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抉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此时他比宫以沫高多了,但是摸头这样的行为,是他能做的吗?宫以沫刚想炸毛,一抬头却看到宫抉那墨玉般的眼中,竟然是化不开的悲痛。
    “到底如何才能让皇姐不用再为我奔波?”
    不管是想尽办法挣钱也好,谋划也好,还是担忧他也好。
    “明明我只想要皇姐开心就好。”
    明明他只想要保护她,爱护她,然后看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时劳心伤神,步步谋算。
    宫以沫一下被顺平了毛,笑眯眯道,“我如今也开心啊!”
    她神情不似作假,似乎为他劳心,本身就是一件快活的事,这一刻,宫抉多么想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想拥抱她,想亲吻她的额头,想将她整个人都融入骨血当中!血亲又如何,悠悠众口又如何?他不怕的,他什么都不怕!
    可手抬起又放下,少年的心情在这一刻矛盾到了极点!
    可我有什么呢?
    宫抉心里突然闪过这句话。
    我有什么资格去拥抱她?
    风好似骤然寒冷起来。
    宫抉看着她,眼中一瞬间风起云涌,但是手却重重的放了下来,他微微叹息。
    不急的,不急的他现在没有资格,但是他以后会有的。
    忍耐没有关系,他不怕等,只要她在就好。
    宫以沫见他情绪忧愁,那本就不该是出现在他这个年纪的神情,不由皱了皱眉,然后,又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本想给你送了东西再回去用膳,没想到一耽搁就晚了,你也没吃吧,要不咱们开小灶?”
    她眉眼越说越灵动起来。
    宫抉看着她,半响,才好像挫败的叹了口气,眼里是浓到化不开的无奈和宠溺,他抿嘴一笑。
    “好。”
    这一次,因为宫抉去西洲赈灾,还有建设井渠的重要任务,所以随行的人还多了匠师,都水师,以及其他技人。
    还因为此次工程浩大,所以物资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故而当宫以沫提出三门同出的要求时,宫晟大手一挥便应允了。 但这个觉得,却让那些欲动手脚的人焦急起来!
    时间紧迫下,他们人手不够,根本没有办法同时在三个门伏蛰,原本十分简单的一件事变得复杂起来,他们只能一赌了!
    一个蒙面人对为首的人道,“如今时间紧迫,据说三条路都是一百五十辆马车,而咱们却人数有限,三门只能堵住一条,还望大人早下定论,否者误了事,咱们都不好交代!”
    “三门都有一百五十辆?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东西,不是说总共才一百五十辆马车吗?户部那些家伙是不是搞错了!”
    为首的人原本焦急的自言自语着,一个手下匆匆来报,他听了后,才安定下来。
    原来方才太子下了密令,令看守中门的城门领待命,等物质出城后,派兵加护。
    虽然不知为什么太子要帮九殿下,但是太子此举倒是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物质并没有一式三份分送出城,而是仍在一处!
    那么现在就是三选一的问题了,是有太子下令保护的南门,还是原本计划的东门,又或者是看上去极不显眼的西门呢?
    他揪着胡须,深思起来。
    这一次九殿下能奉旨出京,本就是朝阳公主的意思,而朝阳公主此人,才智超群,若是她想出这个法子,那么她会从哪一条路出来?
    怎么都猜不透一个小女娃的心思,那官员一挥手,对手下道,“朝阳公主奸诈,此次行军物资肯定还是集中一处出门,如今他们已经出发,你们速去查看,看哪一路车行痕迹最重,再来禀报!”
    手下听闻眼前一亮,连忙去了,不一会便赶了回来。
    他气息微喘,连忙道,“有结果了!此事果然蹊跷!西门车行轨道最深,东门其次,南门车痕最浅!”
    那大人微微眯眼,深思片刻才笑道,“小女娃果然精明!可惜,遇到了老夫我”他神色一正,“让东门所有的人按兵不动!物质必然还是从东门出,切勿中了他们的障眼法!”
    那黑衣人不解,“大人何出此言?”
    那老人得意的揪了揪胡子,道,“车痕最深,必然是公主为了混淆视听,装了石土泥沙,南门最浅,难道车上的东西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唯有东门,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朝阳公主反其道而行,也算高明!”
    见他说的肯定,那黑人笑着奉承一句,“可惜还是被大人识破。”
    那官员大笑一声,“速速去办,原本朝阳公主想分散我们的人马,却被我识破,尔等可要抢占先机!”
    “是!大人!”
    待黑衣人走后,那官员还悠然自得,“西周那些蛮夷,一些烂粮陈米足以哼,九殿下,这份大礼,还望你笑纳了。”
    十里亭。
    车队由远而近,浩浩荡荡的,足有上万人。
    而一队兵马将队伍送到十里亭后,便回南门复命去了,此时宫抉命所有人开始整顿马车,自己则向前张望,果然见一人白衣竖冠,正坐在亭中,显然等候已久。
    他眉梢一挑,行马快速奔去。
    宫以沫原本正在喝酒,听到马蹄声连忙从空间拿出茶壶来,一副品茗的模样。
    宫抉一靠近便闻到了些微酒气,也不点破,反而展颜一笑。
    按照律法,皇子非诏不可离京,而此时他已经站在了这里,只觉得身心一轻。
    他不用再伏蛰,整个人一扫压抑,变得意气风发起来,宫以沫见他方才挥马来时,那眉眼中的快意潇洒,是曾经从来没见过的,在宫里,他沉静的可怕,此时才有十一岁少年该有的风采。
    宫以沫暗暗点头自己的决定,对即将离别的伤感也冲淡了许多。
    “皇姐!”
    宫以沫微微一笑,“怎么样,一路可顺利?”
    正文 第38章 离别时的三杯茶
    宫抉点头。
    如何不顺利?行军的一百五十辆马车,皇姐将最后二十几辆空出来,并做了手脚。
    这二十辆车,每一辆车前轮前的横断上,都绑了一排柳条,因为有车沿覆盖,旁人不仔细看,都看不到车盘下的蹊跷。
    所以当前面的车子行驶过,最后二十空马车下的竹叶便会将车道覆盖,然后留下空车的车痕,而观察的人又只敢在车走过片刻才敢上前查看,得到的结果就是一队空车。
    而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绑着柳条的横木是可以升降活动的,有一个小开关,只要按下,柳条才会落下来,否则便会收上去,所以出宫检查时,什么都查不出来。
    为了这一个小设计,宫以沫都准备了半年,所以真要说蓄谋已久,不是几月前准备以次充好的贪官,而是宫以沫,为了这个机会,她准备了一年多,打通了皇帝,太子,贿赂了户部诸司,真的算是机关算尽了。
    宫抉坐在她对面,拿着面前为他准备的茶水,一饮而尽。
    皇姐总当他是孩子,不能饮酒,却每次自己偷喝,他却只能叹息。
    而不管她如何想,此去西洲,山高路远,再回来时,不管她承不承认,他都是大人了。
    他相信,再回来时,他必然会让皇姐,无法在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看!
    他亲自给宫以沫倒了一杯茶,有些冷清的眉眼低垂着。
    “既然没有践行酒,那我便以茶代酒了,这第一杯,我敬皇姐。”
    见宫以沫看来,他再次展颜一笑,原本冷清的眉眼,飞扬起来,却那样晃眼。
    他深深的看着宫以沫,似天地间仅此一人。
    “谢皇姐这些年为我谋划,其中点点滴滴,每一朝,每一落,不是上天赐予的,而是你赐予的!所以这一杯,我敬皇姐,谢皇姐再造之恩!”
    说着他以茶代酒,一饮而尽,宫以沫也喝,喝完更是撑着下巴听他接下来的话。
    “这第二杯还是敬皇姐!”
    他再次深深的看着宫以沫,神情却微微迷醉起来,似乎要将她的容颜牢记在心里。
    “这些年来,我拖累皇姐太多”
    他自嘲一笑,“我一无所有,皇姐却为我倾尽所有,所以这第二杯,多谢皇姐不弃之情!”
    宫以沫被他说的动容,往日点点滴滴在眼中浮现,她微微一叹,“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啊,你也要展翅高飞了。”说完,竟是无比的惆怅。
    宫抉倒了第三杯茶。
    此时他眼中那飞扬的喜悦渐渐消散,只有他深埋在心里的,那化不开的不舍,可他不能退缩,只为了一个,与她并肩的资格。
    “这第三杯”他迟疑了,白玉般的手指摩擦着杯沿,终究叹息一声。
    这十里亭安静而孤立,见证了太多离别,但宫抉很讨厌离别这个词,非常讨厌。
    他苍白一笑,少年还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凄苦。
    他再次举起杯盏,对宫以沫道。
    “这第三杯,依然敬皇姐。”他眉眼冷清,双眼却微微闪烁,“我曾无数次设想,若冷宫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模样,必然残忍扭曲,必然暴戾成性这世间必然都是孤寂无望的。
    所以,这一杯,我敬你,谢谢你存在在我生命里”
    最后这一句话他说的意犹未尽,那语气中包含了太多情绪,让宫以沫都费解,眼前的少年清明的眼中,怎么会有这么多无法描绘的情感。
    他从来不曾说过那么多话,但说起来,却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时间不早了,看着已经整装待发的车队一眼,少年的的脸上浮现一抹坚毅!
    这时,他已经放下茶盏,走到宫以沫面前。
    他原来已经这么高了,宫以沫微微叹息,只见他伸手,那模样,竟是想抱住她!
    宫以沫微微闭眼,若是拥抱能让少年此行能少些孤独,便抱吧,但是等了许久,却只感到他挑起自己一缕青丝,然后用内力震断!
    他是多想拥她入怀啊手抬起又放下,那种念头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
    但是他克制已久,不愿意最后一刻功亏一篑,所以他拿了她一缕头发,并低头在她耳边低沉而极其坚定的说了一句。
    “沫沫,等我回来。”
    说完,不等宫以沫诧异抬头,他便飞身上马离开了。
    宫以沫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眼中微微错愕,但很快,便被撩起的黄沙覆盖。
    在马背上,少年摸了摸胸前发,嘴角勾出一丝苦笑。
    她永远不会知道,离别对他来说有多么痛苦,一边是站在她身后陪伴的幸福,一边是站在她身边并肩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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