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已经来敲他办公室的门提醒他手术时间,余时安最后给秦萦回了一条:我去手术。
    秦萦把手机收好,准备做完报表就提前下班。
    下午三点半,距离余时安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她看看手机上他已经做完手术的短信,笑着拎起包下班。
    坐电梯到地下车库,她想到晚上准备的惊喜,默默又走出去打车。
    秦萦没有告诉余时安她来了,就跟上一次520来医院接他时一样,她悄然靠近走廊尽头。
    麻醉科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她翘起唇,抬手敲门。
    “进来。”
    温柔的女声,熟悉又好听。
    秦萦怔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科室名字。
    然后,她推开门。
    余时安的办公桌正对着办公室大门,一身白大褂的姑娘坐在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看到她的时候,目光里有诧异,还有抹了然。
    秦萦在办公室扫了一圈,没看到其他人,包括余时安。
    “曲医生,你也在啊?”
    曲苑松开鼠标,没起身,却笑着点头,“嗯,明天有个手术跟时安搭班,把一些资料拷给他。你找他有事?”
    秦萦走过去,站在办公桌旁,目光并没有落在开着的电脑上,“嗯,他不在?”
    “刚才来了急诊手术,时安跟楚医生分别进手术室了。”
    “好吧。”
    秦萦有些遗憾,她看向余时安办公桌的第二个抽屉。
    她猜他的手机此刻就躺在里面。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进手术室前一定会把手机设置成飞行模式,这样打电话找他的家人朋友就都能知道他此刻在手术室里,不用面对电话始终无人接听时的焦灼。
    曲苑把最后一点资料拷完,细心的在桌面建了个文档整理好,再把u盘拔了,离开余时安的座位。
    “我好了,再打印点资料就走,你是要等时安出来?”她侧身给秦萦腾位子,“急诊手术结束的时间不一定,时安是麻醉医生要全程跟着,还要查看术后麻醉反应。”
    秦萦把包放在余时安办公桌,沉思片刻,“好,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
    曲苑说完,走到离书柜最近的小办公桌,把u盘插到办公室公共的打印电脑上,打印机“咔咔”作响。
    秦萦心念一动,从包里取出520在子弟学校画的画,又在他办公桌找到空白的便利贴。
    画是她后来补完整的,月色下,湖水涟涟、大树参天,交缠的枝桠与湖面勾勒出小女孩的轮廓。
    而便利贴是每次他送来的早餐包里都会藏着的。
    秦萦坐下来,埋头在便利贴上写字。
    她说:为庆祝新店开业,我店特设有奖问答。很高兴您有幸成为答题候选人,请仔细观察图画,写下画中您最喜欢的一物,手持原稿和答案至“时光记忆”兑奖,奖品丰厚,过时不候。
    落款是书香门第。
    她给自己书店取的名字。
    然后,秦萦把便利贴贴在画上,压在办公桌的键盘下。
    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打印机发出的声响,最后,打印机的声音也没了。
    她重新拎起包,对装订完资料同样准备离开的曲苑说:“曲医生,我先走了。”
    “好,我也整理完了。”曲苑拿着资料跟她一起走出办公室后,随手关上门,颔首示意,“再见。”
    秦萦在医院门口坐上出租车,撑着脑袋看窗外。
    她只去过一次的“时光记忆”离医院也不远,出租车开了不到十分钟,拐到咖啡馆斜对面的商场。
    今天的商场人特别多,秦萦在车子里都能看到门口一波一波的人。
    她的脸色倏地沉下来。
    人群里,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手腕挎着几个袋子,似乎正跟身边的朋友们说笑。
    出租车稳稳的停在“时光记忆”,她却换到左边的车窗去看商场外等红绿灯的女人。
    秦萦一直以为能让她记一辈子的除了亲人外就是朋友,但十二年前,又加了那么几个人。
    比如眼前这个穿金戴玉,浑身都亮闪闪的中年女人。
    与十二年前相比,她多了些富态,也更显得惹人厌烦。可秦萦知道,在自己那个爸面前,这女人大概又是另一副面孔。
    温柔,善解人意的。
    所以,才能迷住她刚发达起来的爸。
    女人穿过红绿灯,离她更近了,熟悉的窒息感,带着久违的愤怒几欲爆发。
    “姑娘,下车了。”
    出租车师傅忍不住提高嗓音,秦萦蓦地惊醒。
    她深呼吸,掩住自己的失态,手忙脚乱的拿出手机说:“微信支付。”
    师傅从后视镜看她一眼,见她嘴唇不再苍白,低头在手机上输入数字,“14块,确认下。”
    “谢谢。”她下车。
    车外的暖阳洒在秦萦身上,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秦萦忘不了外婆住院时,那个女人带着周致林来找周父,一副柔柔弱弱、委委屈屈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然后,她躲在门后听到她没良心的爸很心疼的说:“你别哭,就快了,我很快就跟秦怡离婚跟你名正言顺在一起。”
    “在秦怡面前、在秦家人跟前抬不起头的日子我受够了,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跟这个大小姐在一起。”
    于是,她冲出去朝那对男女歇斯底里的痛骂。
    要不是余时安拦着她、护着她,她或许能冲上去不顾形象的跟那女人扭打在一起。
    呵,秦萦冷笑。
    在她爸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妈妈就是他捧在手心精心护养的玫瑰。等他有权又有势,开始留恋起外面能事事顺着他、捧着他的解语花,妈妈便成了他口带着刺的仙人掌。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女人渐渐从秦萦的视线里走远了,也让她认出了对方手腕上挎着香奈儿袋子。
    她反应过来,今天商场里新入驻了一个香奈儿专柜。
    好像那个女人特别喜欢香奈儿。
    秦萦在阳光下站了很久,等心头的阴霾被驱散,她转身走进“时光记忆”。
    这次接待她的是老板娘,纯正的英国人。
    “一位?”
    秦萦笑:“两位,还有一位等会儿来。”
    “好的。”老板娘中文说得挺好,“要办会员卡吗?”
    “嗯,等人来了一起办。”
    “ok,等会儿我给你们拍照留念。”老板娘笑得很开心。
    秦萦合上菜单:“谢谢。”
    这个点的咖啡厅人不多,服务员也不多,她抬头看到老板和老板娘在收银台忙忙碌碌的,脸上却始终带着笑容。
    她的心情也似乎变好了些。
    玩了将近一小时的手机,距离五点差十几分钟,余时安还没来。
    老板娘端着果盘走过来,对秦萦说:“免费赠送的。”
    “谢谢。”
    “男朋友还没来?让女朋友等这么长时间可不好哟,来了我帮你把他拍丑些。”
    老板娘很幽默,秦萦笑开了。
    “还不是男朋友。”她说。
    “不是?”
    秦萦不是个喜欢对外人说道自己私事的人,也许是因为咖啡厅特别的会员制度带给她的好感,也许是因为老板娘释放出的善意,也许是余时安许久没来,她等得其实有些忐忑,她这次例外了。
    她破天荒解释:“等下我准备跟他表个白,所以,我有点紧张。”
    老板娘惊呼,捂着嘴坐在她对面,“你们中国人的文化不是都崇尚男追女吗?很少有像你这么主动的姑娘!不过能让你这样漂亮的姑娘主动,那位男士真幸运,我真想快点见到他。”
    老板娘几乎语无伦次,秦萦却很认真的说:“不是我主动,我跟他认识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从头到尾永远都是他在守着我。不管是最初纯粹的同病相怜的关系,还是后来我们都变了,只要他在,我就安心。”
    “怎么说呢?我和他之间实质上是他付出的更多些,能喜欢上像我这么难弄的人,也算他倒霉。”
    她几乎是自黑了一把。
    老板娘反复品位了几遍,还是摇头,“中国话博大精深,我不是特别理解你说的意思。”
    秦萦想了下:“借用电影里的一句台词:some of us get dipped in flat, some in satin, some in gloss. but every once in a while you find someone who's iridescent, and when you do, nothing will ever compare.”
    有人住高楼,有人处深沟,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世人万千种,浮云莫去求,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对我而言,他就是这样的存在。”她说。
    老板娘听懂了:“good luck!”
    “thank you.”
    老板娘回去收银台,回过头又送来一个三明治,“爱的鼓励。”
    秦萦好像能明白老板和老板娘为什么会设定出“十年免单”的会员福利了。
    她笑着道谢,忽然间觉得偶尔敞开心扉也挺好的。
    过了很久,手机电量从78%到36%,天色暗下来,街边的路灯在一瞬间全部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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