个路。”
    木兰心肠热,自然挨不过他们的请,当即答应领路前往郗家庄。于是檀羽扶妹妹上马,自己牵着马紧跟在木兰身后。至于后面那个着急的韩二郎有没有跟上,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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