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宁骑城辰时不到,便出现在诏狱里。让当值的大小狱官诚惶诚恐跪倒一片。宁骑城一改往日的阴鸷和冷漠,脸上多出一份生机,他饶有兴致地扫过跪在地上的一片属下,以少有的平淡语气道:“都起来吧,各司其职去吧。”
    众人起身,呼啦啦退出去。宁骑城转回身对身后的高健道:“走,跟我各处走走。”宁骑城在前,高健和四名校尉在后,一行人向牢房走去。高健紧跟着宁骑城,近日他越发猜不透宁骑城的心思,不知他脑子里是如何盘算的,只得加倍小心谨慎。宁骑城一边走,一边四处查看,他斜乜着高健突然好奇地问:“高健,若是你来劫狱,你会从哪里攻击?”
    高健一愣,不加思索粗声大气地叫道:“若是我?我不会来。这不是明摆着送死吗?”高健回完话,眼睛盯着宁骑城,不知道他如何会问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心里充满狐疑。宁骑城听后一阵似笑非笑,径直往前走去。
    一阵风过,头顶的屋檐上密布的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宁骑城抬头望着头顶上的铁网对高健道:“看来,你对这里的防卫很有信心啊。”高健听不出这句话是夸他还是损他,只得呵呵干笑了几声。
    “高健,你放下其他事,来诏狱协防。”宁骑城突然说道。
    “啊……大人……”高健愣怔了片刻,惊慌地道,“卑职能力有限,干些缉捕、巡查这等小事还可,这守卫诏狱这等千钧重任,尔等怎担当得起?”
    “用你担当吗?不是还有我嘛。”宁骑城没好气地说道,“我天天进宫,对这里不放心,才把你调来。”
    宁骑城说完向前走去,高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片纷乱。
    “你去把孙启远给我叫过来,我有事吩咐。”宁骑城回过头吩咐高健道。
    “是。”高健急忙撤身离去,高健一边飞快地走着,一边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高健带着孙启远回到衙门,一走进二门,便有一个校尉走过来道:“高千户,宁大人在后院等着你们,请跟我来。”高健和孙启远一听此话,相互交换了个眼色,跟着校尉向里走去。
    孙启远一脸忐忑,他压低声音道:“高千户,你给个痛快话,大人找我来竟然为何事呀?就算帮兄弟一把?”高健唬着脸,直摇头道:“孙百户,不瞒你说,我也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天井院里,宁骑城坐在一张藤椅上,左右四名校尉分立两旁。宁骑城座前放着一张方几,几上摆着茶壶,他端起一盅茶, 啜饮一口,然后抬头看着走过来的两个人。
    孙启远忙上前叩拜:“小的孙启远,拜见大人。”
    “起来吧。”宁骑城斜靠到椅子上,问道,“近来差办得如何?”
    “这……”孙启远血往上涌,脸上忽红忽白,“大人,一直在办……”
    “海捕文书发下去这么久了,如何一点动静都没有?”宁骑城斜瞥着他,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让人不敢直视。孙启远再次跪下,口中念叨着:“小的无能,小的该死。”
    “近日,这诏狱周边颇不安宁,”宁骑城狠狠瞪他一眼,道,“今儿一早,我便听下面的人来报,说是昨夜诏狱上空飞过一只大鸟,甚是怪异,高健,你可有听说?”
    高健急忙上前一揖道:“大人,属下也确实听说了,后来又有人是眼花看错了,是一只大风筝?各种说辞均有,也无处核实。”
    “孙启远,你带着你那些番役,不要再像无头苍蝇四处乱跑了。从今日起布防在诏狱四周,给我看好了,连个老鼠都不能放进来。”宁骑城吩咐完,便让两人退下了。
    孙启远和高健一前一后走出去。出了二门,孙启远有意放慢步子等高健,他想向高健打探虚实。但高健哪有心情与孙启远攀谈,平时便对他爱答不理的,只抱了下拳,便辞别而去。
    孙启远撇了下嘴,喃喃自语:“这上头又抽哪根筋,诏狱铁桶一般,有何可防的……”
    孙启远手下一百个番役,除去生病、受伤、娘死守孝的二十几人,其余的分成三班,一班岗二三十人,全撒到诏狱四周的街上。孙启远对他们下达的命令是:站累了,坐着;坐累了,躺着;万万不可挪地儿。
    孙启远匆匆跑回家,换了声便服,兜里揣了两张媳妇新烙的饼,便跑出家门。媳妇在背后直吆喝:“办个破差,连吃饭也顾不上了。”
    “顾不上吃饭事小,顾脑袋事大。”孙启远撩出去一句,便到了街上。
    孙启远一路走到正阳门,看见一辆破马车驶过来,车上拉着几根原木,车身上溅满泥浆,像是远道而来。赶车的两个人呆头呆脑,长相怪异,一看便不是本地人,甚是可疑,便走上前,拦住他们。
    “喂,站住,哪来的呀?”
    “你是谁呀?管得着吗?”林栖一瞪眼睛,犟着脖子顶了一句。他旁边的盘阳却是一眼认出孙启远,虽然他没穿官服,他还是认出来,他们进京城头天便碰见他,今儿又遇到他。
    “看看,认识这个吗?”孙启远取出东厂腰牌在他们眼前晃了下。
    盘阳急忙跳下车,躬身一揖道:“大老爷,从山上贩木材,换点咸盐布料。”
    “哪边山上呀?”孙启远白了盘阳一眼。
    “西边。”盘阳从腰间系的钱袋里摸出点碎银递上去,“爷,跑半天了,口也渴了吧,要不喝口茶去?”
    “是口渴了。”孙启远不客气的接过银子,心想刚才只啃了张面饼,连口汤都没来得及喝,正好去喝口茶,他冲盘阳挥挥手,他一向对懂事理的人很宽厚,“告诉你们,近日城门关得早,早点出城。”
    “得嘞。”盘阳哈腰鞠躬应了一声。
    马车向前行驶,林栖对坐在身边的盘阳一阵奚落:“瞧你刚才那德性,真像个奴才。”
    “奴才在我身边坐着呢。”盘阳满不在乎地说道,“林栖,你跟着你主子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呀。”
    “哼……”林栖哼了一声,自顾赶车,不再理他。
    “停,我看见他俩了。”盘阳叫住林栖。
    街对面一家面馆门前,萧天和明筝坐在布蓬下吃面。林栖把马车赶到一旁停下。盘阳走过去向掌柜的要了两碗面。由于没有空桌子,掌柜是请盘阳和林栖坐到萧天和明筝对面。
    今日,萧天是一个游走郎中的打扮,一身玄色长衣,随身带着一个药箱,肩上搭着褡裢,身后放着一个布幌子;而明筝则扮作盲女,手里握着一根长竹竿。
    林栖一坐到座上,便油腔滑调地提醒明筝:“这位姑娘,哪个瞎子大眼珠子骨碌乱转啊?”
    “我是瞎子还是你是瞎子,我愿意转。”明筝气哼哼地说道,“本来我就不愿意拌瞎子。”
    “好了,”萧天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问道:“盘阳,东西都带齐了?”盘阳点点头。萧天又道,“我和明筝已找到那条断头路,在诏狱西边,路边有一户人家,这户人家是距离诏狱最近的一户人家。动手的地址便选在那里。我已打听过了,那户人家姓钱,是个小买卖人,家里四口人,一个老父亲,一对小夫妻和一个七岁男孩。一会儿咱们过去,下手要轻,不能伤着孩子。”
    “主人,”林栖嗡声嗡气地问道,“下手如何轻?”
    “笨呀,”明筝瞪着他,“不能伤人性命。”
    “不伤人性命?如何下手?”林栖犟着脖子问道。
    “头儿,这活难度太大,他做不了,干脆让他在门外放风吧,”盘阳接着说道,“照我看,咱们三个足够对付这四口人啦,让明筝姑娘对付那男孩,你对付一老一少俩男人,我对付那媳妇。”
    明筝绷不住笑出声,白了盘阳一眼。
    “唉,明筝姑娘,就你刚才那一眼,像极了瞎子。”盘阳一本正经地道。
    “盘阳,听你的还是听……”明筝瞪着盘阳说了一半,被萧天打断,“好,依盘阳刚才所言,咱们一会儿分头行动。”萧天一脸平静地说完,继续吃面。
    “这……你们……”林栖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只见三人低头吃面,没人理会他,他手指自己鼻尖道,“我……放风?”
    面馆斜对着一条小巷,叫鱼尾巷。萧天和明筝走进小巷,此时正值午后不少人家有歇午的习惯,因此行人稀少。萧天举着卖药的幌子,明筝杵着根竹竿,巷子很深,倒是没有几户人家,各个院门紧闭。他们飞快地往里面走,最后一户人家,院门虚掩着,烟囱里还冒着烟。
    萧天和明筝走到院门前,萧天从肩上褡裢里取出一个红色锦盒,回头看明筝,明筝已把竹竿扔到一边,此时已不需要拌瞎子了。林栖和盘阳也跟上来。
    萧天扣响门环,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个大嗓门女人的声音:“来啦,谁呀?”门从里面拉开,露出一个插满珠翠的中年女人的头来,她粉白的胖脸看见两个陌生人,眉头一皱,又看见其中一位手上托着一个锦盒,不由一愣。
    “大嫂,可是姓陈,你的远方亲戚托我捎来东西给你。”萧天说道。
    女人一愣,眼神盯着红色锦盒,双眸狡黠地一闪,笑着说道:“啊,是嘛,请进来吧。”
    女人背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这家不姓陈,姓钱,出去吧。”
    女人忙叫起来:“哎呀,家里有个老爷子整日糊里糊涂,自己姓什么都弄不清了,让你们见笑了,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呀?”
    “挺贵重的东西。”萧天说道。
    女人拉开大门,萧天托着红色锦盒走进去,明筝和盘阳紧跟其后,盘阳顺势把门拴上。女人看到盘阳一愣,“这人是……”盘阳端详着面前体态粗壮的女人,苦着脸直盘算,恍然想起刚才他说要对付女人时,萧天一声不肯,唉,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怎么会玩得转萧天。自己讨的霉头自己受吧。
    “大嫂……”盘阳微笑着走向胖女人,突然扑上去一把捂住女人的嘴,女人受惊吓,一时蒙住。盘阳迅速从腰间掏出一卷布塞进女人嘴里,女人此时方明白过来,开始死力挣扎。盘阳顾上顾不了下,被女人狠狠踢到下身,盘阳痛的呲牙咧嘴又不敢叫,只得痛打女人,女人嗷嗷叫了几声,便萎了下去。
    萧天和明筝径直走过天井,走进堂屋,只见西头大炕上半躺着一个生病的花甲老人,中间方桌上一个男子和一个孩子正在吃饭。
    “叨扰各位了。”萧天上前行了个礼。
    饭桌上父子俩呆呆地望着萧天,萧天把手上锦盒放到方桌上,然后走到男人和男孩中间,快如闪电点了两人穴道,明筝看男孩要倒下去,忙上前抱住他。
    “和老人放一起。”萧天拉着男人放到炕上,明筝抱着孩子与男人放到一起。
    “你们这是……”炕上老人眼见如此变故,气喘得如同风箱一样,呼呼哧哧咳个不止。
    “老人家,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你们性命,只是要借你家这块地一用。”萧天坐到炕沿安慰着老人。
    这时,盘阳一脸青黑扛着披头散发的女人走进来,把她扔到床上,站在一旁呼呼喘气。老人大惊,口齿不清地哭诉道:“你,你把我儿媳如何了?”盘阳气不打一处来,吼道:“老头,你看看我,是你儿媳把我弄伤了好不好。”
    “放心,老爷子,”萧天冲老人一笑道,“只要你们配合,我们几天后便离去,不会伤到你们。”
    “大侠,大侠呀,”炕上老人忽然双手举起,抱拳颤颤巍巍地道,“好汉,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要伤我家人性命呀……”萧天和善地点点头。然后他和林栖把这一家三口用绳子捆好,每个人嘴里塞上布,然后用一床棉被盖上。
    萧天又从褡裢里拿出一个帕子,从背后捂到老爷子脸上,不多时,老爷子便倒到一边。萧天看到明筝惊讶地眼神,忙解释道:“这是香清酥药粉浸过,可以使人沉睡。”
    明筝站一旁看呆了:“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们可不打家劫舍。”盘阳很正直地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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