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豁耳怔怔看着面前书案上的东突辽不,现在应该称为突金国递交的国书,满脸涨的通红,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前不久,东突辽趁着他忙于“内政”,天天急着“安抚”统万城内各支阿史那家族时,悍然宣布建国,阿史那·狼青直接称帝。阿史那··狼青这条狡猾的老狼惯会见风使舵。当年突辽大汗阿史那·铁律骨强势,他就卑躬屈膝,假装全心全意投靠,暗中偷偷保全实力。
    后来突辽国太祖皇帝败于定北守备团之手,这头狡猾的老狼就立即表现出反骨,变得磨磨蹭蹭不肯恭顺号令。当年阿史那·狼青带着他东突辽十万精锐骑兵始终在富饶的平周朝东部劫掠,一直找各种借口拖延,不肯支援太祖高皇帝。
    后来金狼骑兵大败于定北守备团之手,甚至连突辽国最大的倚仗范国师都被重创。阿史那·狼青见状,非但不肯支援,还要趁机带着劫掠来的大量财富,想要先行撤回草原。最终太祖高皇帝不惜翻脸,派出精锐金狼骑兵将其半路拦截,硬留下五万东突辽骑兵,此事才不了了之。
    但自从那时起,阿史那·狼青就一直在心中暗恨突辽国,深恨黄金阿史那家族,开始有了自立之意。据谣传,突辽国太祖死时,他当天痛饮至酩酊大醉,后又连续几天借着酒劲儿高兴地载歌载舞。
    现在,蠢蠢欲动多年的阿史那·狼青终于等到机会,统万城内再次陷入混乱,实力进一步削弱。已经五十余岁的阿史那·狼青终于决定不再等待,抓住这机会建国称帝。
    说实话,其实阿史那·豁耳一直瞧不起阿史那·狼青。虽然阿史那·狼青是堂堂东突辽族长,当年突辽国三大组成部族之一。但出身小支的阿史那·豁耳一直就看不起他,当年东突辽明明实力强悍不弱于契辽部,却因为惧怕范国师带着金狼骑兵打来,就先行认怂,答应并入突辽族内。如今一看契辽部衰弱,黄金阿史那家族疲软,就再次跳出来自立。
    这完全就是彻头彻尾的反骨,毫无信义可言。故此,自诩为突辽国忠臣的阿史那·豁耳,对反复无常的阿史那·狼青非常看不起。
    可现在,一直让阿史那·豁耳看不起的阿史那·狼青,居然用皇帝的口吻,向着突辽国堂而皇之递来一封国书。阿史那·豁耳心中这股火,如何能压得下去。不知怎么,自从当上摄政王,阿史那·豁耳火气随着权势一起,也越烧越旺。
    心中愤怒欲狂,但阿史那·豁耳好歹还端得住摄政王的架子,没有当着一干大臣的面前,抽刀砍断面前的几案。
    猛抬起头想找人商议此事,阿史那·豁耳却赫然发现,自己根本无人可与之商议。
    如今阿史那·豁耳面前得用的重臣,全是他从金狼骑兵中挑选出来的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阿史那家族后起之秀。通过这次乱事,阿史那·豁耳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只有自家的亲戚才最靠得住。阿史那·祖獒死后,来闹事的全是他的亲族,其他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阿史那族人,大部分半路已经偷偷溜走。
    可惜啊,阿史那·豁耳还是吃了读书少的亏。难道你就没读到过,最能坑人的,往往也是亲戚么?
    这不,阿史那·豁耳已经被他的亲戚们坑苦了。
    阿史那·豁耳家族里的兄弟们,尽是一帮莽夫,打打杀杀都挺拼命,可对这些政务与阴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所以阿史那·豁耳现在,看着朝堂里都是他的亲信,实则根本没人能替他分忧,所有的军务政务,基本都压在阿史那·豁耳自己肩上。至于范国师,自从前不久告病之后,就一直识相地老实窝在家中,闭门不出,早已不管朝堂政事。
    成为摄政王之后,阿史那·豁耳就开始下意识想要大权独揽,兵事政事一把抓。在他的操纵下,这些日子以来,范国师早已看不到任何一份奏章,完全被架空。
    毕竟阿史那·豁耳掌握着兵权,在铁蹄与弯刀威胁下,范国师与他所掌握的平周官员们也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刚开始,大权独揽的阿史那·豁耳干劲儿十足,被权力的美妙滋味滋润着,他确实雷厉风行地处理着所有事物。但连续这样忙碌一个多月之后,他终于发现自己实在是忙不过来,每天都要忙到后半夜不说,甚至于忙到连享受美酒美人的时间都没有。
    这可不是阿史那·豁耳的本意,大丈夫正该手掌天下权,然后尽情享受美酒美色才不负耗费许多心力得到的权势。
    这怎么一朝大权在手,还不如之前空闲时间多。不花费时间亲自处理政务吧,又不放心,可花费时间处理吧,又忙到没时间享乐。
    无奈之下,阿史那·豁耳最终走向其他那些独裁者的老路,开始提拔自己的亲戚,试图让他们帮自己分摊一下繁琐零碎的政务。
    然而很可惜,阿史那·豁耳的兄弟叔伯们虽然作战颇为勇武,但都大字不识一个,根本没法帮他处理政务,只能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至于兵权,阿史那·豁耳更是绝不会轻易让别人染指,再忙也要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好在范国师之前打下的政务底子不错,这一个多月来,虽然摄政王阿史那·豁耳把政事搞得一团糟,但总算还没出什么大乱子。
    可这次,当真正的麻烦来临时,阿史那·豁耳忽然发现自己没了范国师确实不行,眼前这一大群亲戚,根本没一个真顶用。
    突金国皇帝阿史那·狼青这次送来国书,邀请突辽国皇帝一起冬狩,并商议结盟共抗定北守备团之事。
    这可不是小事,眼下定北守备团大军压境,阿史那·豁耳防备守备团已是不易,还要分兵防备突金国,就更加艰难。阿史那·狼青主动要求结盟,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阿史那·豁耳觉着这绝对是件好事。
    当阿史那·豁耳询问自己的亲戚,此事该如何操办时,一帮厮杀汉大眼瞪小眼,根本拿不出个章程。这帮亲戚吐出来的最好办法,就是带重兵前去,以武力威胁,避免吃亏。阿史那·豁耳嘴上说对,心里却道:“本王当然知道该带兵去,还用你废话!”
    一帮子朝臣商议半天,就没人提出个可行的章程。阿史那·豁耳虽然心中有些想法,但他心知兹事体大,必须找个妥善之人商议稳妥,才可行动,绝不能轻举妄动。眼下尚不知阿史那·狼青是否真有心结盟,一旦出错,要么中其诡计,要么错失结盟共对守备团的最好时机。无论哪一种结果,阿史那·豁耳都不愿意接受。
    阿史那·豁耳想来想去,能议此大事者,突辽国内,仅有范国师一人尔。
    最终,阿史那·豁耳不得不传召范国师前来议事。
    从另一面来看,范国师能让阿史那·豁耳离不开他,手腕本事也是相当之高。
    虽然范国师这一个多月以来一直闲赋在家,但他所掌握的那些平周人官员,却一个也不曾背离他,皆通过各种渠道,把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密报给范国师知晓。
    范国师手里的部分细作,一面监视这些平周人官员,一面帮着他们传递消息给范国师。
    阿史那·豁耳收到突金国国书的当晚,范国师就已经知道这一消息。当时他就忍不住抚掌而笑,对着范中举道:“不出三日,阿史那·豁耳定要派人邀为父为其出谋划策。”
    范中举当时正为父亲失势感到忧心忡忡,根本没认真听。范中举毕竟还年轻,不知道他爹的厉害之处。
    果不然,第二天阿史那·豁耳就派人来范国师府上赐下重赏。范国师心知这是阿史那·豁耳想要以此抚平自己因为被其夺权而产生的不满。
    面带着笑容,范国师从容受赏,至于心里想的什么,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接着,第三天,摄政王府派人来请范国师前去议事。目瞪口呆地送父亲上马走后,范中举忍不住疾步冲回屋内,原地蹦了个高。
    范国师给阿史那·豁耳的第一条建议,却无关这次会猎,而是建议阿史那·豁耳当先派出斥候,侦察清楚定北守备团的最新动向。
    不愧是老谋深算,当别人都还在思虑这次与东突辽的会盟是真是假时,范国师却已看到背后的根本原因。
    那定北守备团可是天下皆知,要灭亡突辽族,东突辽显然也在其中,绝无幸免之理。阿史那·狼青这头狡猾的老狼知道若是统万城被攻破,下一个必然轮到他的突金国,所以他十分英明地在建国之后,首先就要与统万城恢复结盟。
    别人正生气阿史那·狼青自立为帝,自然就想不到这一层。定北守备团从初战到现在,从来未逢一败,次次皆是大胜对手。阿史那·狼青对着这么可怕的对手,也难免感到势单力孤,自然就想要拉个伴儿一起,突辽国无疑就是他最好的结盟对象。
    范国师这几天在家无事可干,反倒能静下心来分析局势,自然看得出这一点。
    接着范国师就对阿史那·豁耳进谏,应该大力防备的不是东突辽的骑兵,而是定北守备团。东突辽看着实力雄厚,实则战力有限,而且阿史那·狼青向来以保存自己实力为先,若无完全把握,绝不敢主动挑起与突辽国的战事。
    如今定北守备团已经推进到离着统万城千里以内,若此时大举离开城池与突金国重新会盟,万一被定北守备团派精锐骑兵突袭,恐怕会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
    毕竟,定北守备团曾经做过一次轻骑突袭。那一次,突辽国不光赔上一个小皇帝,还把关内占据的大片土地与全部城池也彻底丢失殆尽。如今的突辽国,可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范国师在进谏时,故意对阿史那·豁耳放低姿态,摆出一副臣对君的态度来。不愧是老奸巨猾,马屁都拍的如此不留痕迹。
    阿史那·豁耳心满意足地看着顺服的范国师,从谏如流,立即派出大量精锐斥候,开始全力刺探守备团最近的动向。
    然而,无论他派出多少斥候,皆如石沉大海一般,从未能带回一点有用的消息。冒险接近守备团大营的突辽斥候全被被截杀。
    久经战事的阿史那·豁耳很快就意识到,定北守备团必然在搞什么秘密行动,所以才会如此严密封锁消息,大力截杀斥候。
    忧心忡忡地与范国师商议过后,阿史那·豁耳再次得到一个好的解决方法。范国师告诉阿史那·豁耳,即便不知道定北守备团正在搞什么秘密行动,也不要紧。因为不论定北守备团打算干什么,最终的目的一定是统万城。
    只要摄政王坐镇统万城,以不变应万变,何惧那定北守备团耍的鬼把戏。至于会盟一事,不需摄政王亲自出马。范国师自告奋勇,愿意带着选锋骑护送皇帝陛下前去与突金国会盟。
    阿史那·豁耳听罢,犹豫不能决断。他觉得范国师所说皆是最好的办法,全是老成谋国之言,但不知怎么阿史那·豁耳就是不放心范国师去走这一遭。
    范国师见阿史那·豁耳犹豫不决,又继续开口劝谏。
    范国师先分析局势。眼下定北守备团已经大兵压境,誓要攻灭我们。虽然其暂时被严寒与大雪阻拦,但等来年雪化之时,必然是决战之时。这时候,虽然东突辽已经分家,但我们必须拉拢其一起对抗定北守备团。
    范国师倒没说凭借突辽国的兵力无法独力挡住定北守备团,而是说到时候与定北守备团拼得惨烈。如果未与突金国结盟,那突金国必然不会放过机会,一定会趁机发兵想要将咱们吞并。
    故而倒不如现在与其重新结盟,也好有借口催其出兵一起对抗定北守备团。如此一来,突金国兵力也要损失不少,也就不怕仗打完之后,突金国背弃盟约,趁机兴风作浪。
    范国师一番话说得透彻,对局势洞若观火。阿史那·豁耳听罢,心中忍不住也是连连点头。但他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故作沉吟许久,才勉为其难点头同意范国师的谋划。
    范国师起身就要去准备选锋骑兵马,却被阿史那·豁耳叫住,道:“国师但去无妨,内侍卫大臣乃是统万城中守备主力,不可须臾暂离。”
    内侍卫大臣,自然指的就是如今统领皇宫侍卫,兼任选锋骑统领的范国师二儿子,范中举。阿史那·豁耳这番话意思也很简单,老子带着皇帝走了,当然得留下一个儿子当人质,如此才能让人放心。
    范国师连犹豫都没犹豫,立即一揖到地,恭顺道:“摄政王英明,臣拜服。”
    最后这一声“臣”,阿史那·豁耳听得是心花怒放,哈哈笑着目送范国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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