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灯火明亮,照耀重叠楼阁宫观。
    楚王姬洛入长安城当日,皇帝在宫中广寒楼上设宫宴,宴请久别归来的十二皇帝楚王。姬洛恭声领宴,在宴上起身,向着上首姬泽和顾令月恭声行礼,恭贺新后顾令月立后之喜。
    顾令月瞧着姬洛,眸中闪过感叹之色。阔别长安将近十年,当年稚嫩的少年亲王成长为长身玉立的青年,容颜俊美,神色忧悒,问道,“燕王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姬洛闻言拱手行礼,恭敬答道,“多谢皇后娘娘垂询。洛一切都好,只是楚地湿冷,居住多年,颇有几分思念长安。”
    “难为你了。”姬泽放下手中的琉璃酒盏,含笑道,“如今好容易回来一趟,便在长安多留一些日子吧。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顺便请皇姑和你皇嫂替你操持,择选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将婚事给办了。日后身边也有个贴身女眷照顾!”
    姬洛闻言面上神色陡然僵硬,静默片刻,方才勉强笑着推辞,“臣弟多谢皇兄关怀,只是臣弟性情浪荡,并无成家执念。不愿意拖累旁人家的小娘子,这娶亲之事,还是日后再议吧。”
    “什么日后再议?”姬泽闻言面上怫然不悦,“算起来,你今年也有二十二岁了,寻常人家的男子这个年纪,早就该当娶亲,膝下的孩子都有几岁了。此前你在楚地便也算了,如今既回长安,朕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做主为你操持。”见姬洛闻言欲要开口说话,一甩大袖道,
    “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提。”
    清风吹过大明宫墙,亭台楼观光鲜亮丽,海池子波光粼粼,闪耀着点点金光。
    宴会后,顾令月与姬洛在大明宫中私下相聚,谈起幼年旧事,颇是感慨,“小时候我初回宫廷,第一次见你,你个子小小的脾气倒是很大,一晃眼,竟都这么多年了!”
    姬洛面上浮起完美的微笑,“娘娘说的是。”拱手行礼道,“臣弟幼年性情顽劣,如对皇嫂有些得罪处,还请皇嫂多多见谅。”又道,“当年我和皇嫂、阿鹄三人在宫中玩耍,实则没曾想到,顾表姐日后竟会嫁入大明宫,成为大周皇后,我的嫡亲皇嫂,这世间万事却是变化多端。”
    顾令月闻言哑然失笑,“不过是缘分罢了。你皇兄要你成婚,是为你好,你莫要心中埋怨。”
    姬洛闻言默然片刻,最终道,“臣弟自然是知道皇兄是为我好的。只是心境,着实不愿成婚。”抬头瞧着顾令月,忧郁的眸光中陡然冒出期望之色,“娘娘,”沉声问道,“前些日子,阿鹄在宫中想来与你曾经相见。她如今过的,可还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吭哧吭哧补更新!
    第一一零章
    顾令月闻言哑然。
    燕王与卫国公主男才女貌,互相记挂刻骨铭心, 若非是亲兄妹, 定能成为一对最堪让人羡慕的璧人。只是世事造化令人唏嘘。
    他们二人竟偏偏是嫡亲兄妹。
    她收拾了心中情绪, 笑着道,“阿鹄过的很好,前些日子从土门入京述职, 骑着大马, 瞧着英姿飒爽,风姿可谓倾倒大半长安。耀眼极了”
    姬洛闻言唇边露出笑意, 骄傲而又心酸,“阿鹄自是极好的。”含笑道,“早年我就知道, 她心志高远, 性子坚贞, 日后定会成为了不得的人。可我却也没有想到, 最后她竟成为了女将军。”
    将军统帅军队守卫国土,征战四方, 自然是威风凛凛, 光芒耀眼的。可是他却觉得心疼, 戎马生涯虽然看着光鲜亮丽, 内里却含着无尽的心酸汗水,说不出的苦头。身为大周公主,姬红萼本可以享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富贵生活,却放弃了这等安逸生活, 甘愿风里来雨里去,与一群男子争夺沙场功勋,虽然骄傲,却也心酸。
    ……
    贞平十年年末,姬泽宣布来年改元为宣阳。
    贞平这个年号已经用了十年,一些大周人都认为圣人将会长久的使用下去,没有想到皇帝决意更换年号。
    宣阳元年乃是第一年,顾令月以大周皇后的身份,主持宫中新年庆典。如今大周国力兴旺,顾令月中宫已立,圣人膝下也有了嫡出皇子,正是和乐融融的时候。宗室亲王、公主俱都凑趣,宗亲宴和乐融融。
    宗宴结束,一众宗室亲王公主离宫,姬泽和顾令月返回延嘉殿。殿中炉火温暖,温煦如春。顾令月想念麟奴,命乳娘将麟奴抱了过来。
    过了年,麟奴又长了一岁。较之前些日子,又长的健壮些了,小小的手足分外有力,一个乳娘几乎看不住他。
    顾令月虽然精神有几分疲惫,但听着儿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便觉得精神陡然振奋起来,将麟奴抱在怀中,柔声哄着,
    “麟奴,今儿个有没有想娘啊。”
    麟奴咯咯的笑着,抬头瞧着顾令月梳洗温暖的脸庞,忽的脆生生的唤了一声,“娘。”
    顾令月听闻麟奴的声音,整个人僵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眸光闪过狂喜之色,双手轻轻按拢在麟奴的肩膀上,
    “麟奴,你刚刚喊了什么?”
    见麟奴转了头去,眼睛咕噜噜的转着,盯着殿中光亮的烛台,咿咿呀呀的叫唤。顾令月按捺住心中的急切心态,耐心哄着麟奴,麟奴果然被哄的叫唤了几声“娘”,指着烛火示意着阿娘替自己取来。
    顾令月整个人微微颤抖,望着姬泽道,语无伦次嚷道,“九郎,你听见了么?麟奴叫娘了。”
    姬泽自然听闻了刚刚幼子唤娘的呼声。
    他虽然君临天下,统治大周江山,毕竟也是初为人父,第一次听闻麟奴叫爷娘,心中自然也颇有触动,只是到底城府深重,面上把持的住,含笑道,“是呢。”瞪了麟奴一眼,“这没良心的孩子,只会叫你这个做阿娘的,便怎生没有叫朕一声父皇呢?”
    顾令月芳心柔软,正是最疼爱儿子的时候,听闻姬泽职责麟奴,登时便不愉起来,将麟奴抱在怀中维护指责,“你怪麟奴作甚?谁让你自己国事繁忙,没有太多时间陪儿子,儿子对你不如对我这个阿娘熟,自然不肯先叫你。”
    姬泽瞧着顾令月护短抱着儿子的模样,不由失笑。
    深夜如水,大明宫夜空中闪烁着无数的星子。他瞧着面前场景,心中柔软。延嘉殿中温暖如春,心爱的妻子,健康聪明的幼子俱在面前,日常生活怨怼话语,充满着浓郁的烟火生活气息,
    这——许就是自己希望享有的生活吧。
    这一刻,姬泽心中满是柔软之意。望着顾令月认输道,“是是是,阿顾说的是,是朕做的差了。”
    第二日,玉真公主入宫探望新任顾皇后,领命主持楚王姬洛的婚事。
    玉真大长公主早年风流。如今与驸马李玄结缔夫妻,玉真公主如今手中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身上完完全全的笼罩着烟火气,早年的那些风流都被丢到爪哇国去了,凝视着顾令月娇美动人的容颜,笑着调侃道,“瞧着阿顾如今雨露滋润,当真是堪如娇花一般。”
    顾令月闻言抿唇而笑,到底如今做了皇后,要承担更多场面应酬礼仪,不会再如少年时一般,玉真公主随意调笑一句就满面晕红,笑着道,“论这个,我如何及的上小姨?”目光微微一掠,如波光凝动,
    “小姨怎么没有带表弟入宫?”
    玉真公主闻言扶额叹息,“那两个孽障。”想起自个儿的一双儿子,口中怨怼,“我从前日子自在,自从得了他们兄弟二人,简直要减寿十年。”嘴里话语虽如此,但提及两个儿子,神情之中满满的喜爱眷恋之感。握着顾令月的手交心道,道,“我虽然知圣人对你有些情意,却从未想到,他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顾令月闻言微微愣怔,她性子随遇而安,实则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皆是姬泽扶持而来。个中姬泽为了二人名正言顺相守做出的种种努力,她虽不言不语,但皆是看在眼中心中,“我也没有想到,九郎他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阿顾,”玉真公主望着外甥女,目光正色,大有深意,“你是我胞姐丹阳留下唯一的女儿,此前身世孤独,命途坎坷,因此这些年来,更多的是心疼你。如今,倒是有些心疼圣人了。”
    顾令月闻言望了小姨一眼,一双荔枝目漂亮灿烂,。微微嘟哝,“他有什么好心疼的?”
    “心疼他一片丹心向着某个小娘子,”玉真公主有趣调笑,摸了摸她的头心唇角含笑道,“那个小娘子却女心如铁,辜负了他一片真心啊!”
    顾令月闻言不语,一双荔枝眸目光微微闪烁。
    她此前与姬泽一处,对这段感情信心不足。只是姬泽如今一番作为,扶持自己登上后位,实打实的证明自己一番真心,确实是让她感动的,可是感动之余,内心深处却终究有一丝空茫之感。只是觉得芳心深处空缺一小块地方,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方能填满,但终究是不够完满。
    她从怀想中回过神来,收敛精神,望着玉真公主关切的眸光,心中一暖,“小姨对我的关心我明白,从今儿后,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新年伊始,玉真公主作为长辈,奉圣命开始操持楚王姬洛的婚事。
    太皇太后所出子女相互友爱,玉真大长公主对下一代晚辈外甥、侄子都颇为爱护。她此前关注顾令月,如今顾令月已然入宫为后,膝下育有大皇子,可谓幸福美满,一时之间不需自己再操心,自然而然的将注意力投到别的晚辈身上来。
    楚王姬洛作为侄子中年幼至今没有婚配的,自然而然得到她的最高注意力。
    她奉了皇帝姬泽的意思,将长安文臣勋贵中适龄女子筛选一遍。又询问姬洛喜欢的女子模样。姬洛兴致缺缺,却抗不过玉真公主热情和皇帝旨意,只得敷衍塞责,心中苦闷。
    长安晋昌坊
    顾宅一片清冷。顾家家主顾鸣逝世之后不过小半年,整座长安城沉浸在新年的喜悦气氛之中,这座宅子却因着守孝的缘故不见一丝喜庆之色,廊上残留挂着的白藩在风中微微飘浮,一片素色清冷。
    顾嘉礼端着一碗药汤,步履沉重走到正屋门前,敲了片刻门掀帘而入。
    正屋之中陈设清减,苏妍一脸病色,躺在榻上,面上一脸病色。顾鸣逝世之后,苏妍迅速的衰老下去,昔日尚可称保养的徐娘韵致的脸庞,如今已经见了点点皱纹。
    “娘亲,”顾嘉礼跪坐在榻前,温声道,“阿爷已经故去,药汤熬好了,你喝一些,养好了身子方是要紧。”
    苏妍听闻声音打点精神,“锦奴。”顾鸣去世之后,苏妍心中伤感,此前一直浑浑噩噩的,对于外事不是太过清楚,这个时候问道,
    “你……三姐姐在宫中确实封后了?”
    顾嘉辰静默片刻,应道,“是的。”
    去年十月里,昭国郡主顾氏封后,那场盛大的封后典礼轰动长安,自己在宅中也曾听闻。尚在父亲孝期之中,不好前去祝福。只是在心中默默祝福。希望这个命途多舛的姐姐此去宫中收获幸福,后半生不会再有烦忧。
    去年如今过年,顾皇后想来在宫中主持庆典,怕是没有空闲回顾宅拜祭阿爷了。”
    苏妍闻言眸中闪过万般情绪,怨恨,欣喜,伤感,算计诸多情绪一一闪逝而过,最后平静下来,“那也没甚关系。”慢慢道,“我的身子已经好些了,你不用挂念在心上。过些日子,递书去永兴坊寻那位鲁定之鲁家丞,请他向皇后娘娘带一个口信——”
    顾嘉礼闻言手僵硬了片刻,生硬唤道,“娘亲。”
    阻劝道,“如今阿爷逝世尚未满半年,儿子该当在家中清净守己,为亡父守孝,去寻鲁家丞做什么?”
    “知道你对阿爷的孝心。”苏妍的声音柔和缓缓,“但事情有轻重缓急。顾令月封后,自然该当泽延娘家,论理。大周立皇后,皇后娘家该当封公爵的。如今你阿爷骤逝,你是顾皇后唯一的血缘亲弟弟,这爵位自然该当落在你的头上。只是顾皇后与咱们家本就生分,府中又养了个旁支过继的嗣弟顾令宸。你若不去寻她争取,”满面露出狰狞之色,恶狠狠道,
    “莫非是想将这皇后娘家的好处让给郡主府里那个旁支孽种?”
    顾嘉礼的眸光定定的望着苏妍,忽的道,“阿娘,当初大姐姐身死之时,对皇后娘娘满怀怨恨之情,终日诅咒不肯闭目而亡,虽则阿姐事多偏颇,可到底是您的亲生女儿,您身为阿姐生母,难道要抹了阿姐的临终嘱咐,依附上顾后求得三姐姐给咱们好处么?”
    苏妍闻言心中剧痛,唇儿微微哆嗦,扬声道,“我这是为了谁?”
    “阿瑜是为娘身上掉下的肉,她惨死,我难道不心疼?”眼圈儿一红,凄声道,“可是她如今已经不在了,你才是我唯一的儿子。论理你是顾国公唯一的儿子,理应继承顾家衣钵,锦衣玉食,如今却随着我在这个破落宅子里度日,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你心疼,难道不应该么?”
    顾嘉礼垂眸,掩去了眸中的深重悲哀。
    人生在世,自然都希望自己前程锦绣,可是做事总要讲道义良心。“母亲,”他昂然道,“我自然希望自己光宗耀祖,重新恢复顾家门楣。但是这样的荣耀该当是由我自己争取,而非是靠着三姐姐。咱们顾家当年曾经慢待过丹阳公主和皇后娘娘。如今这个时候,皇后娘娘过的光鲜亮丽,我也没有脸面去沾她的好处。你又何必这般折腾,给彼此留一点余地不好么?”
    他跪在地上,扶着苏妍殷殷道,“阿娘,如今虽然阿爷不在了,可还有我这个儿子,我和玫娘会好好孝敬你的,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这样子难道不好么?”
    苏妍听闻顾嘉礼话语大怒,狠狠的将药碗掷在地上。
    碗盘“啪”的一声摔的粉碎,
    褐色的药汤洒了一地。
    苏妍指着顾嘉礼怒声斥道,“你说什么胡话?”
    “咱们顾家从前也是公爵世家,穿金戴银的。因着公主母女的缘故,方才失了从前富贵。”目光憎恶的扫过晋昌坊昏暗破旧的屋子,“似这种落魄的生活,我一天不想过下去。”
    她用力抓着被衾,恨声到,“顾令宸那个小崽子今年才几岁,能顶的什么事情?”
    目光望着儿子闪烁着炙热的光芒,“我儿不必担心,你方是顾令月要的依靠。皇后在朝中也需要有依靠,你是她的嫡亲弟弟,她待你好,你自然会在朝中帮着她,姐弟二人互为依靠,方是长盛不衰之道。这道理说给她听,她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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