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暖风和,冬衣早已收起,换上了轻薄的春装,人身上少了一层又-层厚重的棉衣,浑身上下都轻盈起来,宛若出笼的飞鸟,振翅便可飞起。
    一年光阴,不短不长,汴州也好,江南也罢,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谋划罢了。林知章的汀兰院景色依旧,只不过少了仇家和金婵罢了,没有一同前去江南的仆役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这群人却不敢多有议论。毕竟那么大的仇家,说留在江南,就留在江南了,若是哪个不留心眼的犯了错,指不定会受什么惩罚呢。
    寒酥再次到了林知意身边,这让众人也有些惊讶。他们都以为寒酥是彻底失了宠,有些曾经给寒酥使过绊子的仆役一时之间担忧至极,然而在面对这些故人时,寒酥也不过是微微一笑,继而绕过他们离去。仿佛当日受尽委屈的人,并不是自己。
    寒酥并不是小心眼的人,那日他人的讥讽嘲笑,大半都是仇家和金婵的授意,她既然已经帮助姑娘把他们剔除了,便不愿再抓着别人的把柄不放。都是仆人罢了,你踩我,我踩你,不过是互相伤害的把戏而已。再这么斗下去,只会人心涣散,难以再得忠仆。寒酥虽然大大咧咧,可也不是个分不清是非的姑娘,她选择将这口气咽下去。
    现今春意正浓,远山书院虽坐落于山中,但也不失春色。尤其是念书的姑娘们,宛若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个个鲜艳,满是生机。
    于莺语的父亲升了四品官员,此时的她面上带笑,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四周的众人,虽然比不上那些正四品往上的官员之女,但和在场的大部分人相比,她的身世还是不错的。想到这,她忍不住调整了一下姿势,背脊愈发挺直,宛若她的父亲在朝堂上手里握着的那块笏板。
    然而看到林知意的身影时,于莺语的眼神有些失落一一谭怜井未同林知意一起来,
    于莺语本想着,父亲升了官,她可以在谭怜面前炫耀一番,再巩固巩固和谭怜的姐妹之情。谁能想到,谭怜并没有来到书院。不止是于莺语注意到此事,还有其他姑娘注意到了。
    有人心直口快,直接了当地问道:“林姑娘,不知你那位表姐在何处?”谭怜并未在书院待太久,但因为嘴甜而博得不少人的好感,再加上林知意并不与她们多有往来,她们也只记住了谭怜,而未曾记住林知章。
    林知意刚刚落座,听有人这样问着自己,开口道:“表姐已回江南,多谢各位挂念。”后一句显然是不想再透露更多消息了,说是客气致谢,其实是拉远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莺语,莺语!”有人低声唤着于莺语的名字,于莺语偏头过去,刚好对上林知意的双眼,而喊她的姑娘正同她低声咬耳朵,“谭怜真可怜,只怕是被赶回江南了吧!”说罢,还露出同情的表情,显得极为遇憾又可惜的模样,仿佛真的失去了一位闺中密友。
    于莺语看向林知意,只见对上眼的那人,眼瞳漆黑,宛若能倒映出她的样子,双唇未点而泛红,鼻腻鹅脂,虽然面含笑意,却笑意并不达眼底,而是一种沉稳的笑容,这种笑容之下,带着一种无言的压迫。
    这让于莺语见了,心中略有不快。
    和其他人过于分明的情绪不同,林知意宛若一面镜子,你对她笑,她便也对你笑;你对她哭,她也对你哭,
    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明明只是商家女,却总是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她这种官家女,也不得不在沈昭容面前谄笑。可林知意却始终平静地对待所有人,没有谄媚,没有讨好,而这种情绪,在于莺语眼中是自命清高的假性情。
    “是啊,”于莺语首先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别处,口中应答他人的话语,“怜儿真是可怜。”她语气中的怜惜,仿佛真的是发自肺腑一般。眉头微整,难过伤心的样子让旁人见了,也忍不住想要伸手抚开她的眉头。
    “姑娘,您在看什么呢?”寒酥看着林知意目光一直看向某处,好奇地问道,她顺着林知意的目光看去,却只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是看了看书院的姑娘们罢了,你个小机灵鬼,怎么这么好奇?”林知意忍不住伸手点点她的额头,“真是淘气。”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
    “姑娘,您又欺负奴婢!”凝雨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奴婢今日可是抹了粉的!”她嗔怪道。
    “哟,寒酥,抹了粉,去见谁啊?“林知意见她气恼的模样,忍不住调笑着寒酥。
    凝雨听到这二人相互打趣的声音,也没忍住,同林知意笑着说:“姑娘可别说了,寒酥今日还特意换了一身新衣,人靠衣装,现在看来,倒真是个标致模样。’
    林知章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头同凝雨说:“不错,真是个美人胚子……
    于莺语方才的眼神,显然没有多少善意,轻蔑地窥探着自己,这种目光她已经历太多,现在于莺语的目光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浮云罢了,她心中没有丝毫动摇。坐于高位时,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浸浴在这种目光中,起初是如坐针毡,到最后便是坦然接受。于莺语还是个小姑娘,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眼便是情绪泄露的地方,她的双眼几乎带着利刺。
    林知意似乎能猜到为何于莺语为何对自己存有敌意,当然不止是她,在场的姑娘里,有许多同样带着这种敌意。从她的身世,到她的家族,都有莫名的敌意与抗拒。商贾之人,一身铜臭味,脑子里塞满了金银,毫无风花雪月。
    他们同市井之人打着交道,鸿儒之辈根本无法接近,
    这是傲慢之人的想法,掌术与官职,根本就不应该由他们来染指。
    商与官,说到底,还是权力在谁手,谁就傲慢。这种道理,世人皆知。
    以前的林知意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书院的姑娘们,会对自己产生如此大的敌意。为何自己的同龄人,会以耻笑自己为乐。为何同为女子,要自相残杀,
    而今,她反倒是明白了。
    因为她们恐惧,恐惧自己的到来会从她们手上夺取到什么。恐惧她的兄长,会成为比自己父亲兄长更有权力的大人物。恐惧林家,将官商同时握在手中。
    她是威胁,所以她被排除在外。
    当意识到这点之后,林知意反倒坦然面对这种目光与嘲讽,她手握着他人所恐惧的东西,她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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