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岳有些踌躇,说不上为何,这些泥人他是很想收下的,很想很想。
    冷世欢毫不在意:“这些泥人给我也就堆那儿积灰罢了,给你还能派上用场嘞。爹爹作日说你的功课已经隐隐有压过秦邦之势,很快便要名列第一了。
    为此,我还同扶宴哥哥打赌了,我赌你下次一定能拿第一,他说不能,我们赌的是爹爹给我带回来的那支笔,你可得努力,别让我失去那支笔才是,我可喜欢了。待你拿了第一,扶宴哥哥今后就得答应我三件事儿,我得想想要他作什么。”
    说的一脸洋洋得意,好似秦岳马上就会拿第一般。
    而后,又是说了一会儿话,冷夫人有事儿先行离开了,秦岳始终都有些沉默寡言,在他告辞之时,冷世欢突然很是认真道:
    “秦岳,你向来话少,平日里也不见你同旁人说你的心事,今后若你有了心事就对着泥人说罢,别憋在心里。把泥人当成你想说那些话的人倾诉,会好受许多,我可是试过的,可有效了。”
    闻言,秦岳点点头,谢过她的款待,领着一脸做错事不敢发言的昭平回了自己的小院。
    夜间,卧在听雨轩的小楼里,秦岳不住的反复想起那句: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大小姐,你梦里的铁马冰河,又是怎样一番模样?
    隔了几日,冷世欢又兴致冲冲跑来找秦岳。手中,捧着上次长华公主赏赐的宣纸,上次那些纸其中大部分给了秦岳,自己剩下的这小部分,好似也没怎么舍得动。抱来时,比先前看着没怎么少。
    “秦岳秦岳,这次你的文章和秦邦并列第一,你加把劲儿,到了考验功课之时定能名列前茅了。诺,这些纸都给你用,我就知道你不会叫我失望的。”
    冷世欢是冷家特殊的存在,冷家女儿在她这一辈名字里皆带了嫣字,她没有带嫣字,小名却是叫嫣嫣。冷家女儿向来无人能进宗祠拜祭,她能去。冷家女儿不能回乡祭祖,她能。
    冷家人,连带冷夫人,都不能随意进出冷燕启书房,更别提碰书房里的东西了。可是她能,非但能,还畅通无阻肆无忌惮随意乱翻东西。是以,她能提前得知这些学生的功课评语如何,一点儿也不稀奇。
    看着那锦盒里的宣纸,秦岳总有一种错觉。那便是,自己做了主子高兴的事儿,主子心里欢喜便打赏了自己。是以,迟迟未伸手去接,也不曾说话。
    对此,冷世欢有些不满:“给你你就拿着,扭扭捏捏拖泥带水的,哪儿像个大男人。这些东西我想要爹爹自然会给,没什么打紧的,你不必担忧旁的。”
    语气中,仍旧是以往的目空一切。冷世欢如此,不过是不想秦岳有负担,想他能收下去练字,这些东西,自己的字怕糟蹋了迟迟不大舍得用。她觉着秦岳的字,才配得上这样的纸。
    她想的是如此,可在秦岳听着,却觉着,这是她不屑一顾的东西,她方才施舍给自己。何时,方能不靠旁人施舍,能与她平等?
    一股脑塞进秦岳怀中:“好沉啊,你抱着罢。秦邦好似找回了家人,我们去看看去,走。”
    说罢,又是一如既往霸道不顾秦岳是否愿意,拉着他便往前厅出去。去时,长华公主正哭的一塌糊涂。
    若叫天下间百姓看见那个为他们牺牲了自己儿子的公主,此刻屈尊降贵在冷府里哭的止不住,不知该作何想。
    进了前厅,秦岳又是自觉站到了师兄弟堆里,不主动凑上前。而冷世欢,却是往中间跑过去,先与众人一一见礼方依偎进冷夫人怀中,静静的看着不淘气。
    长华公主反反复复拉着秦邦,看了一遍又一遍,泣不成声:“这么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娘错了,娘对不起你,原谅娘好不好?”
    秦岳有些惊讶,却未曾在脸上显露出来。秦邦,竟然是长华公主遗留在外的儿子,当真是造化弄人。谁又能晓得,那个众人眼中早已逝去的小世子,竟是会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活了下来?
    秦邦有些不适,更多的是恐慌,连话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此,长华公主也并未逼他,只哭着道:“没关系,你不认得娘没关系,娘找回你就成了,能找回你,就成。”
    后来,秦邦还是留在了冷府。秦岳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长华公主的亲生孩子,却要养在冷府。民间传言却成了义子。一个年轮与思儿成疾的长华公主逝去儿子一样大,一样身世凄苦的孩子,被长华公主收为义子。
    只是打那以后,秦岳更用功了些,时时刻刻都忙于学业。不知是因为秦邦有长华公主时常关怀扶持自己没有,还是因为自己想与大小姐一般,不论何时何地一出现,便能站在人群中央受人瞩目。
    总之,不由自主便用功起来。大抵,也是因着自己除却读书之外,再无别的长处与喜好罢了。
    冷世欢的生辰,十月十六,终是在众人的期盼中来临了。
    人山人海的冷府中,特地收拾出来放贺礼的地儿已经不够用了。对于一个女孩儿八岁,却有这般打的阵仗,且冷世欢一脸志得意满的模样,秦岳嗤之以鼻。大小姐,果真还是一如既往的俗。
    长华公主也来了,先行看过秦邦,嘘寒问暖了一会儿,方才去入座。对此,秦岳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十分羡慕。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在梦中,梦到一个女子低声瓶喃:小岳真乖,娘的小岳冷不冷?
    冷燕启将十个学生并冷扶宴叫了去书房,开口便直奔正题:
    “我冷燕启的学生,自现在开始便是代表了我冷燕启的脸面出去会客。你们且记着,今夜不论谁挑战你们要论学问,你们都推脱不得。非但要赢,还得赢的光彩,赢过的世家少爷越多,为师给你们的奖赏便越好,去罢。”
    众学生岁惊讶,却也跃跃欲试,跟着冷燕启精心苦读了那许久,也不知自个儿有多大的长进。更何况,还有奖赏呢。
    秦岳随着他们出去之时,在书房门口见着冷世欢,一脸委屈:
    “爹爹,你看柳姨娘,我跑出去她拦着管家不让追我回来,现在我生辰她又出来花枝招展的会客,若是使坏怎么办?
    她还说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我很快就会被爹爹厌弃,这般大张旗鼓办生辰,只是给人添笑柄,爹爹你替我做主,我不管,你要替我做主。”
    她说的很委屈,冷燕启却是揉揉她花苞头,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衣裳:“胡说,爹爹怎么会厌弃一直捧在手心里看着长大的小明珠?咱们家大小姐不喜欢她,就罚她去庄子上赎罪可好?咱们再不召她回府,就不会让我家小明珠不开心了。”
    第11章 别忘了我
    闻言,冷世欢破涕为笑,却还有些愤愤不平:“爹爹,你看田家人。先是将田姨娘松来给爹爹做妾,而后又将嫡出小姐送去给世家公子哥儿做伴读。
    如此之事也就田家做的出来了,今日竟然还敢摆着亲家架子来冷府对着阿娘耀武扬威,不是来丢咱们冷家的脸又是什么!讨厌死了!若不是顾着爹爹面子,还有就是看着姨娘和小堇的份上,我要将她们都轰出去才是!”
    冷燕启拉着她:“好好好,咱们冷家的小明珠懂事儿了,知晓顾及爹爹与妹妹的面子了。走,爹爹带嫣嫣去看你师兄们吟诗作对。”
    父女之间轻描淡写的家常谈话,却决定了一个女子的一生都不得不凄苦度日,果真如冷燕启说的那般,所谓的公平不过是建立在你是掌权者的基础之上。
    人山人海之时,冷燕启牵着冷世欢出来,身后跟着他的那十个关门弟子。浩浩荡荡的架势,好不威风。
    紧接着,一群人便同冷燕启攀谈起来。而冷世欢,身旁亦是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世家小姐和少爷。
    看着那个众星拱月的女子,秦岳忽然觉着自己错了。以前一向觉着她是哗众取宠,动辄便小题大做才能引得让人的注意。
    可今夜,秦岳却知自己错了,她从来便是站在令人瞩目的地方,如何用得着哗众取宠?
    那个秦岳一向觉着很好的二小姐冷嫣堇,此刻正黯然失色的站在冷世欢身旁。饶是她离冷世欢那样的近,却也不在冷世欢的光环内。是以,没来由的,秦岳便有些同情她。
    今夜来的都是年轮差不多的世家少爷,是以与之吟诗作对切磋学业,对于冷燕启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子来说,着实是轻而易举。
    故而,十个师兄弟一句所向披靡,过关斩将,赢过了所有的世家少爷。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没能比试的,也都是寻了年岁比这群师兄弟大,胜之不武为由推脱。对此,秦岳不过付之一笑。
    秦岳觉着,这样的感觉,真好。第一次,真真切切有了错觉,如大小姐一般站在世人一眼便能看见之地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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