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兵败的消息,如吹拂大江南北的季风,以飞快的速度向各地扩散,这个消息,比后金入主北京城更为惊人,消息从一个耳朵传入另一个耳朵,闻者莫不惊诧不已,几乎难以接受,但一旦相信之后,又欣喜若狂。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无论手握权柄的将官重臣,还是卑微低贱的贩夫走卒,在乡野间、在城镇中,大殿上、朝堂里,酒肆茶馆、道边田畔,人们谈论的、私语的,都是这档子事。
    与这个消息一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重磅消息,围困大同的清军英亲王阿济格部近四万人,在多尔衮兵败失踪五天后,全军撤退,大同之围不解自溃。
    凉国公王欢领大军出代州,一路上各地镇守清将莫不闻风丧胆,纷纷竖旗反正,投靠大明怀抱。凉国公沿途追击,斩杀败兵无数,更与蒙古喀尔喀部本塔尔汗结盟,令蒙古骑兵数万潜入山西,摆阵山西东部,威慑阿济格归路。
    一东一南,将阿济格几万兵压在大同盆地狭小的范围内,阿济格在栲栳山一带徘徊三天,与本塔尔汗对战十余仗,互有胜负,滞留不能进。
    最后眼见王欢重兵渐渐逼近,阿济格筹措了半天,才挥师北上,破边墙从镇羌堡遁入草原,绕道长城外与蒙古科尔沁部骑兵汇合后,跑了一个大圈子,才从宣府方向回到北直隶。
    更这两个消息比起来,还有一个小尾巴,那就是受凉国公令居代山西布政使一职的韩昭宣引同样由凉国公任命居代山西指挥使的虞胤两人,带领山西十余万义军,兵困清军在山西的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重要城池----省治太原两个多月之后,力克之,擒清军要员无数,阵斩兵丁一万余人,清军在城破之时焚城,城内百姓无一幸存,太原光复,却成为废墟一座。
    大战至此,以多尔衮兵败为标志,以太原收复为结束,整个山西落入大明之手,宣府和保定一线悬若危卵,只要王欢愿意,随时都可以从这两条路线直逼北京城。如果破了京城,关外和南方将被横着一刀斩断,留在关内的清军,将会彻底的失去根子。
    举国欢腾。
    四川以北等地,本是王欢地盘上,就不必说了,其欢腾程度仅次于大明立国的规模。
    在湖广、贵州、两广、福建等南明领地里,同样一派狂欢气氛,民心大振,由此掀起的反清浪潮又高了几分,各地义民起事,投军从戎,士子慷慨激昂作词写赋,哭泣祭祖,就连青楼中的歌姬妙人,都免不了在欢场上多唱了几曲歌颂凉国公的曲子。
    落在山西,就没有了这些脂粉气的东西,却更加务实一点,随着王欢将官帽子一顶顶的甩出去,大批的官员上任,无论是从夔州系里提拔调任的人,还是从山西本地就地任用的人,都遵循着王欢定下的调子:先建立政权,接着抚民、再恢复生产、最后发展工商。有条不紊的开展一州一县的政务。
    大同城里,一座极为气派宏伟的酒楼,被豪客包了场子,这样的事在最近很常见,晋商们在清军离去后常常一掷千金,请新近上位的大明官员赴宴饮酒,为自己家族的继续能够在大明治下得到存在和发展,努力打下基础。
    不过这一次,似乎跟以往所有不同,大批的兵丁站在酒楼附近,里外几重,还有不少白甲兵混杂在里面,对于白甲兵,大同人可是听说了的,就是这些传说中三头六臂、水火不侵的兵,打得鞑子找不着北,似下凡的天兵神勇可畏。大街上的行人们远远的看着面目严肃的白甲兵,不敢接近,就连跟他们站在一起的大同军人,也不自觉的保持着距离,用敬畏的眼神打量着。
    酒楼里上下三层楼,两层楼都空着,只有最高的一层最豪华的雅间里有一桌人。
    雅间靠里,清静雅致,家具都是上好的梨花木,墙上挂着字画墨宝,架子上摆着云竹奇石,一炉檀香袅袅生烟,香气溢了满屋,闻之沁人心脾,每一样物事都是价值极高的好货,倒是一间极为奢靡却不显金土气的好去处。
    不过,屋子里坐着的几个人,却与这间屋子不大协调。
    姜瓖倒不是,他一身的箭袖常服,束冠玉带,脸也洗的很干净,跟前些日子比起来判若云泥,如果说守城时的姜瓖是个悍勇的武将,此刻的他就是风流贵气的富家翁。
    他身边的弟弟姜瑄跟他一样打扮,不过坐在他们对面的三个人,就不对了。
    王欢和李定国、李廷玉一身的锁子甲,铁护腕、吞甲兽、铜镜护心,腰悬利刃,后附劲弩,除了没有戴头盔,整个跟上战场没什么分别。
    桌子上坐着的,还有两个富商模样的人,一身的绫罗绸缎,满脸富态的笑意,不过王欢等人金刀铁马的往那里一坐,就有些不对了。
    饭局好像是王欢三人在押着四个犯人一样。
    偏偏王欢还面不改色,无比自在的看着姜瓖,嘴角还带着假惺惺的微笑。
    两个富商面面相觑,嘴唇蠕动几下,他们本是请客的主人,这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偷偷看向了姜瓖。
    姜瓖皱皱眉头,努力压下心中的诧异和不快,咳嗽一下,站起来笑着向王欢道:“公爷大驾前来,姜某不胜荣幸。前几日公爷入城以后,与姜某草草一面,就忙于诸般事物,公务繁忙,姜某一直不得亲近相见。今日听闻公爷得空,本欲在家中设宴为公爷接风,却因蔽宅在战乱中被炮火击中,烧毁了一部分,狼狈得很,没奈何,才在这里权作东主之地,望公爷见谅。”
    王欢一笑,拱手道:“姜大人多虑了,王某一生贫贱,过惯了苦日子,哪里在乎这些,请坐吧。”
    姜瓖笑道:“公爷谦虚了。”
    寒暄已罢,回身坐下,他伸手左右虚指道:“公爷,今日在下设宴,无公事叨扰,于是除了舍弟之外,还带了本地两位官绅作陪,这一位是范家家主,这一位是王家家主,他们都是为我大明做了极大贡献的良商,姜某守城,能坚持良久,离不了他们两家广开私仓放粮周济,于国家、于姜某来说,都是大功臣。”
    两个富商赶紧起身,满脸堆笑,向王欢作揖,口中连道:“见过国公爷!”
    李定国和李廷玉两人,似两尊雕塑般面无表情,不喜不怒,而王欢则坐着笑了笑,点头示意,两个富商正欲大献阿弥奉承之语,却听王欢依然保持着笑意,用欢愉的语气的问道:“两位家主助姜大人守城,慷慨解囊,不知耗费几何?”
    两人一愣,没料到王欢会问这个,一齐躬身慨然道:“国公爷言重了,为国家尽力,哪里去思量耗费几多?只要能守住城池,纵然倾家荡产又有何不可?”
    王欢赞许的点点头,吸口气,笑道:“不错,真的不错,有人说无奸不商,又有人说义不行贾,我看应在两位身上,都是不对的。”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除了李定国和李廷玉。
    “不过呢。”王欢又道:“不知道两位前两年在北京城鞑子皇帝的御宴上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说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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