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坐到黑漆木圆桌前,刚才也笑了也闹了,此时却不约而同沉默下来,于谦望着众人好生诧异,“怎么,嫌我的酒不好吗?”
    “于兄,不是你的酒不好,按说也理应为兄长接风洗尘,只不过……”高风远快言快语,毫不理会陈柄乙递过来的阻止他下文的眼神,“于兄有所不知,城外灾民围城,此时真无饮酒之心呀……”
    “何来灾民?”于谦大吃一惊,望着高风远问道。
    “你呀,嘴真快,你即知于兄才进家门,便又拿这事让人不痛快。”陈柄乙不满地瞥了高风远一眼,转向于谦道,“本想让你休息几日,看来也是瞒不住了。自开春以来,山西河南便大旱,春上无雨耕种,很多州县绝收,据查此次大旱十年来最重一次。上报的奏章堆了一堆,皇上终于恩准赈灾事宜,只是……”陈柄乙说到此,心绪难平,逐停顿下来。
    “有啥不敢说的,我来说,”高风远凑上前,接着说道,“于兄你可知此次由谁主理山西河南赈灾吗?便是那个新到任的陈文君和工部尚书王瑞庆。这两人是王振力荐的,王瑞庆在贡院一案中也被牵连,却毫发无损,这一转眼又神气活现地去赈灾了,让他主理赈灾,那赈灾银子还能落到百姓手里?还有那个陈文君,极尽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能事,这两人倒是天作之合,哼……”
    “难道诸位臣公都没有异议吗?”于谦一时气结于胸,他环视诸位,在座诸位皆闭口不语。于谦道,“我巡抚山西河南时,陈文君在河南任盐运使,我手中还有数份他贪腐的状子呢。我进诏狱这些时日,他竟然连升数级,成为礼部尚书,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这种贻笑大方的事在当今朝堂还少吗?咱们这位皇上只听信王振的,不管是朝臣上疏的奏章,还是沸腾的民意都无法上达天听,如今这位王公公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还把朝臣放在眼里?”
    “一些胆小怕事的大臣躲还唯恐不及,谁还敢进言呀。”赵源杰插话道。
    “其实还有一个隐情。”陈柄乙叹口气,对于谦道,“王振曾见过我,以放你出诏狱为条件,换我们闭口,此事张云通与我再三权衡,即便咱们上疏反对,也不一定能扭转局面,还不如先把你救出来稳妥,于是,终达成妥协。”
    陈柄乙此话一处,在座的诸位才恍然大悟,均是纷纷点头。
    张云通一副道家风骨,此时他手捻长须道:“不足为虑,仍有转机。”
    “此话怎讲?”苏通好奇地问道。
    “为今之计,如能握住陈文君和王瑞庆的把柄,此事便还有转机。”张云通说道,“如今最紧迫的其实是城外灾民的安置。”张云通寥寥数语,便切中关键,众人皆是点头称是。张云通在众人中学问最高,学贯古今,颇有谋略,大家都喜欢以张诸葛来称呼他,凡事都以请教他,张云通也乐此不疲。
    于谦点头道:“张兄所言极是,可先行开粥棚,以稳定民心,再由户部起草奏章拟一个安置灾民的方案。”
    众人皆点头,苏通道:“有饭吃,那些灾民便不会思乱。”
    此时,于贺与两名小厮端来酒菜,几盘时鲜青菜,一盘花生米,一壶老酒。众人望着圆桌上酒菜,虽平素便闻于谦节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顿生感慨。朝堂重臣家中所用连平常人家也不如,不由都心生敬意,几人端起酒盅,纷纷向于谦敬酒,于谦也不相让,豪爽地持酒盅一饮而尽。
    众人敬罢酒坐下,话题即转入王瑞庆和陈文君身上。众人议论纷纷,赵源杰忧愤地说道:“贡院一案,王瑞庆极力维护陈斌,不惜买凶灭口,要不是刑部的人即使赶到救出国子监教习,便是死无对证。如此欺君罔上,由于王振极力护佑,他竟逃脱三法司的侦查,毫发无损。看来此人定是王振的死党,想动他谈何容易?”
    “那便从陈文君入手。”高风远说道,“可先由言官上奏章揭出陈文君在河南任盐运使时贪腐的罪状,再由几位大臣上疏提出更换赈灾官员,只要王瑞庆和陈文君这两个王振的死党,能够换下一个,再上去一个廉洁公正的官员随行,他们做事便会有所顾虑,两省的灾民也不至于苦盼而来的赈灾银子全部落空。”
    众人听完,就目前来看也寻不到更好的法子,便纷纷点头。
    陈柄乙掂起酒壶晃了晃,酒壶已空了,便笑着道:“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但各位明日还要早朝,再者于兄身陷囹圄多日,也要与家人团聚叙话,我看咱们还是各自打道回府吧。”
    “陈兄所言极是。”张云通第一个站起身,道,“来日方长嘛。”
    于谦笑着站起身,向众人又是深深一揖道:“今日的接风酒令于某终身难忘。”
    众人笑着相继起身告辞。赵源杰是最后一个走到于谦面前,他刚要张口告辞,见于谦上前一步低声道:“赵兄,请留步,待我送完客回头与你叙话。”
    赵源杰点点头,看出于谦对自己是有话要讲,便悄然退回去。于谦随众人走到门口,早已有小厮打开大门。为了避嫌,诸位大人都是独自步行前来,因此,门外并无车马接送,各自独步出门,在街边分开向各自的府邸走去。
    于谦回到书房,见于贺已差小厮撤下圆桌上酒菜,并摆好茶器。赵源杰站立在书案一侧,仰头盯着墙上挂的一副画轴,那是一张前朝大将文天祥的画像。赵源杰见于谦走回来,忙转身上前一步,拱手一揖道:“于兄,你吃苦了。”
    于谦请赵源杰坐下,淡然一笑,幽默地道:“苦倒是没吃,牢饭吃了不少。”
    “于兄,此番看见你,我心里还是一阵后怕呀?”赵源杰并不想隐瞒,凑近说道,“诏狱被劫,逃出几位要犯,我一直以为你会跟着他们走,现在想来,还后怕呢。”
    “唉,”于谦端起茶盅,小啜一口,道:“不瞒你说,当时我真是想一走了之,持剑走天涯是我年少时的梦想,行走江湖,可比在庙堂上快乐随性,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岂不是不亦乐乎。”
    “哎呀,于兄啊……”赵源杰笑道,“幸亏你没有一走了之。江湖上可不少你一个侠客,但庙堂上不能没有你这样的硬骨头。经此一事,小弟更是对大人敬佩的很呀。”
    于谦也笑起来,道:“你说我是硬骨头我认,我这个硬骨头让王振无处下口,只能恨得牙痒痒。”于谦说着,脸色一滞,略一沉思问道,“那日在狱中,我遇到劫狱的主谋,姓萧,自称萧天,我见此人气宇不凡,而且手段奇诡,非一般江湖上的小盗小寇。”
    “于兄,此人你未必不知?”赵源杰神秘地一笑。
    “哦?他是谁?”于谦一愣。
    “说到此人,我要先说说他的父亲,你必识得。”赵源杰突然眼眶一热,压抑住心中悲情道,“此人父亲便是原国子监祭酒大儒士萧源,萧天是他的独子萧书远。”
    于谦一听此言,愣在当地,突然站起身在室内踱了几步,一阵唏嘘道:“萧源我如何会不知?大儒萧源之子,怪不得有如此风采,祖上是大明开国元勋萧敬。他父亲萧源是被王振构陷,赴云南充军途中死于瘟疫,这在朝中尽人皆知呀。”于谦转向赵源杰,“你如何对他如此了解?”
    “于兄,”赵源杰站起身,道,“萧源乃是我恩师呀,我几乎是看着萧天长大的。他自幼尚武,十二岁独自离家赴峨眉山拜师,拜在密谷道长门下,所以京城里真正记住他的人不多。”
    于谦一笑,道:“这么说来,萧天进京必是要拜会你,那么他劫狱你也是知情的,恐怕你还拜托他把我一并救出来吧?”
    赵源杰羞愧地一笑,挠着头道:“什么也逃不出于兄的法眼,我确实拜托他救你出来。”
    “他没有食言,确实找到我,让我跟他走。”于谦感慨地道,“如此风骨人物,只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于兄有所不知,贡院一案是萧天向我密报的消息。后来又给我提供线索。要不是咱们及时掌握有利证据抓住王振的把柄,以王振的势力岂会善罢甘休,那些含辛茹苦的学子便会被王振玩于股掌之中,谈何明经取士,为国求贤?”
    “看来,此人虽身在江湖,实则心怀魏阙。”于谦道。
    “正是。”赵源杰点点头,“不瞒于兄,萧天的真实身份是兴龙帮帮主,他在江湖上声誉很高,他为人正直行侠仗义,而兴龙帮在山东、河南、直隶都有分会组织,帮众甚多。”
    于谦点点头,目露期待道:“此人乃人中翘楚,有机会我一定要面见他。”
    赵源杰一笑:“你们真乃是英雄相惜,必会相见恨晚。”
    于谦思忖道:“他们闹出此番动静,还会留在京城吗?”
    赵源杰一愣,还是于谦心思缜密,此番大动干戈,怕是早已离京而去,不由惋惜道:“是呀,不知是否还能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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