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跟你说了?”何卿之大吃一惊,气得想掀桌:“这狐媚子忒不要脸!”
    她这话声音有点大了,旁坐几个学生都闻声看了过来。唐宛宛哭笑不得,忙拦住她:“不是不是,我就这么随口一猜,我俩还没说上话呢!”
    何许之性子比姐姐稳重些,沉吟片刻:“兴许是程家人动了心思,想送个女儿入宫去,却又晓得太后不待见他家,这才把程盈盈送进咱们学馆。没准是想从你这儿迂回一下,等跟你处好了关系,再要你为她说话。”
    唐宛宛迟疑着说:“不能吧?我也没那么傻吧……”
    何卿之嗤笑一声:“可拉倒吧。你当程家那继夫人最开始是怎么入的门?京城有一出戏折子叫《攀枝雀》你可知道?这戏说的就是程家的事,当笑话似的传了这么几十年,至今还在唱呢。”
    “那戏里大致是说,原本一对官家夫妇恩爱和睦,那家夫人偶然结识了一位家境远不如她的年轻姑娘,也算是折节下交。那姑娘处处小意奉承,夫人与她交情愈深,后来时常把她带到家里去玩。一来二去的,她那夫君跟人家瞧对眼了。”
    “那夫人也是命苦,直到她夫君要把人抬进门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事。彼时她已有六个月身孕,心里堵着一口气,天天盘算着如何与夫家和离,因此忧思过重,生完孩子连一年都没熬过去,反倒给人家腾了地方。”
    唐宛宛听得瞠目结舌,只听何卿之又说:“戏折子里将人名都隐了去,可京城明眼人一看便知,这说的就是太后娘娘生母和继母的事。”
    “你可得学精明点,不管这程盈盈人好不好,不管她说什么,一概别搭理。官家姑娘若是得了宫妃懿旨,是可以进宫说说话的,你可千万别做什么邀她进宫玩的蠢事。”
    唐宛宛连连点头。
    经两人这么一说,唐宛宛谨慎得很,如花般娇艳的程姑娘几乎被她想成了一条美人蛇。哪怕是夫子讲课的时候,唐宛宛也一直盯着前排坐着的程盈盈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视线太灼热,程盈盈冷不丁地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眼,冲她笑了一笑。直把唐宛宛吓了一大跳,忙低下了脑袋。
    当天晚上唐宛宛做完了课业,满书架翻自己的小话本,将所有跟表哥表妹相关的都寻摸了出来。然而她这些话本子都是讲情情爱爱的,故事中的表哥表妹花前月下甜甜蜜蜜,没一个能拿来参考,看得反倒闹心。
    唐宛宛只得作罢。
    夜里洗漱过后,晏回刚行到床边,忽的想起了什么,又到桌案前提笔磨墨去了。
    唐宛宛看得好奇,也跟着下了床凑过去看,“陛下写什么呢?”
    晏回答:“给你写张假条,明儿叫宫人给你们夫子送去。”
    “为什么呀?”
    “明儿带你出宫瞧热闹去。”
    唐宛宛一听有热闹可瞧,顿时期待了起来,然而她看着晏回写完,却又垮了脸。
    信纸上书两行字:内子顽劣,犯下错事,罚抄宫诫二十遍,闭门思过一日,明日不去学馆。
    “陛下你乱写什么呢!”
    唐宛宛炸了毛,扒在他手臂上夺他的毛笔,被晏回笑着扯开了,他还振振有词:“这理由才实在。总不能常常写你身体抱恙,外人还当你是个病秧子药罐子呢,多不吉利。”
    说话间,晏回蘸了点红印泥,在纸上“啪”得盖了一个私印,算是板上钉钉了。
    唐宛宛一脸绝望:“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写呢?明明是你想带我出宫玩的!还说我因顽劣犯下错事,还罚抄宫诫!我们夫子会怎么想我啊!”
    晏回挑眉:“朕听闻你在学馆课业不精,常常被罚抄课本,你们夫子应该很能理解才对。”
    唐宛宛:“……”
    这回的逃学真是一点都不开心。
    *
    到了次日上午,唐宛宛这才知道陛下今日带她出宫是来瞧什么的。
    每年的四月初到六月底是休渔期,那会儿的鱼要产籽,若大肆捕捞,来年的鱼就不多了。
    而每年的十一月初到次年一月是河冻期,这时候湖水会结冰,冬季凿冰捕鱼成了一大盛景。
    今天十一月初二,莆田泽的冰已经结严实了,正是凿冰捕鱼的好时候。普通百姓都忙着趁这个时候置办年货,冬天也好储藏。要是到了腊月,京城的物价就越来越贵了,到那时大户人家安之若素,普通人家却是买不起了。
    唐宛宛带着一双丝绢手套——这法子是从北面的罗刹国传入中原的,里头再缝上一层厚厚的兔毛,出门戴在手上不仅能防手指冻僵皲裂,还要比手炉方便多了。
    不光如此,她头上还戴着一顶貂鼠毛的卧兔儿,愈发衬得小脸白净。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就露了小半张脸在外头。
    她和晏回前后左右起码围着三圈人,这些都是做了百姓打扮的暗卫,保准两人不会被平头百姓冲撞了。
    到了圃田泽,河上已是一片叫好声,男儿大多下了冰面,一些胆小的姑娘妇人就挤在河岸上瞧热闹。
    唐宛宛小心翼翼迈出一步,把晏回的手攥得紧紧的,晏回先下了河岸,笑着拉她往前走:“怕什么?这冰都结严实了,掉不下去的。”
    唐宛宛总算迈了下来,两腿还有点打颤。脚底下的冰面近乎透明,还能隐约看到被冻在浅处的枯枝烂叶,死鱼也有几条。
    她哆哆嗦嗦地挪着小碎步,抬脚都不敢踩实了,得先把脚尖伸过去探探,跟老龟似的一步一步往前挪。
    晏回瞧得好笑,知道她胆子小,也不催她,等着她慢腾腾地挪步子。
    湖水结冰是先从两头开始结的,捕鱼人也不太敢往湖中心走,就在离岸边十几步的地方凿的冰洞,大网早就撒了下去。
    有了暗卫开路,两人轻轻松松挤进了人群里。
    晏回说:“圃田泽虽是活水,但入水口并不大,且河道狭窄,到了冬天容易结冰。鱼儿喘不上气会跟我们一样憋得厉害,渔民往冰面上凿开一个洞,水下的鱼就会争先恐后往洞口挤,这一网下去起码数百斤。”
    唐宛宛惊奇道:“这么多?”
    正当此时,却听前头一群大汉中有人粗着嗓门喊:“都往后退退!要收网喽!”
    他连着吆喝了好几声,也没几人往后退的,人群反倒更往前挤了两步。
    大汉无奈,只好招呼兄弟们收网。一群人喊着调子往一处使劲,水里的网一点点被拉了上来,网里边满是活蹦乱跳的鱼,一条条蹦得老高。
    忽然有人一声大笑,指着网里最大的一条鱼:“嘿哟!网着鱼祖宗啦!”
    围观的人都伸长脖子往前看去,护在晏回身前的暗卫自发地弯下了腰,方便两位主子看热闹。
    只见绳网中最大的那条鱼是青黑色的,鱼鳞锃锃发亮。此时这鱼半个身子仍在水里,只露出一个硕大的脑袋,留在水里的鱼尾巴啪啪啪胡乱抽打,网鱼的汉子都被溅了一身冰水。
    正所谓如鱼在水,鱼在水里的劲头极大,七八个汉子卯足了劲儿才把这一网鱼慢腾腾扯上岸。
    终于得窥全貌,这条鱼约摸三尺长,比唐宛宛还要粗。宛宛一脸惊奇,喃喃道:“我还是头回见这么大的鱼呢。”
    围观的人都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絮叨:“当真是鱼祖宗啊,这得上百斤了吧?”
    “好家伙!前年我见到的那鱼八十来斤,这条看着比那条个头还要大。”
    “这螺蛳青本就最能长,往年网着的大鱼常常都是这种鱼。”
    大约是离开了水,鱼祖宗更惊慌了,一条粗壮的尾巴竟能把同网中的小鱼抽飞,周围愣是没一个人能上前的。只好又拎着网往外走了几步,防止它跳回水里去,这才把网里的小鱼一条条捡出来。
    两个壮汉抬着鱼祖宗放上大铢秤,十几个大秤锤丢上去,总算两头平了。称鱼的汉子一声大笑:“九十六斤,祥瑞之兆,大吉之兆啊!白银百两起!”
    唐宛宛啧啧称奇:“真是贵啊,平时一条斤半的鱼卖十几文,这不足百斤的鱼就要百两起了。”
    “你一个官家小姐,从哪儿知道普通鱼卖多少钱的,难不成天天去市集?”晏回不由好奇。
    唐宛宛摇摇头:“厨房的花用都是由小厮去采买的。但我常去街上玩呀,秀水街有好几个鱼贩子,他们吆喝的时候顺便听那么一耳朵,这就记住了。”
    晏回笑笑,心说难怪她学问作得不如何,原来心思都放在别处去了。
    方才起网的时候围观者叫得欢,这会儿周围却没人喊价。毕竟都是来瞧个热闹看个稀罕的,百两银都能在城东买个一进的小院了,谁来买这么条鱼?
    鱼老板也不愁,笑眯眯支开一个马扎坐在冰面上,这边称鱼那边收钱,开始卖普通小鱼了。那大鱼在冰面上活蹦乱跳的,冬天鱼儿脱水还能活好几个时辰,左右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过一会儿大户人家就会主动上门了。
    晏回跟旁边的暗卫耳语两句,四名暗卫走进人群,掏了一百二十两抬着鱼祖宗回来了。
    直到坐上了马车,唐宛宛仍是痛心疾首:“老爷您真是太浪费了,这么大的鱼蒸不能蒸煮不能煮,买回来能做什么用啊?难不成真当祖宗供起来?”
    “浑说什么!”晏回在她后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骂:“老祖宗在天有灵都听着呢,你把一条鱼拿来跟他们相比,小心夜里着了梦魇。”
    唐宛宛这才迷瞪过来晏家的老祖宗都是什么人,生怕祖宗们半夜托梦,忙仰起头朝天上拱手赔了个不是。
    一百二十两买回来的鱼祖宗,唐宛宛还当陛下有什么大用,结果当晚就把这鱼给上笼蒸了,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的蒸笼。
    宫里头吃鱼要么是熬烂了做汤,要么是整条上桌,讲究全须全尾,图的就是个吉利。
    “尝尝可好吃?”晏回问她。
    算是半个老饕的唐宛宛仔细品了品,坦言:“肉有点老。”
    晏回笑了笑,这鱼起码活了二十来年,肉质自然不嫩,也就是讨个吉利。两人吃了没多少,剩下的都给宫人分了。
    第47章 小孩
    晏回发现唐宛宛最近学习得更认真了, 连关婕妤派丫鬟来请她打叶子牌都不去了,每日回了宫便坐在桌前做课业, 到了饭点匆匆吃完晚膳就又去念书了, 直到戌时正才停,好像明日就要考似的。
    晏回每天批奏章批得头昏脑涨, 往常听着唐宛宛喋喋不休一整晚也丝毫不觉得烦, 还能消疲解乏,成了他每日最期待的事。这会儿她猛地安静了下来, 晏回一时半会儿还不能习惯。
    她写课业,晏回翻她的小话本, 总得找些共同爱好, 以防将来话说不到一块去。翻完了手中这册, 他出声说:“你这《人鬼情未了》的下卷在哪儿,怎么找不着?”
    “第三排左边。”唐宛宛眼睛黏在书本上,闻言头也没抬地答。
    晏回走到书架旁边寻摸半天, 也没找到目标,又问:“怎么找不着?”
    唐宛宛只得起身去给他找了出来, 还颦着眉一本正经说:“我认真学习呢,陛下不要吵。”
    晏回一向话不多,连批奏章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的, 只在她面前多说两句。这还是生平头回有人嫌他吵,只好无奈地坐回了桌边。
    没人跟他聊小话本的情节,任凭书里的用词再风趣幽默,也觉索然无味了。先前盼着她用功读书, 这会儿人家真的勤学苦练了,晏回又觉得闷。
    晚上睡觉的时候上了床,晏回躺下好一会儿了,听到身旁的人呼吸平稳,还以为她已经睡熟了,却忽然被她戳了下腰眼。
    腰眼乃人身一处大穴,自然敏感得很。晏回一个激灵,忙捉住她作乱的手,问她怎么了。
    “陛下。”唐宛宛仰着头望着深色的帐顶,寝殿里熄了烛,帐上的百子娃娃都看不清模样了,只剩白馒头似的一团团。她说话的声音还挺迷茫:“如果有人跟你穿一样的衣裳,你会不会不高兴呀?”
    晏回静默一瞬,很是诧异地问:“谁敢跟朕穿一样的衣裳?这是意图谋反啊。”要真有敢跟他穿一样衣裳的人,那他何止是不高兴,必然是抄家问斩的结果。
    “也是。”唐宛宛抿嘴笑了笑,不说话了,捏着他手指上凸起分明的指节玩。
    她既然这么开口了,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晏回想了想,针工局做的衣裳足够她穿五年,可那些衣裳多是有规制的宫装,就算常服也都样式端庄,上头绣着孔雀或是五尾凤凰,不好穿去学馆。所以宛宛每天出门穿的是她嫁妆里做的那批衣裳,都是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量身订作的,但是图样子是死的,撞衣裳的可能不是没有。
    “你们学馆有人跟你撞了衣裳?”晏回在她脑门轻拍一下,还以为她这一晚上就是因这事介怀,不由低声笑了:“明日你换一件就是了,心眼恁得小。”
    “才没有。”唐宛宛轻哼一声,剩下的话没出口,只在心里默默地想:撞颜色很常见,撞衣裳也不算稀奇,可连着三天都相同这就微妙了。更何况无心和有心的撞衣裳是不一样的,她能感觉得出来。
    唐宛宛有点认死理,用惯的东西舍不得换,日常穿用都得有固定的模式。她常用的荷包有六只,常穿的衣裳有六件,喜欢的发式便也准备了六样,正好一周一轮换,每天都没有重样的。
    而那人来了不过十来天,就把她这个规律给摸清楚了,连着三天,两人的衣裳、发饰都是一样的,便是小小一只荷包也撞了两回。
    唐宛宛每天去得早,坐在靠窗的位置,晌午又不跟大家一起用膳,班上亲近的同窗也不多。旁的女学生可能还没发现这撞衣裳的事,唐宛宛却不会注意不到。
    可程盈盈干嘛要跟自己学呢?唐宛宛死活想不明白——难不成是觉得自己穿衣打扮很好看?
    次日一大早,絮晚给她梳发已经梳了一半,唐宛宛忽然说:“不要如意髻了,换一个。”
    主子难得自己挑个想要的,絮晚自然不敢说什么,心中却有些疑惑。班上都是未出嫁的姑娘,自家娘娘梳过两回妇人髻,叫人看着总觉得怪,感觉跟她的年纪不符,索性按姑娘的发式梳。
    如意髻是自家娘娘先前最喜欢的,每六日的第四日就梳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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