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得一单独留下与师父商量了一阵,孙老医官听得连连点头,最后说道:“这些孩子怎么教养全都由你来拿主意,为师毕竟老了,咱威北营的将来还要指着你和你师哥。以后不必事事都来请教为师,你也该学学自己拿主意了。”
    李得一边给师父揉捏酸疼的老伤腿,边笑道:“嘻嘻,徒儿俺现在经的事儿还少,少不了要师父帮着俺些。”孙老医官大手一挥:“放心去做吧,出了事儿师父给你兜着。好啦,知道你孝顺,不必在我这耗着了,忙你的去吧,为师要歇息一阵。”李得一给师父盖上了小毯子,又往屋中间的炉子里加了几块炭,然后就悄声地退了出去。
    虽然心中有事儿,李得一却没耽误下午的安排,依然老实的去帮着打铁,修理铠甲,兵器。略不同的是,经过这场大战,李得一虽然脱力昏迷,醒来之后一番恢复,力气反倒有所增长。原来拿着都颇觉吃力的十斤锤,现在已经自己可以单手拿着挥舞,每一下还都能精准地打在老铁匠章有田指点的位置上。只是目下体力还是不足,打一阵,李得一就要放下锤歇息一阵,才能接着打。
    到了晚上做完晚课,李得一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油灯掐灭,而是拿出一张纸来,就着摇曳的灯光开始咬着笔杆子苦思起来,一直写到了很晚才睡。
    第二天给男孩们上课的时候,男孩们就有幸见到了顶着黑眼圈来给他们上课的李大哥。李得一丝毫不觉地硬顶着一对黑眼圈,公布了他昨晚上绞尽脑汁新编的‘课程表’。每天上午上课,下午依然是帮着伤兵营干活,每七天是一个周期,一三五是识字课,二四六则根据情况分为认识各种兵器,外出拉练,演练战阵等运动课。一帮小孩子听说可以演练战阵和认识兵器,都高兴地欢呼了出来,因为顾及到李大哥,孩子们只是小声的坐在地上欢呼,并没有敢立时跳起来。
    李得一看着这帮高兴坏了的孩子们,冷着脸宣布今后还将实行军事化管理。本来正高兴的孩子们看到他们敬爱的李大哥脸冷了下来,也一个接一个跟着安静了下来,虽然他们不明白啥叫军事化管理,但都老实端正坐好,安静等着李大哥继续说完。
    把军事化管理的具体方式跟孩子们简单念了一遍,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李得一把就冷着脸宣布今天的作业就是要把这些条例背熟,明天检查。一帮小男孩望着那贴在黑板上的长长的一篇条例,一个个小脸都垮了下来。
    接着李得一就找出那七个第一批救回来的男孩,因他们早上了三年识字课,如今已经可以顺溜的书写了。李得一掏出七支硬炭笔,给这七个孩子每人发了一支,“你们每人把这篇条例抄三遍,然后把抄好的那份条例分发下去,让其他人几人一份,好看着一起背诵。抄完了之后,这支炭笔就归你们了。”七个稍大的男孩美滋滋的收下炭笔,又领了纸,开始埋头抄写起来。
    大点儿的男孩都发了硬炭笔,剩下的小的都开始一个个眼巴巴望着李得一。终于有个瘦小的孩子举起了手,问道:“李大哥,这就是硬炭笔啊?俺第一次见到,你能给说说不?”李得一张了张嘴想叫这个孩子的名字,却想起来他们被抓的时候因为年岁太小了,家里都还没来得及给起大名,只有个小名而已,有的甚至连小名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最后李得一只能点头说道:“哦,这是平周朝太祖发明的硬炭笔。太祖当年嫌弃毛笔与墨不便随军携带,且稍有不慎洒在纸上便无法擦掉,太耽误工夫。故而专为战时便利使用,发明了这硬炭笔。”
    这些萝卜头大的男孩们还不知道这硬炭笔的发明有多么的了不起,只是心中觉得太祖十分厉害,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仰慕的神情。李得一忽的想起师父那有一本《太祖定乱演义》,乃是后人把平周朝太祖一生的事迹略作演义,写成的一本书。此书中写兵法韬略,沙场临战指挥,后勤,太祖如何编练枪兵方阵等等方面皆是切中要害,教人拍案,很多地方写的犹如太祖亲临一般。以致后世盛传此书乃是太祖亲笔所著,佐证便是此书中多有记述太祖忌讳之事,比如太祖起兵之处曾在街上与泼皮殴斗,然而历代平周皇帝却从不查禁此书,几百年更有许多大臣上本,请旨查禁此书,也全都留中不发。
    想到这儿,李得一心中暗暗决定今天去跟师父把书借来,明天给孩子们上课就念念这本书,省的这帮猴儿一般年纪的孩子整天被那沉闷的识字课搞得兴趣全无,淹头搭脑的。其实他这会儿倒是忘了自己也是猴儿一般的年纪,主要是他自己也觉得单给孩子们上识字课太沉闷了,才会搞出课程表,又给孩子们安排运动课程,又带着孩子们出去演练,名为演练,其实还是玩闹居多。
    此时若是有古板的老夫子知道李得一如此教导学生,居然还专门安排了带着学生出去玩的课程,学习的书本更是瞎胡闹一般的演义小说,恐怕会气的吐血吧。接下来,李得一还真照着自己定下的课程表一丝不苟地执行起来,每天卯时一到,威北营的军号一响,李得一就起床,自己穿好衣裳,就去叫醒孩子们,然后就让孩子们列成两队,开始绕着威北营跑两圈。唯一略有不同的是,现在李得一院子里的‘四眼’每天早晨也会准时起来跟着跑两圈,然后上课的时候,居然也会跟着那些男孩一起。李得一只当‘四眼’是喜欢热闹,也没在意,就让‘四眼’跟着了。男孩们倒是很喜欢‘四眼’,如今‘四眼’身量还没彻底长大,正跟男孩差不多大小,很是讨他们的喜欢,只要有空,男孩们总喜欢过来摸摸‘四眼’。
    就在这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教学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腊月就快要结束,马上就要过年了。今天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八,最近十几天,李得一每天给孩子们上完了课,总要去西南面的城墙上站一阵儿,盼着师哥能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忽然走出来。
    腊月二十八的清晨,天还没有大亮,小刘医官终于带着队伍回来了。李得一此时正带着孩子们一起进行早起晨练,就听到传令的兵士跑到近前说道:“报告小小医官,小医官带着队伍回来了!”李得一脸上当场就乐开了花,晨练一结束,李得一破天荒没有带着孩子们一起吃早饭,让孩子们自己先吃,他自己直接跑去迎接师哥。
    “师哥!”李得一高喊着,兴冲冲地跑到小刘医官面前。小刘医官一把按住李得一,佯怒道:“怎么还这么不稳当,你都这么大了,过了这年就该十四了。狄大帅在你这个年纪,都上阵与突辽人搏命厮杀了,你看你这个轻浮的样子!”李得一小嘴一撅,“俺也上过阵了,师哥。”小刘医官照着李得一脑门就是一下,“讨打!嘴皮子功夫什么时候练的这么厉害了?真本事反倒没长进。”
    “嘻嘻,师哥,俺嘴皮子这么厉害,以后要是再与突辽人打仗,到时候两军阵前骂阵,你派俺去啊。看俺怎么一人骂退突辽十万大军!”
    “行啊,不过你得先学会突辽话才行,你若震练成了这个本事,师哥我以后就不用害愁怎么打突辽人咯。”
    师兄弟俩一路有说有笑地往营中走去。小刘医官安排人手放下东西后,便先去给师父报个平安,李得一自然是跟在师哥后面屁颠屁颠的。孙老医官简单说了两句,就把小哥俩都轰了出去,无他,老人家好像在忙着鼓捣什么,暂时没空。
    “师哥,这趟去西京弄到啥好东西了么?”李得一笑着问道,那模样要多狗腿,就有多狗腿。
    小刘医官被师弟这个样子弄得哭笑不得,只能点头答应道:“好东西多着呢,走走,我带你去看看。”
    小刘医官带着李得一,俩人一起找到了韩把总,韩把总正忙着指挥人卸车呢,好家伙,足有十几大车的货物。李得一张大了嘴说道:“师哥,原来弄了这么多回来啊,刚才就看到你带着几个人,俺还以为……”
    径直来到一个穿着破烂的老汉面前,小刘医官对这老汉说道:“罗会有,叫上你的老婆孩子,跟我来吧,先去看看给你家安排下的房子,看看我是不是骗你的。”这姓罗的老汉抱起两个襁褓中的小儿子,叫上自己的婆娘,跟在小刘医官后面就走,李得一吃惊的看着这一家子,对着师哥悄悄说道:“这老汉行啊,这么大岁数了,老婆反倒挺年轻,还生了俩小子儿。”小刘医官斜了师弟一眼,“胡咧咧什么呢,罗会有今年才三十三。”李得一惊讶道:“啊?!他看着就跟五六十岁的一样!”小刘医官叹了口气,说道:“他家祖传的寻铁苗的本事,仗着这祖传的手艺,他们家原也是富足人家,可惜到了他祖父那辈上,便不再受朝廷重用,后来还把他家编入了匠籍。就这么着,本来也是殷实的人家,却被层层盘剥至今,家里彻底变得穷困不堪。我找到他时,他正在西京的矿山里干活呢,我使了银子,直接把他一家都买了出来。那看守矿山的官吏心黑的很,往死里压榨他们这帮人,所以他三十多岁看着就跟五六十一样老相。”
    李得一合上嘴说道:“噢,原来是这样子啊。”
    “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当时我说要带他一家子走,给他房子住,每月给他十枚银钱,让他帮着找铁苗。他绝不肯相信这天底下还能有这样的好事,以为我是看上他俩儿子了,想要拐走他的儿子,所以死活不肯跟着我来。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我亮出了他的身契,又亮了刀子,这才连吓带哄的把他一家都弄了来。”
    后面罗会有点头哈腰道:“小英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这遭,小人以后一定卖力干活。”一行人来到一处仍然空着的小院落,小刘医官道:“你先进屋看看吧,这院子以后都是你家的了,里面一溜堂屋,北边还有两间。这房契却先不能给你,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一天仍为咱威北营干活,这房子你就安住着。有咱威北营当靠山,这房子就是你家的,谁也收不去。里面的家什暂时还没有,以后再慢慢置办吧。”此时罗会有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一样,“这就足够了,足够了。娃他娘,快进屋啊,这以后就是咱家了……”李得一在后面看着这一家子美滋滋地走进这小院子,听着他们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兴奋地啰嗦着。
    “师哥,俺得给孩子们上课去了。”
    “去吧去吧,你现在也是责任重大,我就不留你了。”
    “师哥,有好东西可给俺留着点啊!俺给孩子们上完课就来。”
    “忘不了你的,把心放肚子里吧。赶紧去吧,孩子们都等着你呢。我给你捎了好东西回来,等你上完课再来给你。”
    李得一走一步三回头,看着那十几车好东西,恋恋不舍地去伤兵营给孩子们上课去了。没想到在伤兵营的门口,又被堵住了。“悍马”拦在李得一身前,马屁股后面跟着小狼崽子“四眼”,李得一瞪着“悍马”问道:“干啥?俺得给孩子们上课,咋啦?你也想来听听?”“悍马”拿头蹭了李得一两下,表示小爷我同意了。
    这下换李得一无奈了,最后只能带着“悍马”一块走进了伤兵营的学堂里。李得一刚进门,学生们就看到了他身后的一骡,一小狼,全都坐不住了,要不是顾及李大哥上课时管得严,早就开了锅了,这会儿只敢乱传眼神。终于有个小男孩忍不住了,举手问道:“李大哥,今天他俩也来听课的么?”李得一咳嗽一声,说道:“这是“悍马”,以后跟你们就是同学了,你们现在就互相认识认识吧。”话一说完,男孩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把“悍马”包在了中央。“四眼”早来许多天,老实的很,让摸头就摸头,让挠下巴,就挠下巴,眼瞅着跟一帮孩子很是处得来。“悍马”则没那么好的脾气,看这帮孩子想来摸自己,张开大嘴露出满嘴的獠牙,就试图吓走那些想摸自己一把的孩子们。李得一见状赶紧戳了他一下,趴在他耳朵上轻声说道:“老实点配合着,不然晌饭扣你的香肉!”不满地晃了晃脑袋,最终“悍马”还是冲晌饭的‘香肉’屈服了,老实的站那里让那帮男孩这儿摸一把,那儿捏一下。
    等到过会儿,李得一正式开始上课了,反倒是“悍马”坐得住了,“四眼”开始不老实地满教室溜达。对此李得一也毫无办法,“悍马”现在已到气壮境,灵智早已健全,能听懂人言。“四眼”如今还是野狼崽子一头,识海尚未开窍,灵智不全,还不能听懂大段的人言,只能理解诸如‘坐下’‘回来’等简单的命令而已,因此他根本不懂李得一讲的啥,听不懂就坐不住,所以开始满屋子溜达。
    李得一瞅着满屋乱窜的‘四眼’,再瞅瞅孩子们被吸引走的注意力,开始愁地直嘬牙花子。说起来,这个灾星也是李得一自己惹来的,当初在草原上收留小‘四眼’的时候,哪里料到会有今天这种事儿出现。‘四眼’虽然淘气,可李得一却舍不得动手打,最多也就是‘凶狠’地罚过‘四眼’一顿肉没得吃。
    好歹坚持着把课上完,匆匆布置了作业,李得一赶紧宣布了下课,拎着“四眼”,带上“悍马”一溜烟跑没影了。李得一瞅着离吃晌饭还有点空,就先奔着师哥那儿去了,结果去了就被小刘医官留住,帮着卸了几大车的货。
    卸完了车,李得一虽然有点累,仍旧兴冲冲问道:“师哥,说好的给俺捎的好东西呢?”
    小刘医官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锦绣的小布袋,从布袋里倒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铜皮小哨子,哨子两侧还有雕花,递给李得一,“那,这是专门给你买的哨子。”
    李得一美滋滋地接过这个制作精巧的铜哨子,高兴道:“谢谢师哥!”放在嘴里就开始一个劲儿猛吹。小刘医官站旁边捂着耳朵喊道:“行了行了,等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吹,现在先别急。快晌午了,你先去吃晌饭吧。”李得一挠挠头,“师哥别笑话俺,俺长这么大第一次捞着吹铜哨子,以前都只能央求三爷爷给捏个泥哨吹吹。”
    回去带上孩子们,李得一就往火头营去吃晌饭去了,背后“悍马”带着“四眼”一溜烟也跟了过来。“刚才卸货的时候不见个影儿,这会儿要吃饭了,你倒是出来了。”李得一给“悍马”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儿道。“四眼”只能低声呜呜着,讨好的拿头蹭着李得一的小腿肚子。李得一弯腰摸了摸“四眼”的脑袋说道:“可不兴跟你“悍马”哥学这些臭毛病,不然到时候俺可要揍你!”‘四眼’呜呜低吼着,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李得一到了火头营,径直进了里间,“王大哥,俺来吃饭了,今天又多了一张嘴,这是小狼崽“四眼”。”王大胖子从里间撩开帘子走了出来,一手掐着大厨刀,一手拎着个猪蹄子正往嘴里塞着,“刚出锅的,洒家常常咸淡,哈哈哈……真香,咸淡正合适,嘿嘿。”话说完,一个大蹄子就不见了踪影,噗噗噗从嘴里把骨头渣子吐了出来。“尝”完这个大猪蹄儿,王大胖子用粗大的俩个手指头捻起个小牙签,一边剔着牙,一边说道:“这头青巨狼的小狼崽子养了差不多有三年了吧,也该跟人熟络了。等回去可是试试给它开蒙,让它修原气了,再晚了就耽误了。咱威北营可不养闲人,要是这头狼崽子不能修原气,洒家只好把它当成香肉炖了吃咯。”
    听了王壮彪这番话,李得一忽然两眼一亮,高兴地说道:“王大哥你说的太对了,俺回去就开始准备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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