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宛以多年练就的看小话本的速度飞快扫了两眼兵书,一页只几眼就看完了。看完之后她诧异地眨了眨眼,又回头逐字逐句读了一遍,迟疑着说:“好像……能看得懂哎!”
    晏回笑笑:“正是如此。这兵书是给军中将士读的,不能难了,是将孙子兵法其中用词晦涩的部分以俗文重新写了一遍,并不复杂。你读书八年,自然能看得明白。”
    “那我也不敢上去啊。”唐宛宛照旧紧张兮兮:“那可是讲台啊!陛下你现在光这么一说我就腿软。”
    “腿软也不怕。”晏回轻描淡写掐断了她最后一点念想:“朕让人给你搬张椅子上去。”
    唐宛宛含着一泡眼泪看他,放软声音小声求饶:“陛下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我可是你的爱妃啊!万一我出了丑,丢的可是您的脸面啊!”
    可惜晏回这回不吃这一套,伸手指了指前头。
    唐宛宛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硬着头皮走上去,面对底下无数求知若渴的稚嫩面庞,挤出一个笑说:“接下来由本宫给大家讲。”
    唐宛宛从没读过孙子兵法,心虚得要命,紧张得气儿都喘不匀了,只能翻开课本一句句照着翻译:“兵者,诡道也,意思是说用兵之道不能因循守旧,要出其不意才行。需得时刻观察其形势变化——局势有利的时候要善于抓住时机,局势混乱的时候想想能不能趁乱取胜;敌方坚兵在前,我军自然要戒备;敌人强兵利器来势汹汹,我军可以暂避其锋芒……”
    晏回目露赞许之色。一旁的宋将军听着更是诧异,她出身行伍,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走到今天,原本瞧不上唐宛宛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只是碍于身份不得不恭敬以待。此时见她讲得这么透彻,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唐宛宛硬着头皮释了一段,突然卡了壳,双颊更红了,上前两步走到晏回跟前,俯身附到他耳边,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陛下,这句不会。”
    晏回说:“你大点声。”
    唐宛宛只好又说了一遍。
    晏回面上含笑,又跟她说:“你别跟朕说,你得跟底下的学生说。”
    任凭唐宛宛再怎么瞪他,晏回都是无动于衷。唐宛宛只好深吸口气,抬头挺胸扬声道:“这句本宫不会释,你们可有会的?若是答对了,陛下重重有赏。”
    闻言,底下炸开了锅,一群兵蛋子都笑得前仰后合——头回见水平不够还这么理直气壮的。有那混不吝的还大笑着喊话:“娘娘您不会的,我们就更不会了!”
    晏回唇角微勾,心说这招“越俎代庖”用得极妙。
    宋将军怕贤妃娘娘脸皮薄,又怕她怪罪学生,忙冷喝了一句“噤声”,底下学生都安静了。
    宋将军起身将唐宛宛不会的这句仔细解释了一遍。待讲完这句,她和唐宛宛一齐齐看向陛下,有心想问问接下来谁讲。
    晏回却什么都没说。唐宛宛无奈,只好接着往下讲。
    大概是前头把该丢的丑都丢过了一遍,又被学生们笑话了一通,彻底没了包袱,后头她越讲越顺畅了。听到代表休息的哨声时,唐宛宛还有些诧异,看见陛下招了招手,这才意犹未尽地下了讲台。
    她几乎是跳到晏回身前的,眼睛灼灼发光,好高兴地说:“陛下,原来教学生这么容易,以后我没准还能混个女夫子当当呢。”
    “才讲了这么一回,就有这般底气了?”晏回笑得不行,见她脑门上沁出的汗珠子都流到睫毛上了,抬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
    *
    下午扮了一回夫子,直到夜里,唐宛宛仍对这事念念不忘,逮着人就说自己的英勇事迹,跟娘家人说了一遍,跟丫鬟们说了一遍,跟关婕妤说了一遍。晚上就寝时仍是一副得意的小模样。
    足足嘚瑟了半个时辰,她忽然长长叹了一声,枕着手臂感慨道:“还是军营中好啊,等回了何家学馆,我还是班上垫底的那个。”
    晏回静静听着,目露沉思之色,好半晌低声说:“宛宛,你不比任何人差。”
    旷野之上静悄悄的,唯有虫鸣声低低作响。大帐之内没有一点光,唐宛宛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这低沉醇厚的声音挟着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畔。
    “你下午时讲得那么好,换成你班上别的姑娘上台去,兴许她们会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可是……”唐宛宛急急说。
    “没有可是。”唐宛宛还要再说,却被晏回不容置疑地打断了。
    晏回握住她的手,又换了个说法:“你要这样想:除了父皇母后与朕,你是天底下第四大的人物了,谁还会比你好?你已经比别人站得更高,将来也会比他们走得更远。”
    唐宛宛被他话里所说的“天下第四大人物”惊了一惊,回过神来就开始咧嘴傻笑了。
    “你不比任何人差。”晏回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反问:“朕说的可对?”
    唐宛宛连连点头。
    晏回语气更重:“那你今后无论站在哪儿都得有底气,要谈吐利落,举止大方,说话要中气十足。你越是言之凿凿,别人才越把你的话当回事。”
    “就像是下午那样,哪怕是不会,你也得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说‘我不会’,不能畏缩,也无须局促。”
    唐宛宛眨眨眼:“就像陛下承认您射术不精那样?”
    “对,就是那样。”晏回笑了笑:“天底下学问无数,不会有什么可丢人的?”
    唐宛宛想了想,又问:“那下午时我有一句不会,她们为什么都在笑我?”
    ——大概是瞧你太可爱了。
    晏回心说这话不能说,若是说了,指不定这猫儿的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于是他但笑不语。
    唐宛宛也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闭上眼睛在他怀里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过了一会儿又仰着脸问:“陛下,咱们能每年都来围场吗?每年我都来扮一回夫子好不好?”
    “好。”
    没过一会儿又喊他:“陛下你说,我把孙子兵法啦三十六计啦都背下来好不好?以后每年来讲,就不用临阵磨枪了。”
    晏回笑了笑,凑上去以吻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从唇边漏出一个温柔的“好”字来。
    第37章 挑马(小修无更新)
    定好了明日晌午过后回京, 唐宛宛还不忘给自家兄长买马。
    晏回慢腾腾踱着步子跟在她后头,语气无奈:“围场的马都是普通马种, 并非千里名驹, 买来何用?回头朕送你两匹好的。”
    唐宛宛振振有词:“千里名驹都是各地进献给陛下的,我哥不过是小小的翰林院编修, 骑的马却比顶头上司的还要好, 岂不是要惹麻烦?”
    “这算什么大事?朕找个由头赏下就是了,保准没人敢置喙。”晏回蹙着眉头, 挑出另一条不满意的:“你都是朕的人了,哪还有让你掏私房钱的道理?”
    唐宛宛又把他爹常挂在嘴边的那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搬出来了, 中心立意就一个:马要自己买, 陛下不能以权谋私。
    “脾气真拗。”晏回瞪了她一眼, 却也知道她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只得依她。
    红素捧着唐宛宛押擂赢回来的那一匣金锭子跟在后头,一直默默听着自家娘娘跟陛下的对话, 见状倒是对自家娘娘刮目相看了。按理说哪个娘娘不想陛下多赏些东西,来彰显自己得宠?偏生自家娘娘是个不一样的。
    再瞧瞧陛下, 三番五次被驳了脸面,按理也该动怒才是。陛下却仍旧眉目舒展,唇畔噙一抹笑, 仿佛娘娘再怎么胡闹,他都不会生气似的。
    ——啊,真好。
    红素悄悄感慨了一句,仿佛看到了一等女官的位子在向自己招手。
    长风营的马厩建得挺糙, 分成几个四方栅,其中三面都是马厩。丈长的树干支个棚子,顶上盖几层篷草,也不过如此了。
    里头的马都是一两岁大的小马驹,再大的马不容易认主,早早跟上主人,长大以后才更忠心。
    唐宛宛挨着一排看过去,只能看明白颜色,别的都是两眼一抹黑。她扭回头扯扯晏回的衣角,“陛下,这马儿怎么挑啊?”
    晏回想了想,答:“先看毛发,鬃毛密颜色亮为好。”
    跟在一旁的马倌脸一僵,盛夏时马儿容易中暑,得剃毛散热。他们这群马倌剃毛的手艺不精,也没走心,好些马身上都给剃出了斑秃,到了这秋天,毛还没长齐。
    唐宛宛把身上有斑秃的都择出去了,挑出十几匹毛发齐整的,侍卫上前将这些马牵了出来。
    晏回又说:“再挑腰背结实、四肢强健的。”
    唐宛宛挨个仔细瞅了瞅,留下了其中一半,这几匹都是大腿粗的。
    晏回又说:“你在每匹马头侧猛地击掌吓它一吓,受惊之后反应剧烈的那种不好。”
    “还有这个说法?”唐宛宛来了兴致,挨个走上前去在马儿的耳畔啪啪啪鼓掌,好些马猛地被吓了一跳,都咋咋呼呼地又躲又跳,马厩中一片长嘶。
    这些马并非不好,只是耳力太好,比别的马更容易受惊,带回去还得费心驯两年。唐家人没有驯马的本事,就得筛去了。
    剩下的马儿淡定,冷不丁被吓一跳也不过是动了动耳朵,挪了挪蹄子。
    晏回又说:“再看牙口,牙口整齐为好。”
    唐宛宛眨眨眼,诧异不解:“买了马是要它跑的,为什么不看蹄子,反而要去看它的牙齿整不整齐?”
    晏回:“……”这还真不知道。
    侍卫长不忍心见自家主子在媳妇面前丢了面子,忙扬声道:“娘娘此言差矣。马儿牙口好就胃口好,胃口好就长得壮实,长得壮实才能跑得快啊!”
    唐宛宛恍然。
    可惜不能掰开马嘴去看牙,得了一旁的马倌笑着提醒:“娘娘可以喂它些吃食,待马张嘴的时候看一看。”话落马倌吆喝了一声,几个小兵跑上前来听了吩咐,一人拿着一根胡萝卜去喂马了。
    唐宛宛看得好玩,也从簸箕里拣出一根胡萝卜,怕被咬了手,她捏着胡萝卜的根处小心翼翼探过去,那马儿果然凑过脑袋来吭哧吭哧啃了起来。
    没等唐宛宛看清它的牙长什么模样,那马忽然闭住了嘴,往一旁偏了偏脑袋,剩下的半根胡萝卜怎么也塞不进去了。唐宛宛正是莫名,却见这马猛地抽了抽鼻子,“哼哧”打了一个震天响的喷嚏。
    ——喷了她一手唾沫星子。
    “怎么能这样!”唐宛宛气得要命,这要搁在家里,她指不定要跺着脚大声叫唤了。可惜现在是在外边,贤妃娘娘的面子不能丢,只能憋着气跟一旁的丫鬟要了水壶和帕子,一连擦了好几遍手。
    晏回捧腹大笑,打响鼻的马常见,却是头回见打喷嚏的。得亏这马有良心,个子也矮,这才没对着她的脸。
    一旁的马倌被吓出一身冷汗,生怕娘娘一个不高兴就下令把这里的马都给斩了,忙干笑着上前解围:“娘娘莫怪,前两天下了场雨,兴许是马儿着了凉。”
    唐宛宛气鼓鼓地把剩下的半截胡萝卜丢到马脸上,一边皱着脸哼哼:“不要你了!”又往后退得远远的,等着侍卫挑拣剩下几匹马的牙口,打定主意再不往前凑一步了。
    马儿一脸无辜地瞅瞅她,慢腾腾低下头将掉在地上的半截胡萝卜啃进嘴里,小模样委屈兮兮的。
    挑了一个时辰总算挑出了两匹满意的小马驹,唐宛宛兴高采烈地就要回营地。
    晏回瞧了瞧方才那只打喷嚏的,看着恁是可爱,遂跟一旁的马倌说:“这匹也解了绳牵出来吧,放到宫中的马舍去养。”
    唐家两位兄长得知这是陛下亲自挑出来的马,又是妹妹一片心意,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压根不介意品种优劣。
    大帐里的命妇都挤在前头看赛马,唐夫人牵着女儿走到个僻静处,附到她耳边小声问:“宛宛可还记得你那小日子是什么时候?若是娘没记错,约莫再过五六日就是了。”
    这些事以前有丫鬟记着,唐宛宛没怎么操过心,现在入了宫,每月的小日子都会由嬷嬷仔细记录在案,更不用她牵挂。此时听了唐夫人的话还有些莫名:“是呀,怎么啦?”
    唐夫人四下瞧了瞧,更放低了声音:“你入宫已有半月,这几日多上点心,万万不可用那些个冰的凉的。若是小日子迟了,赶紧去请个太医瞧瞧。”
    来围场前一日刚吃了冰镇酸梨的唐宛宛稍稍有点心虚,可很快遮掩了过去,却照旧摸不着头脑:“晚个几日也不算什么,以前不也有过么,为何要请太医呀?”
    “都是十七的大姑娘了,怎么这事也不上心!”唐夫人瞪她一眼:“万一肚子里怀上小娃娃了呢?”
    唐宛宛呼吸一滞,先前司寝局发下的春宫图与育儿手册都在一瞬间钻进了脑子里,霎时福至心灵。以前她还不太清楚娃娃是怎么来的,这会儿立马将怀娃娃和被陛下欺负这两件事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揣着一肚子心事回了大帐,晏回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问她怎么了。
    唐宛宛一脸严肃地摇摇头:“现在不能说,等过几天再告诉陛下。”
    她心里藏不住事,原本晏回一问,就该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出来。可回来之前唐夫人反复叮嘱了好几遍,要她先别跟陛下说,毕竟这还是没影儿的事,刚入宫半月几率又不大,说出来指不定是空欢喜一场,只让她这几天多操点心,留意小日子迟没迟。
    于是这小半天,晏回就看着唐宛宛连走路都是慢腾腾地挪步,等到上了马车,不时有些颠簸,她还捂着肚子,时不时轻轻揉两下。
    晏回眉头一拧:“肚子疼?”
    唐宛宛一怔,摇头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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