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源杰惶恐地起身走到书房大门,打开房门左右查看片刻,返身关上房门。他回到座上,一只手按住萧天握茶盏的手,赵源杰脖颈上青筋暴起,压抑着腔调语气粗重地道:“万万不可呀,那是何种地方,势必一去无回呀,贤弟,要三思啊。”
    萧天默默看了赵源杰一眼,素来沉稳有度的这位兄长也被这个大胆疯狂的想法吓得失了分寸,不由充满歉意地说道:“兄长,形势所逼,这次不光是我兴龙帮,几个帮派联合出手,即便我停手,他们也不会住手。”于是,萧天便把这次行动的前因后果给他讲了一遍,如今又多了一个要营救的人,李漠帆。
    “原来李掌柜也是兴龙帮的人。”赵源杰点点头,忧心地说道,“看来兄弟真要出手了?”赵源杰叹息一声,“只是这诏狱,不是铜墙铁壁,却胜似铜墙铁壁,我知道你决心已下,便不会更改,但是,你可以思量一下,能有几分胜算,做个周全的谋划。”赵源杰说着,突然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张宣纸,拿笔浸墨在纸上描画起来。
    萧天好奇地走过来,看见赵源杰用毛笔在白宣上勾勾画画,不一会儿,一张图呈现在面前。
    “这便是诏狱。”赵源杰指着图说道。
    萧天俯身看图,不由惊讶于此图的详尽,惊讶地问道:“兄长,你如何会绘制此图?”
    “是我接手刑部侍郎时,从上一任手中整理案卷时发现的,当年曾经我手整理过,后来刑部的牢狱被划拨到锦衣卫衙门,又在它的基础上完善和改建。这是个两进的院子,重要的人犯其实都在里面院子里,在最坚固的‘人’字牢和‘地’字牢里,这几处牢房都在地下。这个图或许对你们有帮助,其他的我也帮不上。”
    萧天仔细地看着图,诏狱的结构,各个牢房的布局上面都有,不由异常兴奋,他此番来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收获。萧天仔细地叠起图,突然笑着说道:“兄长,不如我们一并把于大人也给救出来算了,你看如何?”
    赵源杰愣怔在当地,有些跟不上萧天的思路。片刻之间,刚才他还是一名旁观者,怎么突然之间便变成参与者了?他一时无语,眨动着眼睛,他何尝不想于谦早日出狱,他们一众大臣日夜谋划地便是此事。但是,若朝堂上的事能用江湖上的办法解决,那该少去多少麻烦呀。
    “这……这……”赵源杰额头上冒汗,心跳加快,一时气都喘不过来了。
    “这样吧,兄长,”萧天知道赵源杰不好回答,便说道,“一切随缘吧,若是那天我们找到于谦,便是我们的缘分,兄长看可好?”
    赵源杰瞪着萧天,眼神渐渐清晰起来,矛盾的心理也逐渐平复下来,他重重地点点头道:“一切看天意吧。”
    萧天把图塞进衣襟,看赵源杰神情依然紧张地瞪着自己,便笑着宽慰道:“兄长放心,此番动手,必谋划得当,不会贸然出手。还有,此次定是与宁骑城一决高下,若能除去此人,王振也将少一个爪牙。”
    赵源杰点点头,思忖片刻道:“也好,宁骑城如今是王振最得意的爪牙,朝中忠正之士多受其打压。张啸天一死,礼部尚书之位空缺,我们也是力争,但怎奈王振又一次捷足先登,被他举荐的陈文君得到。此人任山西知府时便以贪腐出名,后被于大人巡查时上疏降级处置,没想到于大人一进诏狱,他便又出来上窜下跳,买通了王振,竟然连升数级,从盐运使升为礼部尚书,闻所未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萧天沉吟道。
    “是呀,时运至此。”赵源杰望着萧天,“贤弟有何需要,兄必赴汤蹈火。”
    萧天一笑,点点头道:“那兄弟告辞了。”
    赵源杰急忙提起灯笼要送他,被萧天劝阻。萧天抱拳辞别,闪身出了书房,便消失在黑夜里。
    夜色如墨,更鼓已敲过四更。萧天沿着巷子飞奔,眼看到了悦来客栈,他飞身跃上院墙,沿院墙爬上二楼的屋脊,找到入住客房的窗户,出来时他在窗台上放了一根短树枝。
    他落到窗台上,伸手去推窗框。只听“哐啷哐啷”之声,却根本推不动,似是从里面拴住了。萧天一惊,转念一想,能从里面拴住的,还会是谁?便急忙把脸凑近窗,压低声音叫道:“明筝,再不开窗,我要掉下去了。”
    突然,窗户大开,萧天飞身跃了进去。明筝急忙关上窗户,萧天摸索着找到火折子,点燃烛台。屋里顿时大亮,却见明筝一脸怒气瞪着他:“你去哪儿了,为何不带我去?”
    “屋里太闷,你的呼噜声又太大,我出去松散松散筋骨。”萧天一笑道。
    “胡说。”明筝怒道,“我只睡着一会儿,便找不着你了,我都急死了。”
    萧天急忙认错道:“是我不对,下次一定带上你,我只不过四周跑了一圈。好了,天不早了,再不睡,天便亮了。”他拉着明筝,把她拉到床边道,“说好的,我睡前半夜,你睡后半夜,快睡吧。”
    明筝经此一折腾,已毫无睡意。
    萧天坐到方桌前,从衣襟里拿出那张图对着烛光看起来。明筝走到他一旁坐下,问道:“这是你刚才的战利品?”
    “这是诏狱的地图。”萧天说道,手指敲打着地图蹙眉思忖。
    “啊……”明筝瞪大眼睛,她急忙凑上前看着地图,嘴里喃喃自语,“还对我说去松散筋骨,你这筋骨松散的……可真是不虚此行呀?”
    “去了赵大人府,”萧天老实交待道,“是他给我绘制的。”萧天突然看着明筝,问道,“你可还记得咱们上次在小巷救的梅儿姑娘?”
    “那个宫女?”明筝当然记得。
    “同她一起出逃的王玉茹,惨死在街巷,”萧天接着说道,“咱们还去拜会过王玉茹的爹,你可还记得?”
    “那个牢头王铁君?”明筝说完,猛然醒悟道,“牢头?难道他是诏狱的牢头?”
    “正是。”萧天看着明筝道,“天一亮,你便去望月楼,接着梅儿姑娘来客栈等我。”
    “那你去哪儿?”明筝听他又要单独行动,不快地问道。
    “我去的地方你定不愿前往,我去刑部仵作看看,王玉茹的尸身被他们处置了没有?当时咱们走得急,都没有来得及通知她家人。”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天便亮了。
    晨光熹微,街市新开,沿街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一辆半旧的四轮马车沿着芝麻胡同飞快地驶来。萧天坐在前面驾车,身边坐着明筝和梅儿姑娘,车厢后面放置着一个棺木。
    “梅儿姐姐,”明筝与梅儿说着话,她端详着梅儿,竟与那日离去时判若两人,面红肤白,眼中也有了神采,便赞道,“啊,原来姐姐倒是个美人呀。”
    “妹妹休要笑话我。”梅儿羞红了脸。
    “梅儿姑娘,”萧天回头问道,“在翠微姑姑那里可还住得惯?”
    “住得惯,住得惯。”梅儿心头一热,眼中含泪道,“恩人大哥、妹妹,你们对我救命之恩,我今生难以回报。只求让我跟随你们,服侍你们,也好聊表我的心意。”
    “姑娘见外了,再不要说这话。”萧天说道,“对了,明筝对你说过了吧,咱们要去见的人家?”
    “说过了,”梅儿眼里浸出泪光,“没想到我没有办到的,你们都替我办到了,玉茹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这时,马车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萧天扶着两位姑娘下车。萧天上前扣门,开门的正是王铁君,他身上的狱衣都没有换下,正端着茶碗喝水,见来人十分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便愣怔了一下。
    “爹,这不是上次捎来妹子口信的那位公子吗?”王铁君的儿子一眼便认出萧天。
    萧天一笑,道:“还是这位小哥好眼力,在下萧天。”
    王铁君眉头一挑,也记起此人,忙放下茶碗。这时,明筝扶着梅儿走进来。王铁君一愣,望着两位姑娘。明筝和梅儿向王铁君行礼,王铁君脸上肌肉抽动着,眼睛失神地盯着两位姑娘,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儿子急忙用胳膊肘碰了碰父亲,父亲才回过神来,用袖头擦了下眼睛,尴尬地道:“失礼了,两位姑娘让我想到我家小女。”
    “老伯,”梅儿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道,“你家女儿叫王玉茹,宫里名号香堇,十三年前入宫,入宫时十四岁,引她入宫的太监名叫李得顺,我说的可对吗?”
    王铁君一愣,忙上前扶起梅儿姑娘:“你……你是……”
    “我和玉茹一道从宫里逃出来,”梅儿说到这里,一时情急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明筝急忙上前去安抚梅儿的背,萧天拉住王铁君走到一旁,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王铁君听后抱头痛哭,一边哭一边念叨:“我那可怜的闺女呀,你死了当爹的都不知道呀……”
    “王牢头,”萧天叫住他,“如今我已托人从仵作那里把你闺女的尸身赎出,就在外面马车上。”
    王铁君愣怔半天,便撒腿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儿子的名字:“大栓,快,跟爹过来。”父子两人跑出去,直奔马车。
    王铁君、大栓、萧天加上明筝,四人抬着棺木走进院子。王铁君走到墙角拿起劈柴的斧子撬开棺盖,只见里面躺着一个面色发灰的女子,王铁君定睛一看正是自己那苦命的女儿。他扔掉斧头,倒身向萧天跪下:“谢公子让我家小女入土为安,你是我王家的恩人呀。”
    明筝看着棺木中女子,身上红绸衣裙,夺人眼目。不由感叹萧天如此短的时间,竟然把事做得如此周密。
    王铁君在后院辟出一间房子,设置了简单的灵堂,放置了香烛、果盘等祭祀的物品。大栓和梅儿守在灵堂前,由于不宜张扬,他们不打算通知亲友。
    燃上三炷香后,王铁君潸然泪下,对着棺木里衣衫鲜红的女儿缓缓说道:“玉茹呀,按理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爹该难过才是,但是,看到你安安静静地躺在自个家里,爹心里别提多知足了。如果有来生,爹一定给你许配个好人家;爹知道你这一生心里委屈,爹知道你想家,想爹想你哥,如今你再也不用伤心了,你回家了,爹守着你啊……”
    萧天和明筝相继上了香,被王铁君请到正房里用茶。梅儿不愿离开,要为姐姐守灵。他们拗不过她,便由着她去了。
    一行人回到正房,王铁君对着萧天又是深深一揖,感激不尽。
    萧天微微一笑道:“王牢头,你先别谢呢,我也是有一事相求,还怕你不肯呢?”
    “哪里的话,公子对小女的大恩大德此生谨记,如用得着小人的地方,但说无妨。”王铁君拍着胸膛说道。
    “如今便有一事想让牢头帮忙,”萧天端起茶盏一饮而进,然后平静地从怀里掏出折起的纸张,展开来递给王铁君,“你可认得此图?”
    王铁君把纸摊到方桌上,不看则已,一看不由惊得倒吸几口凉气,“这……这不是诏狱地图吗?我在这里待了半辈子,岂有不识之理?”王铁君狐疑地望着萧天,脸上掠过一丝不安,更多的是惊恐和慌乱。
    “不瞒王兄,”萧天淡然一笑,“有几个朋友在里面,我要出手相救。”
    王铁君一听此言,手一抖,桌上的茶盏被碰到地上,“哗啦”一声,碎了一地。“好汉,英雄……”王铁君慌乱地不知如何称呼才好了,“我不管你是黑道白道,但是你对我家有恩,我不是退缩怕事。这诏狱当真是铜墙铁壁,守卫森严,且机关重重呀!我看你对我家小女便知你是侠肝义胆,是重情义的好人,真不忍心看你们去送命呀,但凡有别的法子便不要冒这个风险。”
    “是呀,”萧天一声苦笑,“但凡有别的法子我们也不会冒这个风险。”
    王铁君紧张地胡子乱颤,本来就丑陋的面容此时看上去更加难看。他从萧天的言谈中看出此人身份一定不简单,而诏狱中所关押的犯人哪一个是凡夫俗子?他虽不知萧天身份,但从他寥寥数语中便能感受到一种英雄气概,早年他也曾在江湖中闯荡过,有了儿女才退身境外。凭他多年浸润江湖的看人经验,此人身份定是非同一般的尊贵。
    王铁君从初闻此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抹了把脸上冷汗,开始思谋如何帮他,他紧皱眉头,越想越担忧,越发摇头叹息。
    “王兄,诏狱这么大,难道就寻不到一点破绽吗?”萧天问道。
    “寻不到。”王铁君回答得干净利索,“这么多年别说有人劫狱,便是出逃的又有几人?萧大侠,外人只知诏狱围墙丈八高,却不知所有围墙都是双层,夹层里填满细沙,即便凿洞的话,也很快被流动的沙子掩埋;就连里面的水井,都是整块石头镂空出的只容木桶大小的洞口;屋顶都设有暗箭,不管你轻功多么了得,只要踏上一片瓦,便万箭齐发;而屋顶屋檐之间密布铁网,网上挂着铜铃,犹如天罗地网,并非夸张。”
    “这么说还真是找不到破绽?”明筝在一旁感叹道,“围墙里有沙,房顶上有箭,房子之间有铁网,又重兵把守,这……”
    “你要说破绽吗?”王铁君摇着头道,“也不知这点算不算?”
    “王兄但说无妨。”萧天盯着王铁君道。
    “唉,要说宁骑城心思缜密,能想到的他都设防了,唯独地下……”王铁君苦笑着手指地面,无奈地摊开双手,“只有地下……”
    萧天一声浅笑,点点头道:“王兄,多谢指教。”
    “唉,哪里能帮上你呀?”王铁君惭愧地道。
    “还有一事,”萧天起身走到窗边一张书案前,案上虽说积满灰尘,却有笔墨,萧天取出一支笔,找到一张纸片,匆匆写下些字。然后叠成两个小豆腐块大小递给王铁君,道,“还要麻烦王兄,往狱里送个口信。这两个人,一个叫柳眉之,一个叫李漠帆。”
    王铁君小心接到手里,信誓旦旦地点头:“别的帮不上,这送信一事便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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