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璋闻言目光微微一烁。笑道,“你有这样的干劲,便是好的。”
    觉这位年轻的后辈锐气昂扬,只是钻入了牛角尖,难以自赎,有心提点这位年轻锐利的后辈一番,于是含笑道,
    “你瞧这茶汤,”低头望着茶盏,“只有茶和水、盐在一处,配合好火候,才能烹出绝妙的茶汤。”瞧着面前的少年意味深长,“做人也一般,很多时候,一枝独放有时候并非好处,要容的下人,才能够经营的出更大的事业。”
    姬焰凤眸中闪过一丝迷惘之意,“皇叔祖的意思?”
    姬璋不答反问,“你可知圣人设行人司,为何设宗室与宦官共掌的机制?”
    “宗室乃是皇族子弟,与圣人乃是血脉至亲。而宦官是圣人驱使奴婢,圣人对宗室自然信重,但也离不开家奴。您若目光陷于方寸之间,容易将路走窄了,若入了死胡同,就只能回头回返。有时候退后一步,审视前路,将眼界放的宽广一些,才会更好。”
    姬焰道,“皇叔祖的意思我明白。日后侄儿当可尽职守,充实自身,接掌行人司,方不负您的所望。”
    姬璋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他希望能劝说这位青年放下执念,但姬焰更加激励了心中干劲,显然误解自己的意思——这等人生体悟之事,他也只能略做指点,不好说透,若姬焰能够开窍,说不得能够做出一番新的天地。但若他开不了窍,自己便也没有办法!
    “我言尽于此,这之后的路,你只能自己去闯了!但盼你能够一番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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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风吹过春苑中葱绿花树,顾令月听闻姬泽问语,垂头沉默不语。
    论起来,姬泽是君,她不过是一介臣妹,她听闻此事生气,闹脾气,不过是自己的感官脾气而已。其实若姬泽当真宠幸了顾嘉辰,自己又能如何?他如今对自己尚还有一番看重,见着自己做恼,愿意哄上一哄,搭一个台阶让自己下来,自己便该也识趣趁势下来,又哪里来的资格说什么原谅不原谅呢?
    她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弧度,“您言重了。”有礼完美,“我知您没有抬举她的意思,便也早就消气了。圣人您是天下之主,便算是为了大周江山,也该好生珍重自己的身子。”
    姬泽含笑道,“朕知阿顾关怀于己,心中平安喜乐,倒觉得好多了。你放心就是。此前担忧你安危,犯的频繁厉害些。如今你既平安归来,心情平和下来,倒也没有那么频繁发作,若日后能常常见着阿顾你,控制住自己心情,想来总能好转一些。”
    顾令月闻言脸蛋一红,恼道,“哪个关怀你?”
    少女神色似嗔似笑,活色生香。姬泽瞧着面前良辰美景,几乎沉醉,轻道,“愿朝朝暮暮,与卿携手。”
    顾令月没有听清楚,问道,“九郎,您说什么呢?”
    姬泽垂眸,“没什么。”忽的开口道,“阿顾,你办一场春宴吧!”
    微微一笑,“朕记得你少时在长安,每年春日都会设一场春宴,如今咱们初回长安,又值一年春日,不如将这春宴传统继承下去,在郡主府中办一场盛大的春宴,顺便多邀请几位文士,热闹一番。”
    顾令月闻言诧然,“圣人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也不算突然。”姬泽含笑道,“朕本就有此打算,此前战事刚刚结束,长安城压抑了这么久,朕本就打算兴办几件盛事,让长安城气氛重新兴盛起来。论来这事本是玉真姑姑办最合适,只她如今不在长安,便托给阿顾你了。想来阿顾不会拒绝朕的请托吧?”
    顾令月闻言深深的看了姬泽一眼。
    姬泽口说请托自己,却怕其中另有一层好意:自己初从北地归来,借由一场春宴可以高调出现在长安权贵面前,让众人重视自己这位郡主,摒弃此前阴影,重新融入长安权贵生活圈,开展新的生活。
    她心中感念姬泽这一份好意,福身道,“臣妹多谢圣人厚意。臣妹晓得了,定当不负您所望。”
    贞平六年二月初二,昭国郡主十九周岁生辰当日,皇帝一日内十二道重赏赏赐,金银珠宝、华服美食等诸多上次如同流水一般的赏进了昭国郡主府。一片花团锦簇,金玉太平。
    一时之间,长安权贵尽皆侧目,整个长安的目光都集中到昭国郡主府上。
    这位昭国郡主幼年曾经流落在外,归来之后在冯太皇太后宫中长大,受过圣人亲手指点。及笄之年加封郡主,经历北地和亲之事,加封昭国郡主,盛宠更甚于往昔。整个长安城借由郡主芳龄寿辰皇帝的十二道赏赐窥出了皇帝对这位郡主的宠爱,心中提高对这位昭国郡主的定位。
    贞平六年春日,昭国郡主举办的春宴,就在整个长安的瞩目之中,拉开序幕!
    这一年春日,大周刚刚从一场席卷半个江山的大战中恢复过来,北地的战火还没有彻底平息,关中长安已经渐渐恢复了鼎盛时期的繁华。
    昭国郡主顾令月举办的这场春宴,开启了长安城当年的第一场热闹。
    二月十三日清晨一早,永兴坊坊门处就停驻了各家权贵赴春宴的马车。郡主府训练有素的侍女侯在门前,将参会的贵客一一引至府园之中。
    郡主府花园精致非常,因着神宗皇帝及今上两任皇帝厚待,这座府邸十分美丽。虽然较玉真公主府的占地小些,但精致之处甚至颇有过之。众位宾客观之这座美轮美奂的园子,便可体会昭国郡主荣宠之甚一二,心中益发对这位昭国郡主看重起来。
    辰正时分,一轮太阳升到中天之中,春宴上的宾客都到的差不多了。昭国郡主顾令月方款款出来,身着一件银白色紧身小袖对襟衫,着一条红色画裙。画裙上的梅花花枝栩栩如生。对着宴会上众多客人含笑道,“阿顾招待不周,各位尽兴,尽管玩的痛快。”
    宾客中的众位闺中女客望着主座上顾令月身上的红色画裙,眼睛都不觉凝视在上头。
    “昭国郡主的这条裙子?是怎么染的,这红色,怎么这么鲜亮,这么明媚?”明媚的像是逼灼人的眼睛,却丝毫无血腥带给人的骇异之感。
    众位女眷此前却从未见过这样一款画裙,不由竞相询问。“……那梅花画的极好,花枝纤秀,好像闻到泠泠花香一般。”
    中书侍郎裴默夫人姚慧女上前,含笑道,“阿顾,这些日子好久不见。”
    顾令月抬头见到少时好友,眸子一亮,“阿慧。”
    姚慧女乃是皇帝舅父魏国公之女,少年之时与顾令月乃是闺中好友,及笄后嫁给了表兄羽林大将军裴俨之子裴默,裴默出身将门世家,文武双全,又兼着皇帝表弟的身份,二十余岁历任中书侍郎,此前在北地之战中立下战功,可谓前途无量。姚慧女嫁入姨夫家中舒心适意,年前产下一子。如今发髻扎起了妇人发髻,比诸做少女的时候,成熟了不少。却仍保留了骨子里的娇憨之意,如桂花一般馨香温婉。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欣羡之色,含笑道,“久别重逢,倒是难得一见侍郎夫人。”
    姚慧女脸蛋一红。“哎呀呀,好生生的,你倒打趣人家。”
    二人好友重逢,相伴而坐,叙了一些旧事。姚慧女目光渐渐黏在顾令月的红裙之上,忍不住问道, “阿顾,你身上这条红裙可有什么讲究?”
    顾令月垂头望了望自己身上的红罗裙,”笑着道,“你问这条裙子啊,这是百岁春今年新出的画裙,料子乃是特制,又硬挺又吃墨,肌肤触感柔软,最适合做画裙不过。这裙上的梅花,乃是我亲手手绘。”伸手一展,“阿慧,你瞧着如何?”
    梅花花枝极其俊逸,在裙摆之上展现,修美至极。
    姚慧女眼睛一亮。“竟是百岁春的新品。也是,郡主可是百岁春幕后的东家,凤娘子自然将手中的好东西供给你了。待到宴会结束,我也去百岁春订一条。”
    席上女眷渐渐听闻昭国郡主身上红梅画裙来历,也都微微心动起来。
    忆起昭国郡主顾令月少时长安,亦是一时风流人物,赏宴交游之时常常穿着新奇美丽的衣裳,引领长安风潮。
    据闻这位郡主顾氏蕙质兰心,创出缂丝织法,技法极擅华美之能事。
    贞平四年,圣人召集天下绣娘做了一条美轮美奂的百花不落地缂丝裙,赏赐昭国郡主,一睹此裙之人皆言此裙华美灿烂,无人能及。
    及后其后缂丝手艺渐渐流传开来,这等技艺太过华美,年纪清甜少女大多压不住,倒是贵妇穿着多能矜显华贵气息。长安各位贵女出嫁之时箱奁之中或多或少有几条缂丝职品。只是比诸昭国郡主的那条百花不落地缂丝裙,却是再也比不上的。及至郡主后来和亲去了北地。方歇了风头。
    如今外出两年后归来,仅凭着一条红色梅花画裙,便重新成了众人眼中的焦点。想来这位主儿归来,日后这长安城三分的风流,定要重新归到她的头上。
    春宴设于园中瀛池池畔,到宴宾客坐榻三三两两设于池畔楼台之间,疏阔朗致,别有韵味。郡主家丞请了梨园歌舞伎,在瀛池之上观景台上表演歌舞。
    观景台设于瀛池池面之上,梨园知名歌舞伎在之上表演。
    众位宾客团簇窃窃说话间,听得乐声叮咚,立部伎皱起动人的曲音。曲调熟悉动人,正是大周周两朝帝王宴会之时常用的一支《好时光》曲调,
    这是梨园自北地之战后第一次在权贵场合表演歌舞,战争之时一切从简,自然不会有权贵邀请观看教坊歌舞,整个梨园因为此前的战争寂静了两年有余,如今终于重新站在权贵宴会上,自然使出浑身解数,将歌舞表演的花团锦簇一般。
    秦扶苏款款上台,歌伎秦扶苏款款上台,立定一个柔美姿势,轻启歌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歌声柔美动听,如同黄莺啼转。
    此前北地战争期间,各家权贵收敛,不过在家中瞧瞧自己豢养的家伎,论来梨园声况竟是许久未见了。一时之间,竟都心驰神往。
    顾令月听闻秦扶苏的歌声,微微蹙起眉头,
    这秦扶苏的嗓音虽佳,比诸教坊第一歌伎杜永新娘子,却还有些不足。见这支曲子并非杜永新歌唱,便招来教坊使卢允道,“怎生永新娘子没有上台,永新人呢?”
    教坊使卢允低着头闪过一丝为难之色,“郡主特指,按说不该推辞。只是……永新娘子半年前倒了嗓子,已经是不能唱歌了!”
    “倒了嗓子?”顾令月忍不住讶然出声。
    “确实如此。”
    歌台之上,秦扶苏的好时光已经转到了下半阕,“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陡然微微振奋,从上半阙的蘼芜之中跳脱出来,带着一股鲜脱脱的精神。
    顾令月面上露出一丝怆然之色, “怎会如此?”
    “年前北地传来消息,永新娘子错失多年的唯一亲人在战事中死亡,她心性消沉,终日啼哭不止。某日起来,嗓子便倒了!”
    “永新娘子今日可来了?”
    “这——也是来了的,在僻静处候命。”
    顾令月道,“我与永新娘子旧年有些交情,请她过来一叙。”
    片刻后,杜永新由一位小侍女引着到了顾令月面前,参拜道,“贱妾不才,劳郡主记挂,实是荣幸。”张口惊讶众人。昔日一口声如天籁的嗓子,竟是沙哑若铜锣。
    顾令月闻声愀然变色,“你怎会?”
    失去了嗓音的杜永新面容却颇为坦然,“花无百日红,奴婢明白这样的道理。郡主也不必为奴婢伤心。”
    顾令月无言,过了半响方道,“你想的这般开,也好。”
    杜永新朗声笑道,“永新虽失了歌喉,尚有灵动的身体。劳郡主记挂,愿为郡主跳一支舞,也算是为郡主洗尘的春宴助兴。”
    顾令月目光奇异,“若卿之所愿,自愿相从。”
    观赏台上的歌女袅袅退下,伴奏立部伎微微错愕情绪过后,恢复了镇定,一阵吹拉弹唱,犹如仙乐。
    杜永新款款登台,伴随歌曲跳动舞姿。
    丝竹之声清越,她的舞蹈初始之时也柔缓,如同风中潺潺的杨柳。陡然之间,遽然断折,动作也变的激烈起来,举手投足之间却似乎包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韵律,难以协调却偏偏在每一个动作中被切到好处的融合到一处,美不胜收。
    天地之间光芒灿烂,众人屏声敛气,目光牢牢的望着舞台之上杜永新的舞姿。
    杜永新的舞蹈充满了女性力度,不似寻常舞蹈水袖折腰的柔美,却是另一种形势的美丽,令人新奇,美的震人心魄。这样的美丽,犹如引颈的天鹅,用燃烧生命的热度,舞动一曲生命哀歌。
    一曲终了,一众贵女都赫然。
    席上,教坊使卢允扶苏等人相顾失色。
    杜永新作为教坊第一名伶,嗓子倒了以后,众人都以为杜永新没有了赖以成名的歌喉,便会沉沦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的一天。却没有想到,她身怀着这样惊人的舞技,丝毫不输于如今教坊之中最负盛名的双姝——剑舞闻名的公孙三娘和腰肢软如柳枝的谢阿蛮。却在教坊中沉寂半年,不曾提及,忍受教坊中人如何怜悯、轻侮,然后在昭国郡主的春宴上,凭着一支舞蹈重新战了起来。
    这一支舞,绝美至此,舞进了宴中众人的心目之中。杜永新借此舞一句成名,重新站在教坊名伶的行列,无人可以否认压制。
    一舞终了,杜永新面上犹自因为适才激烈歌舞而带着喘息的红晕,上前款款谢恩。
    顾令月目眩神迷,“我与娘子素来交好,从前只以为你歌喉出色,没有想到,舞技竟也这般卓绝。”
    杜永新眸中露出幽远之色,“奴婢少时进入教坊,便是歌舞双绝。只是后来摒弃舞蹈专攻歌伎,后来的人便都忘了我还是会跳舞的罢!”
    顾令月闻言怆然,过了片刻,方好言安抚赏赐,命杜永新退下。
    宴会之上一片静穆。一众宾客今日在昭国郡主春宴上观赏了这般精绝的舞蹈,亦是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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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上升落下,已经过去三日时光。
    蔡小昭坐在西花厅中,翻阅堂上如小山堆叠的文卷。
    论起来,昭国郡主足疾之事宫中十分看重。早年太皇太后在世之时,便曾派人前往江南寻找神医下落。两年前,圣人再度下令令行人司举司之力寻找神医。江南堂几乎每名暗人都得了令,日常搜集神医消息并报送至司中。这些年行人司收集的关于各地出现的神医消息足足有几大本,只是消息零碎散乱,真假掺杂,着实寻不出什么东西来。
    韩用九瞧着蔡小昭观看手中卷宗,秀美的面庞静谧,茶眸微凝,长长的睫毛凝视卷宗,不由劝道,
    “督司,你已经瞧了好些天了。这些卷宗着实无用,还是歇一歇吧。”
    蔡小昭合上手中卷宗,似笑非笑,“我倒不这么觉得。”
    “这一堆江南卷宗,记录和神医相关一百二十四条。有些记录出现在泰州,为一位中年文士,医治了产妇难产之疾;有些记录却是在扬州,救治了一位濒死的老婆婆,却是一位矍铄老者……”
    韩用九神情闪烁,“确然如此。我估了一下,这写卷宗里描写的神医共有是二十一种形象,众人都力陈所自己记录乃所见真的,只是彼此互相矛盾,也不知道谁是真谁是假,再说这些个神医治疗的事迹听着神乎其神,听着就不太像真事,便是当真寻着了这位神医,也不知那医术是否真能治疗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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