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非焉见初一被自己说得情绪低落, 本想结束对话各自休养生息以备大战。但一想到此行确是凶险异常,士气十分重要,便放松语气又与初一道:“入梦之法你在涂明宫应有修习,还需我与你细说讲解么?”
    初一听闻,面色微红, 回应道:“我是知晓,无需凌尊再多讲解。”
    凌非焉见初一面色羞赧, 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话题, 也略显尴尬继续道:“那入梦后,便由我负责牵制魇魔,你寻得机会带王妃由梦境结界东缘逃脱。”
    “凌尊。”担忧之情再次代替涩之色,初一皱眉试探问道:“可否让我来牵制魇魔?”
    凌非焉微讶,继而摇头言道:“不可。并非我小瞧于你, 你可知梦境之中逃脱容易,牵制却是难上加难?我看彭新乃是狂妄自信之辈,梦境里面又是他的地界,若最终真的不能顺利诛杀, 只怕他会选择玉石俱焚的结果。到时……”
    凌非焉说到此忽然停顿下来, 审视着初一的神色,心道:这些道理非一应该都懂,难道她提出要与我调换, 却是早已想到一旦出现最差的结果, 便替我去死……?!
    初一见凌非焉忽然沉默, 摇摇头, 轻道:“我知非焉凌尊不是小看我,只是……”
    凌非焉冷下脸色,不待初一说完便摆手道:“不行,此事绝无商量。”
    “可……”初一还想争取,但凌非焉瞬间严肃起来的神色让她不敢再去多言。
    初一只得在心中说服自己,或许真的是她多虑了。如果魇魔彭新果真如凌非焉说的那么魔功高深又阴险狡诈,一旦自己不是彭新对手,那便是好心办坏事,将凌非焉和王妃还有自己的性命全都置放在岌岌可危的位置。
    如此,初一只能默许了凌非焉的决定,但心中却是五味陈杂。既然当初选择入天御宗成为一个斩妖除魔的道师,以后这样直面生死的时候怕是少不了的。一想到每次都是眼睁睁看着凌非焉顶在凶险之前,自己不添麻烦就是给凌非焉的最大帮助,初一的心情便再也无法平静。
    “好了。”连一向淡然自若的凌非焉也被初一散发出来的哀怨情绪侵袭,挑眉问道:“你为何这般担忧,莫非你觉得我斗不过魇魔?”
    “不,不是!”初一马上否认。
    “那就行了。”凌非焉站起身,抬手轻按在初一肩头,言道:“犹犹豫豫,畏畏缩缩,不像你。”
    “凌尊……”肩上失去微弱却安心的力量,初一回目凝望凌非焉走向酒馆二楼的身影,不由握紧了拳头。
    腊月二十二日,确定彭新不曾走出监学院,图巴尔率三百兵丁于监学院四周乔装埋伏,又携五十精锐于监学院内彭新别院附近小心待命。
    景鉴年则暗中遣人抬了两顶小骄,将已穿好內侍朝服的初一和凌非焉接到安王府。落轿后,凌非焉手中托着货真价实的圣旨,初一手里提着个密封严实的木盒,两人纷纷化作传旨太监径直进了安王府邸。一切皆依照与景鉴年在驿馆中商定的步骤有序进行。
    果然不出凌非焉所料,她们才进王府宣读圣旨没须臾,便由王府下房方向府外飞出一只信鸽。想来彭新虽未亲自潜藏在王府之中,却也是派了耳目在此监视。但凡有王府之外的陌生人进入府里,便以此相告。只可惜下房偏远,这信鸽飞出府去,却无人看见。
    随后,凌非焉与初一假借探查王妃昏睡虚实来到内堂王妃寝殿,景鉴年便招来平日服侍王妃的四个贴身丫鬟陪候,又派府兵五十全副武装暗藏在寝殿两侧房间,以护初一凌非焉安全。
    初一随凌非焉进了房屋,将手中木盒置在桌几之上。掀开盒盖,从中取出的却是那盏春宵楼的红灯。四个小丫鬟见了不由面面相觑,但又知这两人便是王爷请来为王妃施法回魂的世外高人,只能暗中赞叹高人行事果然令人匪夷。
    初一站在灯笼边,细心观察灯烛火焰。只见火光平稳,慕霜心魂明亮,于是摇头向凌非焉轻道:“看来彭新此刻正在王妃梦境之中。”
    凌非焉平淡道:“他若不在,尚可潜进梦境去试试唤醒王妃,让她自然醒来。现在只能以硬碰硬了。”
    四个小丫鬟听不懂初一与凌非焉在说什么,只记得景鉴年吩咐她们进入寝殿后,立刻就要给两位上仙奉上安神助眠的药汤,于是每人盛了一盏递给初一和凌非焉。
    初一接过,吹了吹,正待暖暖喝下。
    凌非焉却抬手捏住初一手中汤盏,阻止道:“这是让王爷给我准备的,你入梦不久便要醒来,无需喝了。”
    初一闻言一怔,心间涌起忧虑之情,问道:“凌尊也是要与我一同醒来的,为何要饮此汤?”
    凌非焉边拿过初一手中药盏,边道:“我平日睡意轻淡,若是入梦境后不慎醒来,恐误了大事。”
    初一见凌非焉嘴上说的云淡风轻,却知她心中一定是抱了与魇魔牵制缠斗到底的决心,不由得更加担忧。
    凌非焉趁此间将安神汤一饮而尽,又有小丫鬟立刻奉上块儿清洁帕子供她轻拭嘴角。随后,凌非焉抬手将头上乌纱描金曲脚帽取下,又拔了束着青丝的发簪,任凭如墨发丝倾泻而下。只是漫不经心随手理了理发丝,却立刻由精明俊美的男侍化作如水轻柔的女子样子。
    这一次初一实在是担心凌非焉即将面对的凶险,纵然觉得面前凌非焉散发未妆的模样别有风情,却也无心犯痴。倒是那几个小丫鬟,见常了王家贵妇雍容华贵的容貌,登时被凌非焉清浅冷寂的模样惊得停驻了视线。
    凌非焉已做好准备,初一只能随她而行。她也将头上帽冠取下放散了发丝,又提起那盏红灯,向四个小丫鬟嘱咐:“我们即刻便要进入王妃梦境,这灯就放在王妃床榻前的桌几上,你们四人且紧紧盯着灯火,如果这烛火猛烈摇曳将将欲熄,你们便立刻到门外让王爷发出信号。切记!一刻也不可怠慢,否则你们的王妃日后就算能够醒来,恐怕也会沦为癔症缠身的痴子。”
    四个小丫鬟见初一说的紧切,必不敢怠慢,忙郑重应了下来。
    一切吩咐妥当,几人便绕过寝殿中的屏风来到王妃床前。初一刚把灯笼放好,几个小丫鬟就似如临大敌一般将红灯团团围住,专注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看了烛火变化。
    初一与凌非焉共至王妃面前,但见王妃不过年愈而立模样,面色虽显苍白,却衬得她蛾眉细目,靡颜腻理愈加静美。料想王妃平日里再施粉黛,定如彭新所说是个百般风韵,明艳动人的高贵美妇。可惜此刻,她只能身着殷红如花的丝绸睡袍安然睡着,且在眉目微蹙间经历着一场尚不自知的梦魇。
    初一与凌非焉都看得出王妃的情况已是十分虚弱危急,两人相顾而视,做最后的确认。
    凌非焉轻道:“入梦后,若现在不同地点,便第一时间到结界东缘法阵处汇合,切不可孤身贸然靠近安王府邸。”
    初一慎重应道:“谨遵凌尊吩咐。”
    此时便知为何张呈瑞在天御宗求助时,明海道尊一定遣了两名女弟子前来擒魔。只因入他人梦境之术,需与梦主同床共卧,交发而眠。王妃乃是女子,自是不可遣派男弟子了。
    眼下初一与凌非焉都要解履登榻,分卧在王妃两侧。好在安王妃的卧床乃是一张较之寻常人家更宽敞些的架子床,卧下三人倒还不显拥挤。因为入梦后凌非焉要与魇魔多些僵持,便决定由初一躺在外侧,方便她待会儿从梦中醒来出门去与景鉴年通讯。
    要说这王妃的床榻也不是一件凡物,此床乃是由上好的黄花梨木制成,四周床栏皆以精致木工镂刻着花好月圆、福寿呈祥的吉祥图案。门围两侧挂着薄纱与丝绸相叠的双重床幔,不仅有藏风聚气之功,更有摇曳生姿之效。整张木床绝对称得上选材考究,雕工精湛,华丽中不乏雅致风骨,实用中又带万千风情,可谓珍品中的珍品。
    不过这般奢侈之物,本就不入心性淡泊的修真之人的法眼,此时将临大敌的初一和凌非焉更是无心欣赏。于是凌非焉先进了床榻,初一亦随之而上。两人将王妃的发丝向左右各铺展些许,便躺下身去将自己的发丝与王妃的发丝交叠在一起。
    发丝由头脑而生,乃藏精纳神之处。若道师与梦主将发丝交织相叠再施以入梦之术,即可入其梦中与其相见。
    此时,初一躺在罗床之上,只觉亢奋难眠。忽的,床幔深处悠悠传来凌非焉轻细声音:“非一,静下心绪。我要施入梦之术了,咱们梦境东缘见。”
    “好。”初一应着,发现自己身旁躺卧的虽是王妃,但以余光微瞥的话,还能稍稍微看见些凌非焉的身体。不过当她闭上眼睛,却意外的更强烈的感觉到了凌非焉近在咫尺的存在。
    是啊,我到底在担忧什么。
    犹犹豫豫,畏畏缩缩,不像你。
    凌非焉的话也仿佛又在耳边清晰回响。初一深吸口气清空了思绪,也凝聚心神施展起入梦之术,恍惚坠入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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