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里,萧天听到房门“啪啪”直响,立刻翻身坐起,披上外袍便去开门,看见夏木姑娘双眼放光站在门前:“君王,明筝姑娘,她……”
    萧天不等她说完转身便冲进隔壁房间,圆桌上的烛光很暗,他看见床榻上明筝左右翻动着身子,脸上、额头冒出大颗的汗珠,口中还嘟嘟囔囔念叨着:“……虎……虎……来人呀……”萧天一阵激动,看来玄墨山人的这记猛药下对了,明筝有了知觉。
    夏木走到床前,紧张地看着明筝道:“君王,这可如何是好?”
    “夏木,在外人面前你我不可暴露身份,”萧天看了眼夏木道,“你便随小六也称我一声帮主。”
    “是,帮主。”夏木屈膝一礼道。
    此时明筝突然伸出双手在前面胡乱划着,额头上大汗淋漓,萧天转身对夏木道:“去取凉水,绞条帕子过来。”夏木应了一声,跑出房去。萧天抓住明筝的双手,对着她的耳朵大声说道:“明筝,睁开眼睛,你快点醒过来吧。”
    夏木递给萧天一杯清水,萧天喝了一口,喷到明筝脸上,被冷水一激,明筝浑身一颤,缓缓睁开眼睛。萧天急忙拿帕子擦去她脸上水珠,明筝眼神迷离,视线从房顶缓缓回到萧天面孔上,她直直地盯着萧天,突然开口道:“萧大哥,你还是原来的样子,那我呢?我投胎成了什么,我不要变成一头猪……”
    “姑娘怕是中魔障了,这可如何是好?”夏木惊叫了一声。
    “夏木,你去备些粥来,这里有我。”萧天扭头对夏木道。夏木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
    “明筝,你看着我。”萧天抓住明筝的双手,一阵兴奋,这几日的煎熬总算苦尽甘来。他长这么大,头次品尝到万箭穿心的痛楚,他不能想像明筝就此醒不过来会怎样?如今看到明筝终于有了转机,心里不由百感交集。
    “明筝,我是你萧大哥,我没死,你也没死。”萧天大声说着,想让她早日从噩梦中醒来,“我被救了,你也被救了,我们都活着。”
    明筝抬起眼皮,她看着萧天,直直地看了片刻,眼皮一合,便又昏了过去。任萧天怎么唤,明筝都没有醒过来。萧天一筹莫展,心里七上八下一片忐忑,呆呆地守到天亮。
    翌日,李漠帆又收到两个回帖,一个是直隶的天龙会帮主铁掌李荡山;另一个是甘南七煞门掌门太乙玄人张劲之。两人都带着几名弟子赶到上仙阁。
    天龙会帮主李荡山,也有六十出头的样子,面容丑陋,且身形瘦高。而七煞门掌门张劲之,则是矮胖之人,面相和善。加上玄墨山人,三位老先生也都相识,三位重聚叙旧自是一般热闹。
    用过午饭,李漠帆便请三位老先生过望月楼面见萧天。萧天一看李荡山和张劲之也来了,心里很是感激。他与这两派多次打过交道,兴龙帮也都曾帮过他们,此番他们前来多是还此人情的。
    萧天把明筝的症候与两位又说了一遍,并对玄墨山人讲了昨夜的事,玄墨山人捋须点头,看来心里已有数。
    三位老先生相互谦让一番后,还是由玄墨山人先诊脉,然后太乙玄人也把了次脉。太乙玄人道:“萧帮主,此姑娘脉相虚、沉相夹,此乃忧虑伤脾,肝气滞,血滞亏,至头目眩晕。你今日有幸请来玄墨山人,便是请对了人,天蚕门有独门秘籍的方子,管保此姑娘转忧为安,我们来,也是多此一举呀。”
    萧天听太乙玄人如此说,心中一喜。
    玄墨山人指着太乙玄人直摇头:“你个老滑头呀,把此等凶险之事推给我,你两人在一旁看热闹。”
    “能者多劳嘛。”太乙玄人笑着看着萧天道,“只管问这老汉要他独门秘籍的丹药。”
    萧天知道两人相熟,开着玩笑,心里倒也跟着踏实了几分。
    玄墨山人看着萧天,知道他表面平静心里一定着急,便直言道:“无需忧虑,有方。”他拉萧天到一旁道,“帮主刚才说姑娘昨夜醒过一次,我便放下心,本来以为要行针三天,现在看来不用了,再行一次便可。我现在先给她行针,然后有一方丹药,叫开窍丸,很对姑娘的症候。”
    铁掌李帮主笑道:“萧帮主,有玄墨掌门在此,你便高枕无忧了。”
    “不过……”玄墨山人沉吟片刻,对萧天道,“经过此番病症,姑娘即便恢复,也已落下病根,再不可受到刺激,稍有不慎,便会诱发头疾,万不可大意。”
    玄墨山人说完,走到床榻前,取出玄色布包准备行针。
    萧天请两位老先生到自己房间叙话,三人围着八仙桌坐下。李漠帆便在一旁伺候着茶水。不多时,玄墨山人便从隔壁房间走过来,此次用时比昨日短。玄墨山人从随身携带的包囊里取出一个黑木匣,递给萧天道:“里面有十粒,隔天随汤药服下,我已开了方子,你差人去抓药吧。”
    萧天一揖倒地,不胜感激地道:“前辈不辞辛劳跑来,救人于水火,请受萧天一拜。”
    “使不得。”玄墨山人朗声一笑道,“天蚕门曾受恩于兴龙帮,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实不相瞒,老夫即使没有见到江湖贴,也会寻上门来的,老夫此次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与众位相谈。”
    萧天和在座几人不知原由,便请玄墨掌门坐下慢慢道来。
    玄墨山人长叹一声道:“萧帮主,你还记得上次咱们遭遇之事吗?”
    “记得,当时你与几名弟子去刺杀王振的座驾,反被暗藏的东厂高手所困。”萧天回忆起那天的所见。
    “是,帮主是只看到其一,”玄墨山人道,“年前我便率众弟子进入京城,只为了一事。大家还记得三年前,新册封的锦衣卫指挥使宁骑城,率一队缇骑突袭了楚地天蚕门,大肆搜刮,本门的镇门至宝,楚王剑被夺走,并与本门有过一场厮杀。”
    “我知道此事。”铁掌李荡山拧眉道,“我帮里有飞鸽传书,说贵门老掌门竟也战死。”
    “我师傅他老人家,不是战死,而是气死。”玄墨山人道,“那一次损失惨重,这还不是主要的,可怕的是我祖师爷留下的独门毒王被宁骑城夺走了。次方是祖师爷留下的,由于太毒,他从不许门里徒儿染指,连我也只是知道有这样个东西,怎么制成一无所知。”
    “玄墨掌门,你所说这个独门毒王,可是那……铁尸穿甲散……”太乙玄人显然听说过,双目圆瞪,一脸惊慌地问道。
    看见沉稳若仙的太乙玄人闻此物都勃然变色,那该是怎样的毒物呀,其他人皆震惊不已,李漠帆更是凑到玄墨掌门跟前追问道:“老前辈你快说呀,到底是何毒物呀?”
    “让太乙兄言中了,正是铁尸穿甲散。”玄墨山人满面愁容道,“此物毒就毒在不宜致人死地,却生生叫人求生不能,求死无望,唉!祖师爷倾尽半生研究它,却到死才让我知晓,死前只留下一句话,一定把此物寻回,不可流落民间。”
    此言一出,满座俱惊。
    座上之人默默交换着眼色,心情复杂沉重。漫长到几乎窒息的静默之后,玄墨山人接着往下说道,“此毒之所以叫铁尸穿甲散,是因为此毒绝不同于以往人们所见之毒,常见之毒皆是死物,或提取植物或提取动物身上物质,加以配置,是死物总有克制的法子,”玄墨山人环视着大家,“而此毒却是活物。”
    大家皆惊出一身冷汗,眼巴巴望着玄墨掌门听他讲下去。
    “此毒之所以叫铁尸穿甲散,是因为毒中藏有一种尸虫,服食后一无异状,此毒蛰伏在人体二三个月后,尸虫便会在人体内盘活毒发,毒素穿透筋脉,穿透皮肤,在皮肤上与空气结甲繁殖,日久人便失去人样,如同鬼怪,生不如死。最可怕的是,一旦此毒占据人体,想要消灭却不容易。”
    这一番描述,让在座之人无不动容,此毒之奇之阴毒,纵观天下恐怕也只有素有医圣之名的天蚕门才想得出,若只是他门中把玩的一种毒物,就此演练医术,倒也无可厚非。但如今此毒落入宁骑城手中,便变成了祸端。
    大家各自唏嘘半天,萧天打破沉默,问道:“前辈作何打算?”
    “必夺回此物,”玄墨山人目光如炬,“豁出我的性命也要护住天蚕门的颜面,祖师爷一生救人无数,医圣之名也不是凭空而来,此毒若是为害一方,我将来无脸去见他老人家。”
    “若此毒在宁骑城手里,那麻烦便大了。”铁掌李帮主眉头紧皱,“如今宁骑城已今非昔比,他统领锦衣卫又掌印东厂,从他手里夺物,便如虎口拔牙。”
    “不错,宁骑城如今身居要职,与朝廷作对不是咱们江湖人的传统,几位还要三思呀?”太乙玄人缓缓说道。
    “对付宁骑城,是出于私人恩怨,与官府无关。”萧天徐徐说道,“那年宁骑城凭借着那本天下奇书,各地搜缴珍奇异宝,不仅是天蚕门受害,我们兴龙帮也深受其害,这笔账迟早是要算的。”
    “此话有理,”铁掌李帮主点点头,“算我天龙会一个,我早有此想法。”李帮主虽年过半百,但豪气不减当年。
    “玄墨掌门,你所说之事晚生听明白了,”萧天转向玄墨山人道,“此次你应江湖贴而来,为本帮解了燃眉之急,我萧天无以回报,愿与前辈一起,竭尽兴龙帮所能帮你夺回此物。”
    “好,好兄弟。”玄墨山人感慨地点点头。
    “各位前辈,此事不可鲁莽,还要从长计议,”萧天望着座上几位,道,“此番京城里颇不安宁,不如这样,几位前辈随我到城外小苍山瑞鹤山庄小住,一来那里离京城只有半日路程,很是方便,二来可以避过东厂耳目,几位前辈看如何?”
    几人均点点头。太乙玄人虽没有吐口要一起干,但也没有说要离开。萧天也不便多言,干脆一起带到瑞鹤山庄,容他细想几日,再做决定。
    李漠帆拉着萧天到一边,他担心路途颠簸怕萧天身体吃不住,毕竟大病初愈。萧天执意要去,并叮嘱夏木和小六日夜守候到明筝身边,汤药和丹丸定时服用。交待完毕,又派人去客栈通知三位前辈的众弟子在西直门前汇合,这才动身前往瑞鹤山庄。
    李漠帆刚回到上仙阁,林栖便从后院跑过来:“快叫人来,后院起火了。”李漠帆屁股没沾上板凳,便拔腿往后院跑,一边喊了大堂里的伙计。
    从后院客房上空冒出一股黑烟。一些人已经在用水桶和铜盆盛水灭火,现场一片混乱,这些人里面大多是年轻举子,李漠帆一把抓住其中一人,认出是张浩文,问道:“张浩文,是你?你们贡院考试结束了?”
    “掌柜的,是我,考完了。”张浩文擦把脸上的水,“是陈文达,他没考好,喝了酒,便烧书,结果引燃了帐子,掌柜的,对不住呀。”张浩文一脸愧疚地说道。
    李漠帆愣了半天,才听清原来这火是这么烧起来的。他跑到客房前廊下,看见围了一堆人,他推开众人,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男人,赤着上身,一件长袍被撕成几片搭在身后,面前一堆书籍,一些书被燃着,火苗跳耀窜起老高,男人坐在燃起的纸堆里,嘴里胡乱地念叨着:“……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梁,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逐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突然奔过来一个人抓住李漠帆的手道:“掌柜的,想想办法吧,这个人疯了……”李漠帆一看,是李春阳。
    “唉,事到如今,先把他绑起来,不能让他在我的店里寻死呀。”李漠帆大声喊来几个伙计,大家七手八脚把陈文达绑了,把燃烧的书扔进水塘。
    “你们几个好歹也是与他一道进过贡院,”李漠帆叫过来几个举子,说道,“你们好好开导开导他,难道上不了榜,便不活了。”
    “唉,掌柜的,你这话我们都明白,但是,”张浩文直摇头道,“这个陈文达,他活了三十几年,除了读书,啥也不会,在家里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这是他最后一次,家里房契压在当铺,他是无脸回家了。”
    此时,一些举子收拾好行李前来向李漠帆告辞,李漠帆转身叮嘱账房给这些举子免些茶钱,众人纷纷揖手辞别。
    最后,张浩文和李春阳也来向李漠帆辞行,感谢李漠帆对他们的照顾。李漠帆便拜托张浩文先留下,等陈文达冷静清醒之后,同他一起走,路上有个照顾。张浩文听此言,立刻答应下来,他这些日子得此照顾,岂有不知回报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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