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门走进来两个衣饰华贵的富家公子,两人腰间都佩着剑。伙计一看来人器宇不凡,哪敢怠慢,急忙跑上前招呼着往里面引。
    “大人,上头跟催命似的,你还有这闲情雅兴跑这里躲清闲?”说话的正是锦衣卫千户高健,他跟着宁骑城身后走进上仙阁。
    “你懂什么,这可是个好去处,我经常来。”宁骑城昂首挺胸往里面走。
    李漠帆迎着宁骑城走过来,先施一礼道:“大人,你来了,里面请……”
    宁骑城目光越过他,直接扫向大堂,径直往里面走。他们从萧天身边走过,宁骑城一眼盯住明筝。
    明筝见来人如此无礼,刚要发作,忽觉眼前之人很是眼熟,猛然想起在虎口坡遇群狼,还是此人相救。但此时自己的装扮他应该认不出,便只顾低下头吃喝,任他看去。宁骑城双眸一闪,唇边漾起一丝浅笑,悠然而过。
    萧天没想到会在此处再次遇到宁骑城这个死对头。但也不足为怪,上仙阁本就是一个三教九流汇集之地。好在他以前一直假面示人,宁骑城把全城的大街小巷粘贴海捕文书抓捕他,可他并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只有蒲源见过,如今这个内奸已除,他此刻是安全的。想到此,他坦然自若地端起茶盏,啜饮一口香茶,看着街景。
    柳眉之却没有萧天平静,他瞥了眼宁骑城身后的高健,突感一阵尴尬。高健似乎没有认出他,径直走到一旁的桌前坐下。高健是长春院的常客,他虽身居要职,但为人谦和淡薄名利,把柳眉之当知己,一起唱曲抚琴,两人相处甚是惬意,柳眉之却不想高健看见他着女装的样子,怕他日后轻视他。
    柳眉之的窘态没有逃出萧天的目光,他好奇地问道:“你认识他们?”
    柳眉之急忙压低声音道:“此二人乃锦衣卫,你我说话需小心。”
    高健刚落座,就听见宁骑城阴声阴气地道:“你那位长春院的知己也在呢。”
    高健一听,支起脖子左右张望着:“哪呢?”
    宁骑城一声轻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竟遇故人?”
    “还有谁?”
    “可还记得,回京路上那个与狼搏斗的小丫头?她也在。”宁骑城轻描淡写的说道。
    “哪呢?”高健有些兴奋地站起身,在宾客中寻找。这一望,他没有找到那个与狼搏斗的小丫头,却在后面不起眼的角落,瞧见两人,不由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敢在宁骑城面前说出那两个人是谁?
    在角落靠墙一个方桌前,兵部右侍郎于谦一身员外郎的装扮正和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畅谈正欢。高健坐下想了半天,感觉那个人甚是眼熟。
    宁骑城看高健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摇头苦笑。高健跟随自己已非一日,武功高强没得说,只是一条太过厚道,有些迂腐,老实的过了头。以他这种资质能呆在锦衣卫实属不易,莫不是祖上余荫,谁也不敢动他,他早就被踢出锦衣卫了。
    高健的父亲是军中老人,原辽东总兵的副将,战死沙场后,埋骨辽东,因此在朝中口碑甚好。高健一身傲骨,仗着父亲的荣光在朝中独来独往,谁也不放在眼里,唯独对宁骑城很是服气。宁骑城也很喜欢高健的脾气,跟他呆在一起,很是舒心,于是一来二去,两人便形影不离了。
    宁骑城看高健还没找出来,有些不耐烦了:“还没看出来?”
    高健茫然抬头,突然想起来与于谦对坐之人的身份,是刑部侍郎赵源杰。在年关时,他一次当值带卫队与早朝时的赵源杰交臂而过。高健见宁骑城询问,只装作不知,心里却想着应该给于谦兄长提个醒,让他们快些离开。此时朝中严令禁止朝臣私会,不然有结党之嫌。
    此时与高健有着相同心思的还有李漠帆,自宁骑城走进茶楼那一刻起,李漠帆的心始终提在嗓子眼,他已几次向萧天发暗号,让他们离开茶楼,但是萧天根本不为所动,神色安静地啜茶,看也不看他,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与明筝相邻的一张桌前,坐着四五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听口音不乏外地人居多,此时几人正海阔天空,侃侃而谈。
    “听说了吗?近日宫里要选秀了。”
    “怪不得这些天婚嫁的多起来,光我这几日都坐了两次喜宴了……”
    “选秀不算啥,今年的会试才有看头,听说皇上要亲临贡院呢……”
    “嗨,有比这还要有看头的事,今日京城发生的事听说了吗?狐王令听说了吗?王振被刺杀了……”
    “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太监王振死了?”
    “嘘……”一个微胖的商人急忙打断那人的话道,“不想活了,没看见东厂番子们,挨家挨户搜吗?说点别的……”
    “诸位,说到奇事,你们听说过天下奇书《天门山录》吗?”
    “我倒是听说过,”旁边桌上一个乡绅模样的男人回过头,参与到他们的谈论中间,“得此书者,不是升官就是发财。”
    “何以见得?”众人问道。
    “此书就是一个藏宝图,听说锦衣卫里有一愣头小伙姓宁,凭此书,半年之内,搜尽天下宝物,一年之间就由一个百户升至指挥使,由此声震江湖……”
    四周座上的人闻言纷纷回头,众人一片议论纷纷,大家论起‘天下奇书’一个个头头是道……
    明筝呵呵笑了两声,高声接了一句:“这叫什么‘天下奇书’,我曾读过一本书,那才叫天下奇书,比你们所说的什么《天门山录》,什么藏宝图要有趣多了。”
    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众人目光,大家盯着这个清俊的小少爷,催着他讲下去。
    桌前的柳眉之容颜失色,萧天也沉不住气了,纷纷向明筝使眼色。
    明筝此时谈兴正浓,哪里管得住自己的嘴,侃侃而言道:“我看得是本游记,揽尽大明境内名山、名寺、帮派、部族,上至山川地貌、风土人情,下至帮派秘术、令牌标识,无不面面俱到,淋漓尽致,不厌其详,故事好看又有趣,真乃一本奇书耶。”
    明筝话未说完,柳眉之已是坐不住,他站起身以阿姐的口气训示道:“明筝,别没有规矩,快坐下。”
    “这位小公子,”那位乡绅忙问道,“请教此书的书目,让老夫也寻来一睹为快。”
    萧天一抬眼,发现一旁的宁骑城双眉紧锁目露寒光盯住明筝。萧天有心喝住明筝,但是明筝这番话就像是箭已离弦,断无回弓之理。只怕是瞒不住了,此书从宁骑城手中遗失,他一听就明白明筝所说的游记,其实就是《天门山录》。一想到此,萧天浑身上下寒意阵阵,而此时茶楼的其他角落,也弥漫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真不该来这个地方。萧天向柳眉之使眼色,柳眉之当即明白,此时两人难得达成默契,一起起身,左右夹着明筝就往外走。
    刚走了两步,又出了乱子。
    左边相邻的桌子,坐着四个蒙古商人打扮的男人,其间他们只顾大碗喝茶,不时哼几声草原小调。其中一个一脸扎髯身材剽悍的年轻男子一直向这里瞟个不停。当时,萧天只顾与柳眉之谈话,后来又操心明筝,把这边几个蒙古人忽略了,直到此时扎髯男子突然拦住他们的去路。
    萧天望着他乱糟糟的胡须和满头的小辫子,突然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扎髯男子直接走到柳眉之面前,一脸惊艳的表情,搭讪道:“请问姑娘芳名?家住哪里?”柳眉之一听此话,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一甩长袖,一脸不屑地拉着明筝径直往前走。
    扎髯男子又挡到身前,眼露淫光道:“姑娘,不忙着走……”
    “让开……”明筝大喝一声,她可不把什么蒙古人放在眼里。
    “哪来的野小子……”另一个蓝袍蒙古人凑上前拦住明筝。
    “请问姑娘芳名?”扎髯男子依然纠缠柳眉之。
    明筝眼看他如此无礼,哪还能平息心中怒火,绕开蓝袍之人上前就与扎髯男子动起手来。明筝一拳直击扎髯男子的面门,扎髯男子见一个小童敢跟他动手,也气的七窍生烟,两人一来二往拆了十几招。蓝袍蒙古人在那边与柳眉之也比划起来……
    四周的茶客也不惊慌,该喝茶喝茶,皆是走南闯北之人,谁没见过几次血光,大家津津有味地在一旁观看,还不时为一方叫好……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李漠帆和林栖,林栖拉住正打瞌睡的盘阳,他们跑到近前却不敢出手,萧天向他们使眼色,不可参与。
    此时,萧天有意保护明筝,却不便明着出手,他知道周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尤其是那位一直坐着不动的宁指挥使。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明筝和蒙古人又过了十几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位小公子渐渐不支,萧天藏在明筝身后出了几次暗招和偏招后,发觉不行,他不能让蒙古人伤了明筝,就一步插到两人中间,想借此拉开。但扎髯男子偏要在此露一手不可,一掌击到萧天肩头,萧天不敢发力,只好硬生生接了一掌,好在扎髯男子并未使出全力,只使了三分力,萧天借势摔了出去,压到蓝袍人身上,解了柳眉之的围。
    明筝看见萧天中掌,急忙拉住他护到自己身后,叫道:“萧大哥,躲我后面……”
    此话让围在旁边的李漠帆和林栖听见,两人不由面面相觑。既然萧天不允许他们暴露身份,两人也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不过这种热闹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
    盘阳凑到两人中间,冲李漠帆做了个鬼脸,道:“看来,你们帮主有靠山了。”
    林栖怒不可遏地一拉剑柄,瞪着盘阳。盘阳急忙捂住嘴巴,嬉笑道:“算我没说。”
    正在此胶着之时,一个嘶哑的嗓音从天而降:“这是闹得哪出呀……”东厂档头孙启远出现在大堂上。
    “和古瑞,你不是去虎口坡送马了吗?何时回来的?”孙启远认出扎髯男子,“你不待在马市好好卖马,跑这里欺负一个小公子?”
    萧天听孙启远这么一说,这才想起来,此人正是在虎口坡袭击他的几个蒙古人之一,这人应该与宁骑城相熟,但刚才他们表面却像是形同陌路?萧天紧皱起眉头……
    和古瑞向孙启远一抱拳,道:“孙档头,误会,我与这位公子在切磋武艺,贵国不是向来崇武吗,哈哈……”和古瑞说着向身后几个人一挥手,匆匆溜出去。
    这时,挨着窗坐的几个茶客,突然手指着窗外:“唉,看呀,哪来那么大的黑烟呀……”“着火了,那边……哎呀是长春院……”
    柳眉之急忙看过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好,快走……”
    萧天和明筝惊慌地对视一眼,跟着柳眉之跑了出去。
    孙启远好奇地跑到窗前,一看东边方向正冒着黑烟,急忙向身后手下挥手,“小的们,跟我来……”
    宁骑城再也坐不住,从座上站起身。他没有想到孙启远会突然冒出来搅了局,眼看那三人走出去。刚才他一走进大堂就看见了和古瑞他们,他给和古瑞打了个手语,就想让他拖住这三人,眼看那个女扮男装的丫头与和古瑞打成一团,正暗自高兴,他知道这个丫头根本抵不过和古瑞,时间一长,正好可以瞧瞧小丫头身边那两个人的身手,结果被孙启远搅了。
    他在远处,但这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出他的眼睛。他在心里已作出判断,从他手里被夺去的《天门山录》在小丫头手里,或是小丫头读过,却不知真相。她身边的这两人尤其可疑。这本书他已秘密追查数月之久,一直没有音信,不想今日终于有了线索。
    他立刻叫住高健:“走,跟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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