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只顾着与高瑄道长叙谈,此时他才想起明筝,他扭头在队伍里寻找。昨夜自救出她,一直马不停蹄地忙碌,还没有来得及跟她说上一句话,他看到明筝跟在马车后面低垂着头,一脸悲哀的样子,急忙催马来到她跟前。
    “明筝,”萧天拉住马,与明筝并列而行。
    明筝眼睛红肿,眼睛下面一片淤青,一看就知道她一定哭了很长时间。明筝回过头看着萧天,眼里一片茫然,就像是刚从一个噩梦里醒来似的,不知所措。
    萧天关切地看着她,想说点什么来安慰她,但是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他知道隐水姑姑在明筝心里的份量,就如同她的母亲,她们师徒相伴生活了数年,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变成一个侠肝义胆的少女,这种类似母女的情分,深入骨髓,任何语言在她面前都变得苍白无力。
    “大哥,在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明筝神思恍惚地说道。
    “胡说,”萧天立刻打断她的话,“你还有我呢,你如何把我给忘了?”
    明筝一阵苦笑,并不说话,然后垂下头问道:“郡主好吗?”
    萧天听她问及郡主,才突然想到她还不知道山庄里发生的事,便说道:“回去你就知道了,”萧天说着从马鞍旁解下一个葫芦递给明筝,“这是酒,你喝一口,会好一点。”
    明筝接过酒葫芦,拧开盖子,对着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不一会儿小脸变得通红,萧天一看,急忙夺过酒葫芦,“怎么像喝水一样啊。”
    “我还要喝。”明筝大声喊。
    萧天不给,从身上掏出一样干粮递给她,“吃点这个吧。”
    “我给你换。”明筝说着从怀里掏出狐蟾宫珠放到萧天眼前,萧天一看,眼神立刻发直,那个震惊简直不亚于看见吾土交给他的《天门山录》,他急忙一把夺到手里,拿在面前翻来覆去看着,眼睛惊异地望着明筝,口齿都开始打结,几乎结结巴巴地问道:“从……何而……来?”
    明筝不愿意说,但看到萧天震惊又复杂的目光,有些心虚,小声说道:“从宁骑城手里。”
    “太好了。”萧天阴云密布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笑容,要不是在马上,他估计就会高兴地抱住明筝转一圈,“你知道这是何物吗?”
    “狐蟾宫珠。”明筝干巴巴地说道,“交给你了,把它还给郡主吧。”
    萧天一笑,把宝珠还给明筝道:“还是你拿着合适。”
    “喂,这是你们狐族的至宝,我拿着算怎么回事?”明筝不满地瞪着萧天。
    “那天是谁说的,大哥是狐族人,她也便是狐族人?”萧天故意问道。
    “那是我一时冲动,我不会待在这里的,我要向吾土道士一样云游四方,没准我带着本心道士一起云游。”明筝说道,抬起眼皮看了眼卧在棺木一旁的本心道士。
    “你们俩一起去云游,我会首先反对,”萧天认真地说道,“一个疯丫头和一个疯道士,你以为江湖是这么好玩耍的?”
    明筝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眼看车队已经进入小苍山,山道有些泥泞,近日的暖阳天,致使山道两侧的积雪开始融化。三辆大车的车轱辘碾压在泥泞中,泥浆翻滚,四溅而起。
    车队缓慢地上了山坡,远看坡上有一个孤零零的坟冢,那是赵源杰的墓,如今他终于不再寂寞了,一下子多了二个伴。萧天交待李漠帆和林栖去挖墓穴,高道长的弟子韩文泽也过去帮忙。高瑄走到两个棺木前,由高道长做了简单的法事,超度亡灵。
    萧天眼睛盯着隐水姑姑棺木旁的本心道士发起愁,玄墨山人看出萧天的心思,走过来和他商量,“咱们去试着说服他如何?”
    “试试看吧。”萧天说着和玄墨山人走到第二辆马车跟前。本心卧倒的姿势很像一个婴儿,他圈成一团,偎在棺木旁,披散的乱发遮住了面孔,身上的道袍快变成柳条了,看着都让人心酸。
    “本心道士,”玄墨山人语调温和地说道,“起来吧,到了你母亲的墓地了,你起来看看可还满意?”
    本心道士一动不动。玄墨山人和萧天交换了眼色,换做萧天来说,萧天又走近了一步,“本心,起来吧,到了。”
    任两个人怎么说,本心一动不动。最后大家不能再等了,眼看太阳落山了。李漠帆、林栖、萧天和韩文泽四人抬起棺木,本心抬起头,看见棺木被抬走,突然窜到近前拦住去路。玄墨山人在一旁叫明筝拉住他,明筝跑过去拉住本心的手臂,本心一甩,明筝被扔出去有丈余远,额头磕到一棵树干上,红肿了一片。
    玄墨山人看明筝拉不住他,只得亲自上来,用没有受伤的手臂,牢牢地牵住了他。几人看见终于制服了本心,就赶紧抬棺木下葬。不多时,两个新坟赫然出现在眼前。
    玄墨山人放下本心,本心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个坟头前,跪了下来。众人也不再招呼他,而是按照长幼顺序分别向两座坟行礼祭拜。祭拜毕,萧天对高瑄道长说道:“此时,天色已晚,不如到山庄留宿一晚,明日一早赶路。”
    高瑄道长也不推辞,点头答应。
    萧天又道:“山庄刚遭遇锦衣卫的袭击,缺东少西还请道长不要见笑。”
    “我哪里会见笑,萧帮主你有所不知吧,锦衣卫要清剿瑞鹤山庄的那张纸条还是我送出去的。”高瑄道长笑着说道。
    萧天一惊,如果高瑄道长不说,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有如此曲折的隐情,便好奇地说道,“道长,还请你从头说来?”
    “一切都是天意呀,”高瑄道长捋须说道,“那日我师哥吾土带着他弟子本心,以求签算卦为名在宁府门前转悠,我师哥本想带本心见一见他从未谋面的兄弟,正巧被管家叫进去,里面一个宁骑城的属下就塞给了吾土一个纸条,就是这么来的,我一看情况紧急,就命弟子送到我侄儿高风远家里,因为我知道你们交好。”
    “原来如此,你可知是谁跑到小苍山来送信吗?”萧天说道,“是于谦大人家管家于贺,可惜于贺在山中遭毒手,还是我亲自把棺木送到于府。”
    “啊……”高道长这也是第一次听到下面的事,一阵唏嘘感叹。
    “是谁塞的纸条呢?”萧天低眉沉思突然想到一个人,或许只有这个人会做出这事。高道长看见萧天豁然开朗地样子,忙问道:“萧帮主可是想到塞纸条之人啦?”
    “一定是他,高健。”萧天回忆了与高健交往的点滴,肯定地点点头道,“此人品行纯良,不愧是世家出身。”萧天看着高道长,由于此中原因,两人又亲近了些,萧天伸手向前道,“高道长,请……”
    萧天和高瑄向各自坐骑走去,众人都走到坐骑前,这才发现本心还趴在坟头上,萧天叹口气道:“把他抬到马车上,拉回去,如果他不听话,点他穴道。”
    众人一看,只能这样了。几个人上前,连拉带拽抬到马车上。众人纷纷上马,向坡下的山庄驶去。
    林栖早已回去把他们回来的消息带到山庄,翠微姑姑、盘阳以及天蚕门的众弟子和兴龙帮帮众都赶到山庄门口迎接。萧天领着高瑄道长在前面,后面是玄墨山人、明筝、李漠帆、韩文泽,赶车人驾着两辆马车跟着后面,本心披散着头发盘腿坐在大车上。
    一行车马进入山庄,众人翻身下马,马匹交与山庄里人。高瑄道长环视山庄,虽然夕阳西下,四周景物模糊,但是高瑄还是赞叹不已,“你这里真是‘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好去处。”
    萧天一笑,道:“既如此,高道长可要多住几日。”说着,萧天对围在周围前来迎接的众人介绍高瑄道长,众人也是早有耳闻,纷纷行礼问候。萧天又把山庄里众人向高瑄道长一一介绍,大家又是一阵寒暄。
    众人在这里招呼远客,不想身后发生意外。盘阳看见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人群外,身上褴褛的衣服看上去像是道袍,以为是高道长的人,便上前招呼,走进一看见那张面孔,惊得后退一步并拨出长刀指着他,大叫一声:“你……你……?”
    本心一动不动,冷冷地望着他。
    盘阳大叫一声:“混进奸细了,你……宁骑城……”
    盘阳挥刀向本心砍去,本心并不躲避,仍然一动不动看着他。盘阳心里一慌,举刀的手臂就慢下来。“盘阳……”只听一声断喝,就见一个灰色身影从这边人群里射出来,似一道闪电飞到本心面前,“当啷”一声,萧天持长剑架住了大刀。这边人群里皆惊出一身冷汗,众人聚过来。
    “盘阳,”萧天惊出一身冷汗,他喘了口气,“他不是宁骑城,他是本心道士。”
    “狐王说的没错,”林栖跑过去收起盘阳的大刀,“宁骑城被炸死了,是我亲眼所见,肠子都炸出来了,如今他的首级就挂在城门前。”
    盘阳疑惑地又看看本心,一脸雾水地愣在当地。
    萧天明白本心的面貌不被人误解才怪,只是刚刚进山庄还没有来得及对大家讲明,于是说道:“众位,外面风大,再加上贵客在此,咱们还是去樱语堂,我把这件事给大家讲明,以免再引起误会。”
    萧天引着高瑄道长和玄墨山人向樱语堂走去,众人相继跟在后面走了,只剩下明筝远远地看着本心,她看他孤零零站在原地没有走的意思,急忙跑过去叫他。
    “念祖大哥,走吧。”明筝看着他身上烂成一片片的道袍,胸前还有一大片血迹,就不忍再看下去,她扭过头,声音哽咽道,“念祖大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你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刚才多玄呀,要不是大哥身法快,你不被砍死也得砍伤,你这样子师傅她老人家在天之灵如何可以安息呀?”
    本心突然蹲下身,他抱住头从他胸腔里发出压抑已久的低沉地抽泣声。
    “念祖大哥,”明筝也蹲下来,看着他一头沾满泥土的散乱的发丝,心酸地说道,“一会儿,我去找几件大哥的衣服,你先换上,不然,你这样子真会被认为是疯子,你跟我去樱语居,让大家认识认识你,以后就不会有误会发生了。”
    本心突然站起身,头也不回向一旁花圃里跑去,转眼消失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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