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一早,辰时未到,天还没有全亮,鑫福通侧门前便跑来一个人,冲门外的两个家丁说要见孙启远,是远方亲戚。
    一个家丁打着哈欠跑回门口耳房,推开门一看,孙启远正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家丁推醒孙启远说道:“一个人在门外说是你的亲戚,要见你。”
    “老子刚躺下,狗屁亲戚……”孙启远翻了个身,张嘴打了个哈欠,问道,“男的,女的?”
    “是个独臂男人,好像还受了伤,头上缠着绷带。”家丁说道。
    孙启远听到“独臂”两字,立刻坐了起来。他一双老鼠眼狐疑地瞪了家丁一眼,翻身下了床,骂骂咧咧地披上外袍跑出去。
    孙启远从侧门走出去,便看见石阶下蹲着一个衣着褴褛的男人,孙启远下了几级台阶,拍了下那人的肩:“陈四……”
    陈四抬起头看见孙启远,立刻站了起来:“孙百户,你带我去见高公公,我有大事要回禀。”
    “我说陈四,我哪还是百户呀,早被撸了。”孙启远看着陈四的惨样,啧啧两声,说道,“你小子如何混成这样,像是城外逃荒的,你这样如何去见高公公?”
    “我是死里逃生,活着便已万幸。”陈四沉着脸眼睛血红地说道,他凑近孙启远,压低了声音,“我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定要宁骑城那小子,万劫不复。”
    孙启远一听此言,眼前一亮,要论对宁骑城的恨,他不比陈四少,要不是为宁骑城背黑锅,他如何会落到给人看家护院的地步,他以前可是堂堂东厂百户。孙启远盯着陈四问道:“证据确凿吗?”
    “是高公公让我盯着他,”陈四伸手比划了下,“我不折不扣盯了他三个月。”
    “好,我带你进去换件衣服,然后带你进宫。我有高公公给的令牌。”孙启远说着,领着陈四走进角门。
    一盏茶功夫,孙启远带着更换了衣裳的陈四,悄悄出了鑫福通侧门。临走孙启远交待几个家丁,不可松懈,他很快便回来。
    孙启远走后不久,本来晴朗的天空,渐渐阴云密布。山阳街上一些挑担行走的小贩紧了吧唧地收拾摊子,寻思去躲雨。只有沿街歇脚的拾荒人仰脸望着天空,这里面夹杂了不少外来的灾民,自春夏一来,便很少见雨,看见乌云便兴奋不已。
    阴云在京城的天空扎堆了半个时辰,却被一阵风吹散了,太阳露出它不屑的面容,大地便又火烧火燎地热起来,街上也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这时,自西头行过来一列马队,看装束便能认出是蒙古使团。马上之人皆身穿各色蒙古绸袍,脚蹬毡靴,腰佩弯刀、火镰、还有各色鼻烟盒、玉佩等物件,总之腰间挂了一堆零碎,显示着主人的富有。
    为首之人一边驱马前行,一边左右查看街道两边的店铺。这时身后一匹马凑到跟前压低声音道:“庆格尔泰,这些汉字你认得全吗?咱们可是去鑫福通钱庄。”
    庆格尔泰此时皱着眉头,搓着下巴上一撮花白胡子,一脸无奈和扫兴:“帮主非选我来扮作什么使团,这件袍子我穿着难受。”他眯眼看着一旁店铺上匾额,叫道,“汉人的字看起来都一个熊样,谁分得清?”
    “摸错地方可是要坏大事。”说话的是黑鹰帮五大金刚之四叫特木尔,特木尔又高又瘦,被人称鬼头精。
    庆格尔泰不屑地撇了下嘴,说道:“我虽不认得汉字,但认得钱庄。”
    “钱庄啥样?”特木尔问道。
    “你见过汉人的算盘吗?”庆格尔泰看见把特木尔问住了,不由得意地扬起下巴,说道,“那家伙神了,不管你多大的买卖,几千匹马还是几千张皮货,只要在上面噼里啪啦一扒拉,它便能立刻告诉你卖了多少银子多少铜钱,太神了,所以有算盘的地方就是钱庄,走吧……”
    说话间来到一家铺面前,庆格尔泰勒住马,眼睛盯住铺面里立着一个一人高的红木大算盘,他笑着指着那里道:“这便是算盘,走,去看看……”
    “庆格尔泰老爹,不是这里。”队伍里跑出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位姑娘,正是和古帖,她驱马赶到庆格尔泰面前说道,“帮主知道你们对这里不熟,让我给你们带路。”
    “这……不是钱庄?”庆格尔泰瞪大眼睛问道。
    “是,这也是钱庄,你看匾额上写着日日顺,不是咱们要去的钱庄。”和古帖耐心地解释。
    庆格尔泰闹了个大红脸,特木尔在一旁大笑。和古帖驱马走到前面,免得他们再出错。
    和古帖驱马向前,在一片青石台阶前停下。青石台上三间普通的格窗门面,门头上悬挂着黑底鎏金牌匾,上书‘鑫福通’三字。庆格尔泰盯着那三个密密麻麻的字,又问了一遍:“丫头,你没弄错吧?”
    “庆格尔泰老爹,你放心吧,就是这里。”和古帖说道。
    庆格尔泰和特木尔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庆格尔泰交待众人在这里待命,他带着和古帖和特木尔大步走向青石台阶。
    一个钱庄伙计看见走进来三个蒙古人,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前行礼道:“远道而来的客人,里面请。”
    “掌柜的在吗?”庆格尔泰说着不太流利的汉语道。
    “在。”伙计问道,“请问贵客来此是兑换还是铸银?”
    “兑换铜钱。”庆格尔泰大大咧咧地说着,特木尔把背后的一个皮囊扔到地上,说道,“这一袋碎银,足有五百两,兑成铜钱。”
    小伙计颇有些诧异地望着三位蒙古人,以前也有蒙古人登门,都是把碎银子铸成元宝,便于携带。可这三人却要把碎银兑换铜钱,真是奇怪。他们这里的动静早已被当日的执事看见,执事走过来,向小伙计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照办。
    但要兑换这么多银子,显然柜台上人手不够。执事又从后面叫来几个伙计。在三个蒙古人的注视下,伙计们拿来秤开始秤碎银。皮袋里的碎银,在秤上放一次,便有一个伙计看秤,一个伙计唱斤两,一个伙计在算盘上计数,一个伙计在账簿上记账,整个大厅忙得不亦乐乎,把三个蒙古人看得瞠目结舌。
    正在这时,突然听见街上“噼里啪啦”鞭炮的巨响,响声扰乱了这里的次序,记账的听不见唱的两数,不一会便乱了套,庆格尔泰插着腰大喊:“错了,全错了,莫非你们要趁机窃我的银子。”特木尔也在一旁起哄。
    执事皱着眉头,派出去一个伙计去街上查看。不一会儿,伙计跑回来,说道:“是隔壁米行,改成绸缎坊了,今日开业,做成了几笔大生意,刚刚拉走了几大车货,一个个大箱子……你听,又放开了……”
    这时,一个家丁从后堂跑过来,看见执事大喊:“执事老爷,后院起火了,你快去瞧瞧吧。”
    执事一听,吓得浑身一颤,急忙向几个伙计挥手:“走,跟我去看看。”
    庆格尔泰一听,向特木尔使了眼色,两人一起挡住执事和众伙计的路,大叫道:“你们不能走,你们走了,我们的银子怎么办?”
    “三位老板,稍安勿躁,我家后院起火,我看看便回来。”执事好言说道。
    “不行,你这一走,我的银子若是少了,我找谁去?”庆格尔泰横在他们面前。
    几个伙计一看,这不是明显来找茬的吗?其中一个伙计,便向庆格尔泰推了一把,特木尔正等着出手的机会呢,一看那个伙计动手,便向伙计打过来,两个人顿时扭打到一处。
    伙计哪里是特木尔的对手,很快便被打得鼻青脸肿,其他伙计气不过,纷纷围上来,加入扭打的队伍,大堂上一片混乱,执事拍着柜台,声嘶力竭地喊着:“住手……别打了……”
    此时鑫福通的侧门,也乱成一锅粥。团丁的头目孙启远一早出门,还没有回来,几个家丁像无头的苍蝇般乱转。院里突然失火,股股浓烟从第二进院里冒出来,不时听见马匹的嘶鸣声。他们干瞪着眼瞅着,不能离开门岗去救火,只能待在这里干着急。
    从巷子里驶过来一辆运水车,车上坐着四个火甲,他们穿着厚重防火盔甲,车上放置着水桶、绳钩、梯子等物,运水车停到门口。门前守卫的家丁看见运水车和火甲很是诧异。
    “怎么又来一辆运水车,喂,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一个家丁问道。
    家丁的话显然让坐在车上的几人很震惊,乞颜烈拉下护面,露出扎髯的面孔,粗声粗气地问道:“小哥,难道刚才已有水车火甲进去?”
    “你们回吧,里面已有人灭火了。”那个家丁说道。
    “我们也是接到指令前来灭火的,快把门打开。”乞颜烈说着,目光狐疑地望向院里,只见一些黑烟从院里冒着,已不见明火,看来火势已控制住,不由心下诧异。身边的查干巴拉有些耐不住性子,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抓住那个家丁领口,吼道:“快开门。”
    其他几个守门的家丁见势忙拔刀,此时他们的头目孙启远还未回来,他们看着这几个火甲疑点很多,不得不防。其中一个家丁怒道:“好大胆,敢在鑫福通门前撒野。”
    乞颜烈急忙制止查干巴拉,跑到几个家丁前好言相劝:“我们前来灭火,你们不让进门是何道理?”
    “我怀疑你们是冒充的,”那个家丁手指着院内,“已经来了一辆水车,还有四五个火甲。”
    “你说我们是冒充的有何凭证?”赛罕一只手抖着绳索,一只手便要去腰间摸刀。
    乞颜烈上前按住赛罕拔刀的手,问道:“那辆水车是何时进去的?”
    “半个时辰前。”家丁不耐烦地说道,“你们回吧,不然,我们便不客气了。”
    乞颜烈紧皱眉头,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他预感到哪里出了差错,又一时理不出头绪。正在他犹豫思忖之际,赛罕和查干巴拉驾着水车向大门冲去,四个家丁见状,纷纷拔出刀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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