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镜的视野里,明军那种车轮巨大的铜炮被两匹健马拖拽着,开始随着步卒大阵前移,四周有鸟铳手和步卒护卫,骑兵远远的跟随在后,从远处看去,就像三个集团并肩向前,中间的步卒大阵略略靠前,两侧的炮兵队稍稍落后,而中间步卒方阵的后面大概百步左右,有百来架古怪的大口径铁桶模样的炮被人力推着,也在跟着前进,这种炮大概是曲射炮,否则明军不敢把它布置在自己兵卒后方。
    “这是在企图用击败尼堪的方法来打我们啊。”多尔衮眯着眼,捏紧了千里镜的镜筒:“南蛮火炮厉害,汉军盾车挡不住,让他们停下来,传令炮营向前!”
    停一停,他又道:“让叶臣和国柱来见我!把孙龙和查古也叫来。”
    立刻有人飞奔而去,片刻不到,有两人飞骑来见,一人是叶臣,女真八旗镶黄旗梅勒章京。另一人国柱,蒙八旗镶黄旗固山额真,三等子爵,娶了个女真族老婆,人称“驸马”。
    两人都是统率骑兵的将领,麾下控缰之士勇猛无敌,在步骑无双的清军中,算得上是一等强军,又同隶属上三旗的镶黄旗,天子亲军,更是高人一等,在多尔衮亲临的战事里,一向引为倚重,常常扮演打开局面、突破坚阵的角色。
    两人身材健硕,膀大腰圆,到了多尔衮身前,一齐滚鞍下马,跪地埋首道:“奴才叶臣(国柱),叩见摄政王!”
    多尔衮放下千里镜,淡然道:“起来吧。”
    两人谢恩起身,规规矩矩的站在马边,多尔衮看看两人,下令道:“你二人,叶臣左、国柱右,等会跟着从两翼上去的炮营一道,徐徐推进,先护着炮营安全,防止南蛮以骑兵突袭炮营。待炮营安置得当,你二人等候中军旗号,如旗号起,立刻率兵突进,冲击南蛮炮阵,务求一击中的,只要占了南蛮炮阵,这场仗就算赢了一大半,所以你二人责任重大,不可松懈!”
    叶臣是老将,打过的仗数量比他的年龄还大,这时候想了一想,提问道:“摄政王,如果明军以步卒大阵前压,我等当如何处之?”
    多尔衮笑了,愉悦的说道:“如果南蛮这么干,那他的炮就没用了,步卒混战,总不能不分敌我乱轰一气吧。王欢不会那么蠢的,等会他一定是用炮,不会用步卒,退一万步说,万一南蛮真那么干,那就简单了,你二人随便冲杀便是!”
    国柱也笑道:“杀乱步卒,败兵溃败,回冲他本阵,倒是省去我们诸多力气!”
    叶臣点点头,颔首道:“明白了!请摄政王放心!”
    多尔衮挥挥手,让二人去了,这时军中号令传到了汉军阵中,前移的汉军立刻止步,停了下来。
    随后,孙龙和查古两个炮营主将也骑着马匆匆来到。
    多尔衮没有跟两人废话,直接严令两人带着炮营,分作两边,对着明军两翼的炮营,继续向前,以红衣大炮的射程能打到明军为止,方可停下。
    孙龙听了,有些犹豫的舔舔嘴皮子,头上有汗珠冒出,颗颗豆大,顺着脸颊滚下来。
    他偷眼看看多尔衮,吞吞吐吐的低声道:“禀摄政王,红衣大炮沉重异常,在这种没有道路的泥地上移动困难,就算勉强前移,也难寻坚实的地面架炮,开火时容易翻覆,开到现在的位置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要往前……”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迎面碰上多尔衮那冷如冰刃的眼神,不禁浑身一个哆嗦,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多尔衮面无表情的看着孙龙,把手中长鞭一挥,遥指远处夔州军被马儿拉动轻松前移的神威炮,没有语气的问道:“明军是怎么做到的?你为什么做不到?”
    孙龙头上的冷汗如雨般冒出,汗流浃背,双股战战,几乎无法言语,他知道,多尔衮这副神情,是极为震怒的神情,表面上无声无息,下一秒就可能屠刀乱舞。
    他还未答话,身边的查古就悄悄捅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则高声道:“请摄政王息怒,孙龙事出公心,非畏战不前,奴才们这就下去,着力办差,请摄政王放心!”
    孙龙俯首在地,砰砰磕头。
    多尔衮看他二人一眼,点点头:“去吧,如果有什么差错,本王诛你二人九族!”
    两人打个寒颤,大声领命,退了下去。
    走得远了,孙龙长叹一声,向查古道谢:“今日多谢额真解围,否则摄政王一怒,孙某死无全尸啊。”
    查古摆摆手,道:“无妨,孙将军,你知道摄政王的性格,打仗时有进无退,纵然有天大的困难,你我也得梗着脖子上。还记得天聪五年七月,明军监军道张春率军四万带偏厢车增援被太宗皇帝团团围困的大凌河,两军于河滩对垒,太宗皇帝令红衣大炮前出轰击车阵,当时的炮营主将也跟你一样,推说有难处,太宗皇帝二话不说,直接推出去砍了,令副将接任,副将不顾一切的带领炮手推炮而进,一直推到明军车阵眼皮子底下,才发炮攻击,打破车阵,张春等三十余员主将被生擒,我们大获全胜。”
    他拍拍腰间的刀,又道:“所以说,打仗这码事,靠的是胆色和决心,只要不怕死,什么都不是问题,孙将军,你我炮营同僚,生死与共,我才对你说这些话,且望珍惜!”
    孙龙自行惭愧,无地自容,向查古深深一揖:“孙某受教了!”
    两人相互告别,分开走了。刚一走远,孙龙的几个副将就围了上来,愁眉苦脸的问道:“将军,我们真的还要向前?这等奇事,岂能遵行?”
    “对啊将军,前面全是泥地,经过连日大战,早已不堪重压,红衣大炮这么重,且不说陷进泥塘无法自拔,就哥几个下死力气推拉,也跟不上明军火炮的速度啊,他们那炮架古怪,速度跟人走路差不了多少,一定比我们先落位,我们慢吞吞的上去,不是等于给人家当活靶子?”
    “再往前去,必败无疑,将军!”
    “查古是外行,没打过几次炮,说的话可做不得准。将军是火器行家,知己知彼,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几人你一眼我一语,在孙龙耳朵边上说个不休,孙龙黑着脸,愣着神一声不吭,一个劲的往前走,几人跟在身边焦急的继续说,突然孙龙脚步一停,伸手一巴掌把离他最近的一个将领扇在地上。
    几人一下子懵了,呆立原地不知所措。孙龙赤红着双眼,状如疯狗,嘶声吼道:“败你妈的腿!谁敢再乱军心,老子一刀劈了他!摄政王已经下了死军令,到了不了位置,咱们谁也别想活,都给我下去,把所有的人都动起来,推炮、推炮!”
    最后几个字,孙龙已经歇斯底里在吼了,几个部下一个激灵,慌不择路的跑了。
    清军的炮营,在多尔衮刀子威逼下,开始提速前行,努力跟上步卒的步伐,但红衣大炮炮架沉重,炮轮是四个小轮子,离地不过几寸高,在野地里根本不容易行走,炮营的兵将几乎全都上阵,犍牛助力,人力推拉,像挣扎一样推进着。
    反观夔州军这边,神威炮轻盈的炮架和巨大的车轮在这种场合,明显要适应得多,每门炮两匹马十几个人,就能以比清军炮营快得多的速度移动。
    战场上相互靠近的两边人马,开始明显有了速度上的差别,清军步卒大阵为了照顾行动不便的炮营,有意识的慢下来,而对面的夔州军,则简直是在飞奔。
    当孙龙还在一个泥塘里亲自拉着粗粗的麻绳,要把一门炮从泥泞中拖出来时,夔州军炮营已经到达了战场中间,炮口距离清军前军大阵,不足四里地了。
    在这里打一发,可以将厚达几十排人墙的汉军与八旗汉军,打个对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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