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顿时喜出望外,跑到前面引着明筝走进正房。房间不大,作为一个老人用也够使了,也许是一直没有主人的原因,扑面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屋子里虽说不上奢侈,但是也是处处显示了用心。屋角摆着一件红木雕刻的摇椅,雕刻精美又结实耐用,显然是为老人准备的。
    窗下是一个大炕,上面有炕桌,丝绸面的垫子,绣金丝的靠枕,炕下脚几上铺着猩红毯子,中间是一张红木雕花的圆桌,沿桌摆有两只红木小圆凳,空地上摆着一个焚香的方鼎。
    李达躬身道:“小姐,你以后就住在这里,没有主人的允许,你最好不要离开这个院子,一会儿服侍你的人就会过来打扫房间,这个炕也会烧起来,到时候屋子里就暖和了。方鼎里的香是皇上赐的安神香,可金贵了,一会儿让下人给你焚上,你晚上就会睡个好觉。我这就去命下人给你端一些时令瓜果和茶水,对了,忘了告诉你,这个院子到了春天,百花盛开,尤其是桃花多,院子有十几株桃树。”
    明筝并不为其所动,她坐到红木圆凳前,呆呆地望着这个房间,下意识地想着,不知道到了春天她会不会还活着?
    一炷香的功夫,屋子里的人走马灯似得走进来走出去,明筝眼睛都晃花了。圆桌上摆满果品点心,方鼎里飘来一股奇异的香味清幽柔顺;接着一个托盘摆到眼前,三个精美的瓷碗,两碟小菜。明筝眼睛盯着那几个瓷碗,心里有了主意。她只等佣人们离开了。
    李达看一切都尽善尽美,便向明筝告辞离去,他叮嘱屋里的两个服侍明筝的婆子,交待完了后,便走出了小院。院门前按主人的吩咐设了门岗,有四个家丁看着。木门上新换了一把大锁,钥匙只有两把,一把他拿着,另一把等主人回来交给主人。他尽量小心翼翼把一切安排好,这才准备回房休息。
    他前脚刚踏进房间,后脚就有一个家丁跑过来。
    “管家,那个姑娘把所有吃的都砸了……”家丁一脸慌张,“两个婆子吓坏了。”
    “唉,真不让人省心呀?”管家李达端起桌上一碗冷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便拔腿又向小院跑去,一路上直摇头,主人就够怪了,又弄回来个女人比他还怪,他愁眉苦脸地奔到小院门口,打开门锁,进了小院,看见两个婆子站在外面正候着他呢。
    “管家呀,这姑娘说了,她要绝食。”一个婆子说。
    “她还说,不要再给她送饭,送来就砸。”另一个婆子说道。
    李达皱着眉头向屋里探了下头,看见一地碎瓷片和饭菜,忙回头道:“你们还不收拾了。”
    两个婆子急忙低着头跑进去打扫,李达一想事情重大,还是赶紧回禀主人吧,万一出了事,岂是他一个小小的管家能承受得起的?
    李达跑到马厩,选了匹快马,翻身上马往衙门里去了。到了衙门口,遇到衙门里同知范先生。范先生一看李达就知道是找宁骑城的,忙走到马前告知:“李管家,你是寻宁大人吗,他这会儿不在衙门。”
    “范同知,我家主人去了哪里?”李达一抱拳在马上行礼道。
    “宁大人先是送高百户的棺木去了高府,然后就进宫了,”范同知说道,“你还是回府里等着吧。”
    李达一听,无奈地点点头,催马调转马头,沿原路返回。
    此时宁骑城正走在乾清宫外的甬道里,脑子里还是刚才棺木送进高府时,高老先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场面。他的手不由握紧腰间的绣春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柳眉之,这个账总有一天要清算。”
    从小门绕进花圃,他左右看着,竟迷失了方向。这个地方他平日都是从正门进,今日一路胡思乱想竟走错路径,正不知往哪里去时,突然看见前面小道上走过一个人,从那人走路的姿势,宁骑城一眼认出是高昌波。
    高昌波走路总是塌着腰,从来没看见他直着身子,或许是做奴才的时间太久了,如今做了东厂的督主,依然这个德行。
    宁骑城急忙闪身到树后,等高昌波进了前面一个院子,他才从树后走出来,他知道高昌波去的那个院子就是王振的居所。此时宁骑城倒不急着进去,他在花圃里溜了一圈,脑子想好了对策才绕过花园向院门走去。
    在门口看见小顺子蹲在院子里一个火炉前,一边扇着火一边吹着烟气。宁骑城说道:“小顺子,先生在屋里吗?”小顺子抬起头,眼睛被熏的泪水涟涟,他忙着点头,道:“在呢,在呢……”
    “这么说,我来的正是时候?”宁骑城道。
    “谁呀,是我干儿来了?”屋里听见动静的王振,哑着嗓音喊了一声。
    “干爹。”宁骑城听见喊他,急忙大步跨上台阶,掀开棉门帘,走进屋里。本想着会看见高昌远,没想到屋里的大炕上只坐了王振一人,此时王振手里端着一本书,抬眼望着他。
    王振脸上堆着笑,眼角四周干巴巴的皮子皱成一朵菊花样,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宁骑城。“来,坐下吧。”王振推开手里的书,手里把玩着一个灰色的晶莹剔透的珠子,珠子在王振手中不停变换着颜色。
    宁骑城认出那只珠子,正是从狐地檀谷屿青冥郡主手里得到的,被狐族称为镇界之宝的狐蟾宫珠。宁骑城垂着眼皮坐到炕上,他记得当时听王振说把宝珠送给了皇上?
    王振看着宁骑城一边深深叹口气:“儿呀,你这次祸可是闯大了。”
    “干爹,此话怎讲?”宁骑城没想到他一进来,王振就向他撂下这么一句话。
    “众臣还有言官,纷纷上疏,说你与瓦刺有勾连之事,着实麻烦。”王振说着,抬眼皮乜了宁骑城一眼,他想等宁骑城解释,但宁骑城一声不吭,坐在炕上,似乎是等着他训示似得。
    “你也不想解释一下?”王振问道。
    “是与他们做过一些小生意。”宁骑城心里清楚王振一定把他查了个底朝天,再多说也无益。
    “完了。”王振啪啪地敲着炕桌,“肯定会授柄于人。”
    “那依干爹的意思,孩儿这次该如何应对?”宁骑城试探地问。
    “还用问吗?先躲避风头为妙,”王振转动着狐蟾宫珠,摇头晃脑的沉思片刻,道,“正逢边境有事,瓦刺那帮野蛮人又来造次,此时正是敏感时期,等咱们的边关守将,好好教训了那帮家伙,这件事过去了,你再出来,可好?”
    “依干爹的意思……”宁骑城眼睛盯着王振问道。
    “无官无职一身轻,看那帮劳什子还能拿你怎么办?”王振耷拉着眼皮手里摇晃着狐蟾宫珠,风淡云轻地说道。
    宁骑城倒吸一口凉气,他看不见王振的眼神,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是有一点很清楚,自己这次是彻底得罪了王振,他要清理门户了,这是要他交出锦衣卫大印了。宁骑城知道一切都被王振算计好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孩儿,听干爹安排就是。”
    “好孩子。”王振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没想到宁骑城会爽快地答应,他点点头接着说道,“那好,你就把衙门里事,交接一下,先休息一段时间,等过了风头,干爹再让你出山。”
    “是。”宁骑城从炕上下来,向王振躬身行礼,突然他眼神扫过墙角看见帷幔后面露出一只靴子,宁骑城不动声色地说道,“孩儿全凭干爹护佑,这就回去了,孩儿告辞。”
    宁骑城转回身,他心里清楚高昌波就在屋子里,估计还布置有大内杀手,若他敢有半点不服,便会身首异处。他苦笑着,走出房间,走到院子里,室外的冷风吹到他的脸上,只觉得从头凉到了脚。
    回来的路上,他没有骑马,一路牵着马,失魂落魄地走到闹市。此时华灯初上,他站在十字路口,偌大的京城他竟然不知该往何处去。他不知不觉走到一家酒馆,里面的小二看他锦衣卫的打扮颇有来头,不敢怠慢,忙端上酒菜。
    宁骑城看着那壶酒,几年前因醉酒失书,那本《天门山录》生生让他断了酒瘾,此时,他端着酒壶一通大喝,一气喝下一壶,又向小二要了一壶。他端着酒壶,眼里的泪和着酒一起喝进肚里……直喝到酩酊大醉,两旁的伙计也不敢来劝,都躲到角落,远远地看着……
    宁骑城酒醒时,已是翌日巳时,阳光已照到桌面,他竟然趴在桌上睡了一宿,此时他抬起头,模糊中看见面前的桌上菜盘狼藉,五六个酒壶横七竖八的扔在桌上。
    酒馆里陆续上客,两边的食客,侃侃而谈,说起朝堂之事,显得一个比一个神通广大。
    “看见街上那个,过去总在这一片晃荡的东厂孙档头了吗,听说他就任锦衣卫指挥使了,以后见了可要当心了……”
    “你胡吹吧,谁不知道指挥使大人是一个姓宁的……”
    “姓宁的被撸了官职,听说与瓦刺有勾结……”
    “啊,与瓦刺勾结,那岂不是犯了奸逆大罪,要诛九族呀……”
    “看吧,马上便会倒霉了……”
    “你不信?敢打赌吗?”
    “赌什么?”
    宁骑城一掌拍到桌面上,震得茶壶乒乓直跳,他从腰里取下一个荷包,扔到桌面上,起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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